十月十五日，星期一，陰雨天而又百無聊賴的上午正好收到手機短信，藝術照的最終成片已經發送到我的QQ。我幾乎是顫抖著雙手，把照片一一下載保存到自己的QQ空間相冊，并設置為隱私—僅自己可見。

待工程部的同事們開好周例會，林曉的身影出現在三樓，我立即從座位上跳起來，迫不及待地與他分享了自己的喜悅：“我的藝術照剛才拿到了，你有興趣看一下嘛？”

誰知蘇工也把頭轉過來，起哄到：“你去拍藝術照啦？是準備相親了嗎？”

“沒有，她是為了給自己留個紀念。”聽到相親兩個字，我終究還是羞愧地低下頭，好在林曉幫我回答了。

蘇工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林曉，打趣地說道：“Gloria現在有代言人了嘛。”這句話把我說的更加抬不起頭，不知如何作答。

芮工見我尷尬，接過了話茬：“要不你給我們一起欣賞一下照片吧。”話畢他滿眼調侃地看了看林曉，意思很明顯，其實林曉才是最上心、最想看照片的那一個人，他只是個打掩護的。

林曉毫不掩飾自己的期待，已經站在了我身邊，幾乎是緊貼著我的座椅，仿佛想故意彰顯我們之間的關系比其他人更加緊密一般。芮工也走到我座位旁，他很有分寸地與我保持著距離，中間隔著一個林曉。蘇工是部門領導，他要以身作則繼續辦公，并沒有走過來。我客氣地邀請瑞秋一起過來看照片，她慢悠悠地挪著步子，最后選擇站在了林曉和我的身后。我點開了QQ空間的文件夾，把照片最大化，撐滿整個電腦屏幕，一張張點擊給他們看。

“哇塞，拍的這么好看啊，你花了多少錢？”林曉毫不掩飾對我的褒獎，極大地滿足了我的虛榮心。

“還好，一千多塊吧，我的照片還被影樓拿去做宣傳了。”我隱藏不住已經飄飄然的心態，也忘記了瑞秋之前已經對我招男人喜歡多少有些不滿的心態，直接把自己心里的底牌都亮了出來，也許是因為知道自己有著堅硬的后臺，說起話來便更加肆無忌憚了。

“這么多錢啊，你也是舍得。”芮工比了一個大拇指，在一旁附和道，但是語氣顯得很虛偽，一點也不真誠自然。

“還好還好......”我隨口敷衍了一句。

“你媽最近不是催你結婚么？你可以把照片放在【遇見愛情】網站上試試看，我估計你馬上就能收到很多回復的。”林曉曖昧而挑逗的語氣讓我感覺到不舒服，此時的他并不正常，而且他突然把我們私底下的聊天內容在大庭廣眾下說出來，讓我感覺很唐突。

我驚訝地抬起頭，林曉的表情看起來春心蕩漾，應該是真心覺得我的照片很好看，他的眼神里泛著光，一眨一眨的，距離如此之近，連他眼角的魚尾紋都看的很清晰，我的心里一個念頭一閃而過：雖然還很年輕，但是歲月也已在他臉上留下了痕跡，也許他的生活也并不像看起來的那么輕松吧。

林曉的眼鏡片上都是我相片的倒影，他的腰肢已經開始往我身上傾斜，恨不得用胸口貼近我的后背，瑞秋已經被他擠到了我的另一側背后站著，一言不發。

其他人好像已經默認了我們之間這樣沒有隔閡的相處方式，沒有人表示驚訝，仿佛林曉對我說什么、做什么都是理所應當，也是我默許的。我不知自己是做了什么事情引起了大家的誤會，在我眼里和心里，林曉只是關系很好的同事，或者是朋友，但絕對不是曖昧關系的對象。

我隱約感覺到了林曉的欲望，腦袋瓜就要冒煙，肩膀不自覺地聳起，緊張到不敢大聲呼吸，頭也不敢回，一動不動繃在原地，只能繼續有節奏地點擊鼠標。這時，萬工和另一位二樓工程部的男同事一起上了三樓，他們一邊走一邊聊著工作，見到一群人湊在一個管培生電腦前的這幅光景，很是好奇，這位男同事在我的工位前停下腳步，悄聲問芮工：“你們在看什么？”

“在看這位美女的藝術照。”芮工雙手在胸前盤著，用下巴指了指我的電腦屏幕。

這位男同事與我對了一下眼神，看樣子是不好意思不請自來，我于是很大方地說道：“沒事，您有空也可以一起過來看。”說完對他莞爾一笑。我記得這位男同事，第一次來面試的時候，海倫帶我路過二樓工程部，就是他朝我們打了招呼。和上次一樣，他對我依舊充滿了好奇和興趣，臉上的表情出賣了他的內心，我感覺他很想跟我進一步認識彼此。不知為何，我心里并不抗拒，反而很感謝他的到來解救了我緊繃的神經。

但是林曉對這位男同事的態度卻有些警惕，他立即重新直起身，之后也沒再發表過任何意見，完全把這位男同事當成了外人，氣氛瞬間變得尷尬，害得我又再次緊張起來。好在五十幾張照片很快就看完了，林曉和芮工一起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工位，那位男同事并沒有對我自我介紹，而是徑直走向萬工的工位。

我因為關心林曉，給他發了私信：“你怎么啦？那位二樓的同事上來后，你就一言不發。”

“哈哈，沒事啊，他的名字叫馬思杰，Smart Ma，從你入職第一天就在我們面前一直提到你，夸你是美女。”

“啊？真的假的？你又在唬我。”

“真的，我騙你做啥。”

我忍不住好奇心起，朝馬思杰和萬工的方向看過去，他嗓子尖尖的，說起話來清脆而帶著淡淡的家鄉口音，個子很高，看上去和廠長威爾遜差不多，兩腿筆直修長，上身穿著淡藍色襯衫，下身是水洗布的牛仔褲，把皮膚襯得白里透紅，兩只大大的眼睛透著清亮的光，時不時與萬工開句玩笑，嘴巴咧得很大，笑聲也很爽朗。萬工請教他圖紙上的問題，他也都熱心地一一指導，外表看起來是個十足理工男，內在卻有一顆火熱的心。

大概是我看得太出神，林曉把頭側出工位，大聲咳嗽了一聲，我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我沒想到林曉對我觀察的如此細致入微，而且還有了占有欲。我本來就對今天大家的態度有些困惑，現在更加不清楚到底是發生了什么，造成了這樣的誤會。在大家眼里，我和林曉到底是什么關系呢？

“你再看眼珠子要掉出來了。”電腦屏幕彈出了林曉發來的調侃，語氣依舊曖昧。

“沒有吧......”我也不知該如何回復，只好敷衍。

“對了，今天周一，上次提到的那個長得很帥的固定式市場部經理Mike（邁克）來工廠了，他就在一樓，你要去打個招呼嗎？我們等下就要一起去吃中飯了，我正好帶你下去。”

“好啊好啊，太感謝了！”

“要見帥哥這么激動啊，不過他還是單身，沒結婚。”

“誒？不是的，我想下一個輪崗的地方去固定式市場部，所以才想先認識一下。”

“你連下一個輪崗的地方都想好啦？不簡單嘛。”

“哈哈哈，但是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去，看情況吧。”雖然我知道有個亞太區總裁要來，到時候可能一切都有變數，但是不方便主動告訴林曉，于是故意講話保守了。

林曉來到身邊，眼神示意我跟他一起走，我起身趕緊跟上。心里不明白，他今天態度時而曖昧的太過明顯，時而又藏著掖著，都是為了什么。已經快到午飯點，瑞秋目送我們出門，并沒有覺得奇怪，更沒有關心我是否要與她和維尼一起吃飯，她最近與我的溝通越來越少了，除了工作時候偶爾發發郵件，幾乎沒有任何私底下的交流。我也顧不得這些，一心只想認識邁克——這位傳說中的固定式市場部總部領導。

“Mike是哪里人啊？”

“他也是羋海人，但是很要強，很聰明也很活絡。”路過二樓工程部的時候，林曉一邊壓低了嗓子跟我講話，一邊注意周圍的環境，感覺我倆像做賊一樣偷偷摸摸的。待走過了二樓工程部區域，我忍不住好奇地問：“怎么感覺你有點避諱二樓工程部的同事啊？”

“我跟Mike關系要好他們都知道，他是二樓工程部走出去的，當時領導想挽留他，沒成功，現在人家在總部工作，所以要注意影響，盡量別去刺激人家。”

“二樓工程部的領導是誰啊？我好像還沒見過。”

“他經常去美國總部出差，見不到很正常。”林曉腿長步子大，我需要小跑才能勉強跟上，我們很快就走到了一樓固定式市場部的門口，前臺空無一人，估計維尼已經去食堂吃飯了。

待林曉打開門，上次遇到的梳著馬尾的小姑娘再次出現在門口，她手中拿著一套餐具，看起來準備和旁邊的女同事一起去吃飯的模樣。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里的辦公區域地面可謂是一片狼藉，一捆捆還未拆封的產品手冊堆在地上，無油螺桿機、有油螺桿機、離心機等各種機型的都有，看起來比移動式空壓機種類多的多，需要見縫插針才有地方落腳。

我們好容易才繞過了兩列排列緊湊額工位，桌上凌亂地堆滿了各種紙質憑證，唯獨所有的電話都一致擺放在左手邊的位置。這時，一位發型清爽利落的男同事從最里面的一間小辦公室里邁著急沖沖地步伐走出來，他見到林曉一臉驚訝的表情，用羋海話打了聲招呼：“儂哪能今早到各的來啦，去切外哇？（普通話：你怎么今天到這里來啦，去吃飯嗎？）”

“稍許等他些，今早打了一額檸來見儂。（普通話：稍微等一下，今天帶了一個人來見你。）”

我趁林曉回頭的檔口，從他背后冒了出來，對著這位男同事揮揮手，主動打了招呼：“Hi，你好，我叫Gloria，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你好你好。”這位男同事見到我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趕緊伸出手握緊我。維尼沒有說錯，他真的長得好帥啊！完全跟那位韓國明星【霧】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只不過身穿深藍色襯衫的他，更多了一些文質彬彬的氣質，襯衫把他的身材勾勒的很完美，特別是那平整的肩膀線條，襯托出脖子特別挺拔。

“你就是Mi......”雖然握了手，但是對方沒有正式自我介紹，我不好意思直呼其名，他見狀趕緊補充道：“我叫Mike。”

林曉見不我倆手忙腳亂的樣子，不自覺地笑了：“那兩額寧好白相。（普通話：你們倆真有趣。）Gloria是今年新入職的管培生，在我們移動式輪崗。”

我見林曉已經起了頭，便接下去說道：“對的，我們一般輪崗是半年一個崗位，我想看之后有沒有機會來固定式市場部。”我轉了個身看了看周圍十幾個工位，繼續說道：“不過好像這里感覺的確跟移動式那邊不太一樣，人挺多的，移動式那邊市場部就一個人。”

“來，到我辦公室里面說吧。”邁克示意我們一起進來，把門關了起來，我這才發現，這張辦公桌上鼠標、鍵盤，甚至連鼠標墊都是粉色的Hello Kitty，邁克看在眼里，趕緊解釋道：“這個辦公室其實是Melissa的，她是外面訂單組的leader（領導）。我平時在總部，來了就借這個辦公室坐一下。”

“外面是固定式的訂單組，不是市場部嗎？”我被弄的有點懵。

“是這樣的，我們固定式市場部有幾個板塊，一塊是Melissa領導的訂單組，外面的十幾個人都是她的團隊，負責跟蹤訂單的生產和發運相關；一塊是我這邊，負責產品相關、訂單預測、市場展會等；還有一塊是做戰略規劃的，也在總部。”Mike講話語速很快，而且包含專有詞匯，我聽得云里霧里，只能若有所思地頻頻點頭，也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見我沒有反應，Mike思索了幾秒，繼續問道：“你現在是在移動式做什么呢？”

“哦哦，我現在做的應該就是Melissa這塊業務，負責幫忙跟蹤訂單和發運。然后上個月底Johnathan來過，他說以后讓我開會作會議紀要，幫他定機票酒店，然后我最近還把移動式產品手冊文檔進行了歸類。”

“那你之后是怎么計劃的......”

見到邁克欲言又止的模樣，我感覺自己此刻應該表個態，索性直接且堅定地問他：“我后面能去你那里輪崗嗎？”

邁克并沒有直接回復我，他和林曉對視了一眼，然后看向我繼續說道：“可以啊。”

之后我倆開始了長達十幾秒的對視，小會議室里一片沉默。

邁克緩過神來，站起身打開小辦公室的門，說道：“走吧，吃飯去，你在移動式那邊什么時候輪崗結束？”

“現在過了一個月，應該還有五個月，大概是明年二月中旬左右吧。”

“你到時候提前給我發個消息，我去幫你和人事部打招呼。”

“好的，太感謝啦！我平時都是和海倫對接的，她負責我的輪崗工作，你可以找她。”

邁克點點頭，于是我和他們分道揚鑣，趕緊一路小跑去食堂找瑞秋和維尼。我突然想起還沒感謝林曉的引薦，趕緊回過頭，他們二人本來都在注視我的背影，現在齊刷刷地把頭轉向左邊，假裝沒在看我。我笑著跑到林曉面前，對他說：“謝謝林曉哥哥。”同時不失禮貌地對Mike說了一句同樣的話：“謝謝Mike。”

同樣的兩句話，因為稱謂不同，體現出了親疏，林曉的臉上瞬間有了光彩，他一言不發，嘴角上揚，用寵溺的眼神看著我，我有點害羞，把頭轉向側面，躲避他的目光。旁邊的邁克一臉好奇地觀察著我們倆的互動，惹得我更加不好意思，又回頭趕緊跑走了。

不知怎么，前幾天假期里我才下決心以后跟林曉保持好距離，只維持同事關系，現在卻好像比之前更親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