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寂寂無聲。

床頭柜上的手機亮了亮，隨即又暗了下去。

肖瑤直挺挺地躺在僵硬的木板床上，兩眼無神地盯著天花板。良久，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翻身坐起，將手機揣進褲兜，踏入茫茫的夜色之中。

肖瑤到達集合地點的時候，天色已經微微發白。凌晨的冷風吹得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四下望去，十來個與她歲數相仿的年輕人已經聚集在了這里。或蹲或站，無一例外不低著頭，縮著脖子。

“滴滴滴”，肖瑤掏出手機看了看，早上六點整。“猛虎薔薇”的副本開放時間到了。這是一款從年初起就火爆全球的生存冒險類手游。游戲劇情十分簡單，玩家任意組團，一路前進一路打怪升級，奇怪的是，雖然游戲通關率不高，但好評度卻是罕見的高。

“怕什么，不就是打場游戲嘛！”人群中有人低語。

是啊，有什么可怕的？肖瑤在簽下手中類似于生死狀的文件的時候，自嘲地笑笑。對于自己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loser來說，有什么可怕的。即便在這一場真人游戲中一敗涂地，最多也不過是賠上賤命一條罷了。有什么可怕的呢？與其在現實中生不如死，還不如在游戲中決一死戰！

“規則你們都清楚吧？一切都跟網絡游戲中差不多，只不過，游戲中虛擬的一切都化為真實的了，捕獵與殺戮是真的，受傷和死亡也是真的，當然通關后的金幣也是真的！你們只需要把網絡游戲中所熟悉的一切帶入真實情境即可。自由之身享有絕對之自由，歡迎大家來到全自由世界！”解說員面無表情地說完開場白后，便將一群人趕上了一架直升機。

沒有人提出異議，肖瑤并不感到驚訝，因為，他們都一樣。一樣蒼白的皮膚，一樣麻木的眼神。一樣，對活著的厭倦。

一群人擁擠在狹小的機艙中，搖搖晃晃了幾個小時，終于陸續到達了他們的目的地。肖瑤是最后一個被放下飛機的人，也許下放順序是按照報名順序來的。

肖瑤哆哆嗦嗦地下了飛機，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高聳入云的參天巨木。直升機轟隆隆地越過云層，不見了蹤影。肖瑤打眼望去，莽莽綠林，遮天蔽日。一陣熱浪襲來，周身濕熱難擋，厚實的迷彩服幾乎已被汗水浸透。抬眼四望，她正處在一片熱帶雨林之中。

突然，視線中飛速涌入無數墨點，仿佛老天在傾倒墨盒一般。定睛細瞧，原來是數以萬計的黑色烏鴉從天而降，噼里啪啦地落在周遭的樹叢里。這便是這場游戲的開幕式-萬鴉送葬。沒想到，在游戲中見慣不慣的景象居然還有點小小的震撼。

肖瑤解下背上軍綠色的雙肩背包。打開發現里面有一把匕首，一條尼龍長繩，一個打火石，一個指南針。

她將指南針揣在兜里，又將匕首和繩子拿出來跨在腰間，然后又將書包系好牢牢地背在了背上。她知道，接下來，該去找同伴了。可是，她四下打量一番，該朝哪個方向走呢？

正在她猶豫不定之時，突然，一個黑影從高空向她俯沖下來。大驚之中，身體先一步于大腦做出反應，她一個側滾翻堪堪避開。伴隨著一陣哇哇的尖叫聲，肖瑤一顆撲通撲通亂跳的心終于平靜下來。落在她面前樹枝上的，是一只少見的白頸烏鴉，周身的漆黑中只有脖頸處形成一個白色的圈。倒是顯得格外精神！

樹枝上的白頸鴉，正提溜著一雙黑漆漆的眼珠，側頭盯著她。肖瑤心下了然，這便是開幕式之后的下個環節了-無常引路。樹枝上的白頸鴉趁著肖瑤愣神的一瞬間，“嗖”的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落在了她的右肩頭，并且仿佛得勝般嘶啞著嚎了兩嗓子。肖瑤連忙抬手向右肩揮去，這次白頸鴉倒是配合地飛了起來，可是當她剛放下手，它卻又飛落到了她的左肩上。反復幾次之后，肖瑤真是有些哭笑不得，看來這只白頸鴉是打定主意賴上了她的肩膀。

好吧，既然無論如何也趕不走，那就這樣吧，雖說游戲中的它只是飛在玩家前方的NPC。但顯然，現實中的活物似乎有些偷懶耍滑。肖瑤拿出指南針，沖著白頸鴉嚎叫的方向定了定位，不再猶豫，當即邁步出發。

肩上的白頸鴉除了在指示方向時叫幾聲外都乖乖地呆在了她的肩頭。肖瑤撿了一根結實的的樹枝，一邊拍打著前方的草木，一邊前進。這種深山密林中，最怕的就是遇見毒物了，她又沒有任何抗毒血清在包里，萬一被蛇咬了，那可就真的玩完了。雖然她并不怕死，但也不想死得那么憋屈，至少，至少讓她為了點什么而死也好。

走了半晌，林中的光線越來余越暗，肖瑤只覺得有些氣悶，空氣中的濕度明顯越來越大，看來，這次大雨是真的要來了。但頭頂的天空被茂密的樹葉遮擋得十分嚴實，也看不到烏云密布的景象。

“刷啦啦啦啦……”

不過幾秒之間，大雨便傾盆而下。肖瑤四下張望，期望能找到一個避雨之處。肩上的白頸鴉卻“嗖”的一下飛了出去，目光追隨著它，竟發現它躲進了一個虬根盤錯的天然樹洞中。

“沒想到你還挺聰明！”無暇再思，肖瑤緊跟著白頸鴉鉆了進去。雖然樹洞很小，但是到底還是將外面的傾盆大雨隔絕了。肖瑤心下十分滿意，背靠樹干坐了下來，耐心地等待著。恍惚之間，似乎聽見了一個女人的呢喃聲。

那聲音時而斷斷續續，時而又清晰可聞，肖瑤覺得后背有些發涼，但害怕中卻又夾雜著幾分好奇。游戲中雖然有時也會有骷髏發出這樣的呢喃聲，但由于混合著緊張恐怖的背景音樂，她從來也沒有細究過。她豎起耳朵仔細聆聽，那斷斷續續的女聲竟像是在念詩。

“……阿波羅神

向……聾耳唱嘆歌吟

……薔薇

審視……內心吧

……顫栗

因為那才是……面目。”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肖瑤緊皺著眉頭。這是為了還原游戲場景特地播放的錄音嗎，可是為何那聲音越來越清晰，刷刷的雨聲漸漸成了那詩朗誦的背景音。

天哪，那聲源竟然是在逐漸靠近自己。肖瑤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雞皮疙瘩掉了一地。難道真實的世界中也有會念詩的骷髏？還是游戲制作方特地制作了這樣的生物。眼下的情況似乎有些詭異！她想遠遠地逃開那聲音，但卻發現自己的身體仿佛被什么東西壓住了一般動彈不得，她只能瞪大眼睛定定地盯著洞口處。

“哇哇哇……”

耳邊突然傳來白頸鴉嘶啞的叫聲，肖瑤猛地睜開雙眼，周身一片清明。原來是個惡夢！樹洞外，雨已經停了，看來自己是坐著坐著睡著了。

“哇哇哇……”白頸鴉又開始扯著嗓子叫喚起來。

肖瑤從樹洞里鉆出來，跟著無常繼續上路，直走到肖瑤再也走不動了，她們才停了下來。肖瑤坐在地上一邊揉著磨出水泡的雙腳，一邊無奈地對無常道：“無常啊，你知道哪里有吃的嗎？”這一路，除了沿途她認得的幾種可食野果，她什么都沒有吃。

“哇哇哇哇哇哇……”無常卻嘶聲竭力地叫了起來，邊叫邊飛在她的頭頂打轉兒。

情況不對，莫非是有危險逼近。肖瑤四下張望，沒有看見什么猛獸，但遠處隱隱約約傳來幾聲低沉的吼叫聲。

肖瑤迅速攀上附近的一棵大樹，躲藏在了濃密的枝葉之間。

吼叫聲緊隨著慌亂的腳步聲匆匆而來，首先進入肖瑤視線的是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他同樣身著迷彩服，但衣服卻有些破爛并沾滿了斑斑血跡。他身后緊跟著一個個子稍矮卻很壯實的男人，也是同樣的狼狽不堪。而跟在他們身后不遠處的則是一頭將近2米高的黑熊。不知他們倆怎么得罪了這黑瞎子，不要命似的追著他倆。

眼看著他們就要跑出肖瑤的視線了。突然那個矮個男人腳下一絆，摔倒在了地上。千鈞一發之際，還好那個高個子男人終于發現了同伴的險境，并立刻揮舞著手里的大砍刀沖了回來。

看來一場人熊大戰是避免不了的了。肖瑤正考慮要不要幫忙時，接下來發生的狀況卻令她徹底震驚了！

只見，那高個子男人反身沖回到矮個男人身邊后，竟手起刀落，毫不猶豫的一刀將那矮個男人的頭顱砍了下來！頓時，草地上鮮血如注……那矮個男人連聲哀嚎都沒來得及發出！

這，這，這是什么情況？肖瑤趴在樹枝上，徹底呆住了！

樹下，那高個男人殺了矮個男人后，竟然也沒有立刻逃走，而是往后退了退，小心翼翼地站在了那具尸體的幾步開外的地方。而剛才還追紅了眼的黑熊，此刻竟然平靜了下來。不慌不忙地走到了尸體跟前，一爪子便劃拉開那矮個男子的肚子，掏出內臟，“呼嚕呼嚕”吃了起來！

這突如其來的血腥場面已經徹底把肖瑤給嚇得呆住了！她渾身劇烈地顫抖著，呼吸變得十分困難，大腦也徹底停止了思考！只剩下本能，還驅使她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

那高個男人走到尸體的頭顱前，伸手合上了那不甘的雙眼，隨后將其斂入了自己身后的背包之中。然后，一步一步緩慢而堅定地走到了還在大快朵頤的黑熊身邊。黑熊顯然也發現了他，但它只是轉過頭來，沖他低吼了幾聲便不再搭理他了。而那高個男人就這么靜靜地站在黑熊身邊，看著它撕咬著尸體，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樹下站著的那個，顯然不是向她一般的普通年輕人。難道他是園區派來的殺手？那他們是什么？是玩家亦或是餌料？肖瑤覺得自己的精神似乎有些恍惚。

“最終，你會得償所愿！”

又是那個詭異的骷髏女聲，肖瑤登時嚇了一跳，身體一歪，眼看就要從樹杈上滑落下去。危急時刻，茂密的樹冠中突然伸出一只手，及時一把拉住了她。然而，響動聲還是引起了樹下黑瞎子和高個男的注意。

就在它們抬頭觀察的那一剎那，突然“嘩啦”一聲響，只見無常猛然間飛下了樹，從黑熊爪下搶奪了一塊肉后，便迅速飛入森林不見了蹤影。黑熊憤怒地朝著無常的背影怒吼了幾聲后只得作罷。眼見得尸體消滅得差不多了，黑熊便起身朝來時的方向行進。而那個高個男人，竟亦步亦趨地跟在黑熊身后離去了。不知是不是因為那黑熊吃飽了的緣故，它竟也默認了這個跟班。

“Deal.”

“什么？”肖瑤轉頭望著那個向她伸出援助之手的方向。

濃密的樹葉間探出一張唇紅齒白的年輕面孔，約摸十八九歲的模樣。

“他們已經達成契約了！”少年的語氣微微有些緊張。

“契約？什么契約？”

少年瞪著她皺皺眉道：“還不明白？”

“我，我……”肖瑤一時語塞，被個小毛孩批評，面子上多少有些掛不住。不過轉念想想，這年頭面子值幾塊錢。于是繼續厚著臉皮問道，“到底啥意思啊？”

少年嫌棄地躲開肖瑤殷切的眼神，不耐煩地道：“這里，是一個全自由的世界！”

“所以呢？”

少年不耐地撇過頭去，似乎很是懊悔剛才自己的多嘴。但又拗不過肖瑤，便不耐煩地嘟囔了一句：“這里的玩家，不僅僅只有我們！”

肖瑤腦袋中有什么一閃而過，但她卻沒能抓住。她還有很多事情想要詢問和確認，可是那少年顯然不欲與她交談更多。一轉身，仿佛一個猴兒一般，在葳蕤的樹叢間閃轉騰挪了幾下，便不見了蹤影。

肖瑤又驚又怕，在樹上愣愣地坐著，直到“無常”突然從林中飛回來落在她肩上。她才恍然意識到，她該出發了！

肖瑤從樹上跳下來，林間清風裹挾著尚未散盡的血腥味撲面而來。肖瑤打了個寒顫，茫然四顧，一時之間不知該何去何從。幸而再一次，無常替她做出了選擇。

肖瑤強壓下心頭的恐懼，繞過血泊，跟著無常朝林間深處走去。她一邊走，一邊四處打量。林中雖然四處都能聽到鳥兒、樹蛙、猴子的各種叫聲，但它們卻都隱藏在茂密的樹葉中，很難發現。已經走了約么一個鐘頭左右了，饑餓和疲憊感終于壓倒了持續的緊張感。

肖瑤停下腳步，考慮著如何給自己找點兒口糧。自己只有一把匕首和一條尼龍繩。雖說匕首很鋒利，可肖瑤并不覺得自己有野外捕獵的經驗。她將匕首拿在手里左右劃拉了幾下，視線中除了一大隊頭頂綠帽的切葉蟻，實在沒看見什么動物。難不成自己要做回食蟻獸？聽說螞蟻的營養價值也還是不錯的。正考慮著這個計劃的可行性，只聽得前方林中傳來無常“哇哇”的叫聲，緊接著傳來一大片“吱吱”的猴叫聲。

肖瑤急忙朝前跑去，穿過幾棵百年老樹之后，眼前豁然開朗。只見眼前微微開闊的草地上赫然聳立著一棵水塔般壯碩的大樹。樹枝上，十幾只灰色的猴子正在其上又跳又鬧，仔細一看，很多猴子手里還抱著一種橢圓形的果子在啃。

肖瑤心下一喜，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她居然遇到了一棵猴面包樹。這下不愁沒東西吃了。沒看見食物時還好，這會兒看見食物了，肖瑤便再也忍不住了。口腔里早已開始迅速分泌唾液，肚子里也開始不斷傳來咕咕的叫聲。肖瑤不顧樹上猴子“吱吱”的警告聲，抱著樹干便開始爬。突然，從空中飛來一個青色的面包果狠狠地砸在了肖瑤的腦袋上。腦袋中“嗡”的一聲響，肖瑤被砸得不輕，差點從樹干上跌落下去，抬頭朝上望去，暈眩中似乎對上了一雙戲謔的眼睛。猴子都已經進化成這樣了嗎？還沒來得及深究，只見樹上的猴子都有樣學樣，紛紛抄起身邊的面包果沖肖瑤砸了過來。肖瑤被砸得一路從樹干上直往下溜，心中有一萬頭草泥馬奔馳而過。雖然，現在她倒是可以在下面撿現成的了，但是這幫猴子也太欺負人了。

“靠，這幫不要臉的猴子，這是你們家栽的樹嗎？”還沒等她罵完，腳下突然一沉，有只猴子嫌她溜得太慢，竟然跑下來扯她的腿。是可忍，孰不可忍？肖瑤徹底怒了，一提氣，一用力，狠狠地將那只不要臉的猴崽子甩了出去。

電光石火之間，一旁的灌木叢中突然竄出來一個矯健的身影。那只被甩出去的猴子還沒落地便一下子成了別人口中的獵物。肖瑤目瞪口呆地看著一頭體形碩大的美洲豹將那只不要臉的猴崽子一口斃命，并蹲在樹下慢條斯理地開始享用。樹上的猴子們倒是反應迅速，眨眼間便逃得蹤影全無。

肖瑤雙臂緊緊地摟著樹干，真是上也不得下也不得。肖瑤心下一陣后怕，剛才摔下樹干的若不是那只猴子，恐怕美洲豹此刻享用的便是自己了！最要命的是，肖瑤深知這美洲豹也是個爬樹好手啊！即便她爬上樹去，恐怕逃不脫美洲豹的利爪。

肖瑤靜靜伏在樹干上，只盼著美洲豹能早點享用完它的午餐后離開。可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肖瑤總覺得那美洲豹吃得是如此慢條斯理，不慌不忙。饑餓感和疲憊感讓肖瑤產生了一陣陣的眩暈，她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多久了。難道，自己就要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這里了嗎？

恍神間，頭頂突然落下一個黑色的影子，順著樹干一溜而下，順路把肖瑤也給鏟下了樹。肖瑤“嘭”的一聲摔倒了地上，摔得她五臟六腑都震了三震。

肖瑤強忍著身上的劇痛想從地上爬起來，卻發現一把鋒利的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匕首的主人-一個身著迷彩服的金發美女正戲謔地盯著她。美洲豹已經享用完它的午餐了，正站在一邊瞧好戲。肖瑤心中一滯，瞬間一股絕望涌上心頭。按照游戲規則，玩家們可以任意結盟也可以互相殘殺。因為通關的獎金是有一定數目的，結盟就意味著平分獎金。顯然，這位美女不認為肖瑤有平分獎金的資格。

對面的美洲豹已經緩緩站起了身，死亡的恐懼緊緊攫住了肖瑤。也許是因為她從沒有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過死亡，所以她也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怕過。該怎么辦，該怎么辦？

“美女，求求你放過我，我不想死在這兒！”

“哈哈哈……”那姑娘笑得很是猙獰，“看來你還沒明白啊？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你就該有尸骨無存的覺悟！”

“求求你，我和你結盟，我可以幫你的忙，獎金我一分都不要……”

“你還真是天真吶！”她指指美洲豹獰笑道，“要你幫忙？你有它能耐大嗎？”

遲鈍如肖瑤，現在也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這里的一切都是真的。”真的即自由之身。

“自由之身享有絕對之自由。”絕對的自由意味著契約法則的成立。

“這里的玩家，不僅僅只有我們。”當然，玩家，怎么會只有我們，這里的草木螻蟻，只要是活物，都是玩家！

肖瑤的心頭感到無比的震驚，原來這里并不是網絡游戲的原樣復制，在這里，同樣的規則卻映射得更為廣闊。然而，就是這小小的隱藏在其中的一點變化，竟使得這里成為一個沒有任何道德與法律約束的世界，仿佛退回到了遠古洪荒世界。這個世界的自由，是由暴力和鮮血支配的！這是一個瘋狂的世界！

“怎么可能，我……”肖瑤話還沒說完，只聽“嗖嗖嗖”的幾聲，一個個圓球形的物體從她身后飛了過來，直直飛到了他們的面前，瞬間炸裂開來。美洲豹反應甚是迅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竄進了叢林中。

肖瑤嚇了一大跳，有點搞不清楚狀況，但本能中意識到這是自己逃生的絕佳機會，于是就地一個驢打滾，爬起來撒腿就跑。

“這邊……”

前方水桶粗的樹干后突然閃出一張熟悉的面孔，肖瑤立刻加速朝他的方向跑過去。

“快點，炸彈果的威力有限，美洲豹很快就會追過來的。”

肖瑤一邊不要命似的跟著前面的少年飛奔，一邊呼哧呼哧地道：“謝謝你救我。”

少年沒有說話，只是再次加快了腳下的速度。很快他們便翻過了一座小山，并朝著山下狂奔。肖瑤一面控制著自己不會滾下山去，一邊氣喘吁吁地開口道：“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去找同伴。”說完，便再次加快了速度。

肖瑤知道他討厭自己的搭訕，也只得作罷。只是心下暗暗琢磨，多個朋友多條路，有人組隊就有成功的希望了。從自己清早出發開始，她就已經在死亡線上來來回回了好幾次了。她真的是怕了，怕極了！她強烈地需要別人來給她一些安全感！雖然并不了解這個少年，但她畢竟兩次救過了她的性命。看著前方少年飛奔的背影，肖瑤的心立即安定了許多。

越往下走，腳下的泥土就變得越加濕軟。不一會兒，前方便出現了一大片開闊的沼澤地。一眼望去，周圍巨大的樹根伸進渾濁的泥水里，不遠處更有直徑將近2米的巨大葉片浮于水面之上。這些巨大的葉片之間，一朵潔白色的蓮花出淤泥而不染，仿若仙子出塵一般，幽幽散發著香氣。肖瑤微微陶醉于眼前的美景，回過神來時，卻已不見了少年的蹤影。她有些慌，急忙四下張望。

正在她焦急萬分間，幸而瞥見那少年其實正趴距她三十米開外的一棵高大的榕樹上，透過厚密的枝葉向這邊望過來。他還真是善于隱藏啊！肖瑤正打算邁步朝少年的方向走去，突然背后傳來一股濃烈的腥臭味，仿佛烈日下暴曬了五六日的腐尸一般。這大半天的經歷已經將她的感官和神經鍛煉得警覺了不少。她立即察覺到了危險的降臨。她迅速轉過身去，便看見一條粗壯的蟒蛇正從泥水里探出半個身子逼近她。

不等她多想，身體已經先一步于大腦做出了反應，她立刻朝著少年所在的方向撒腿狂奔。可是，沒想到這三四十米的距離卻如此艱難。腳下的土壤上長滿高高的雜草，竟都掩沒在淺水里。并且每往前走一步，似乎泥水就更多一些。還沒走到十米，她的一雙膝蓋便都已沒入泥爛的沼澤中，很難拔出來。

身后的巨蟒不慌不忙地逼近，肖瑤幾乎絕望了，只能將希望寄托于少年身上，拼命朝他喊救命，可惜，那密林中的一雙眼睛里卻并未泛起一絲波瀾，他就只是那么靜靜地，一動不動地望著。肖瑤徹底絕望了！

眼看著巨蟒腥臭的大口已經近在眼前了，求生的本能使得肖瑤的大腦高速運轉起來。她左手將腰間的繩子向茂密的樹叢間甩了出去，右手抽出匕首死死握在手里。

剎那間，腥臭撲鼻，肖瑤孤注一擲，一個蹲身，側轉，瞅準時機，一下便將匕首向巨蟒的左眼插去。許是巨蟒之前太過輕敵，沒料到這么軟弱的獵物居然也會反抗，竟沒能躲過這一刀。巨蟒吃痛，整個身子都扭曲起來，水桶般的腰身在肖瑤周圍扭來扭去，粗壯的尾巴橫掃翻飛，濺起無數水泥點。肖瑤躲閃不及，被巨蟒的尾巴重重掃到，那一尾巴，力道著實不輕，拍得肖瑤腦袋嗡嗡地響，整個人都跟著震了三震。不過也幸好有這一尾巴，肖瑤幸運地幾乎被拍出了那塊吞噬她的沼澤地。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盡管腦袋還在嗡嗡作響，肖瑤還是抓緊卡在樹木間的繩子，迅速地將自己的雙腳往外拽。

眼看著雙腳脫離了沼澤，肖瑤心下大喜。可惜，還沒來得及咧嘴，那被疼痛折磨到瘋狂的巨蟒已經將血盆大口再次對準了肖瑤。還沒來得及反應，那雙剛逃脫了沼澤的雙腿便又再次進入了蟒口。

蟒蛇沒有牙齒，無法咀嚼，只能將獵物整個吞下去。若沒有在蛇口吞下去大半個人之前制服它，那么就只會死得非常非常慘。沒有時間傷春悲秋，肖瑤也不再期待會有人來拯救自己于危難之中。現在就是她與這條蟒蛇的生死之戰，成王敗寇，拼得過自然好，拼不過也只能認命。

肖瑤深吸一口氣，猛地曲起膝蓋，突然增加的寬度使蟒蛇猝不及防，蛇口被撐出一個古怪的角度，蛇頸朝外彎曲成一個很大的弧度，使得巨蟒一時間如鯁在喉，吞咽不得。肖瑤記得這還是自己曾在電視上DISCOVERY的一個錄像，記錄了非洲原始部落的人是如何對付大蛇的，然后總結出的一套有效規律，沒想到今天居然派上了用場。

可是，畢竟肖瑤氣力有限，腿的長度也不是很夠。而那條憤怒的巨蟒顯然也并不打算輕易放棄。所以，此刻，便形成了一人一蟒僵持不下的局面。就看誰先氣力耗盡了。

就這么對峙著，對峙著，要不是前方傳來窸窸窣窣地樹葉聲，肖瑤都幾乎要忘了不遠處的樹林里還藏著一個少年。隨著面無表情的少年越來越靠近，之前那些短暫的相處場景一一閃過腦海，肖瑤醍醐灌醒，渾身的汗毛都要豎了起來。她知道，這次，怕是真的完了！

眼看著少年越來越近，眼看著他緩緩地掏出了腰間的匕首，肖瑤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但又不甘心地留存著一線希望的火苗。

肖瑤悲從心來，不由“呵呵”苦笑兩聲。原以為，自己這短短的半生，吃了那么多虧，受了那么多罪，總該長點記性！卻沒想到，只是短短一天，就又因為輕信他人而把自己弄到了絕境。原來，不管是在游戲里還是在游戲外，她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傻瓜，不折不扣的失敗者啊！

可是，難道就這么放棄了嗎？難道她的一生就要以一個廢柴的結局來收尾了嗎？不，不行，絕對不行。如果就止步于這里，她會死不瞑目的。但是，現在她還能做什么呢？自己還有什么，還有什么呢？

她的目光焦急的濾過周遭的一切事物，突然間，與一雙冷漠的眸子不期而遇。

肖瑤心下了然，迅速將目光移開，緊盯著舉起利刃的少年，大聲呵道：“慢著！”

少年愣了一下，舉起的匕首停在了半空中。

“看來你不是來救我的吧？”

少年沉默著。

“第一次救我，你只是怕我掉下去的動靜會暴露你的行蹤是吧？”

少年依舊沉默著。

“第二次救我，你是想把我引過來做祭品對吧？”

少年微微低頭，躲開了肖瑤赤裸裸的目光。

“但其實，你并不是有意要殺我對吧？不然第一次碰見我，你就可以把我引過來了。只不過，一天的時間快過去了，你已經看見好幾個人達成契約了，你害怕自己再不行動的話就會被別人殺掉，所以才出此下策的吧！”

少年拿刀的手微微抖了抖。

“我知道，你心腸并不壞，否則，一開始你就可以偷襲我，而不是遠遠的在樹上看著了，對吧？”

“我，我……對不起，可是我必須……啊……”

少年的一聲驚叫還沒來得及喊出尾音便瞬間被巨大的翻騰聲淹沒，死亡旋轉，完美絕殺！

“鱷魚不是魚。”

肖瑤突然回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個午后，鄰居小姐姐曾得意地指著鐵欄桿后的巨獸向小小的肖瑤介紹道。

“鱷魚是地球上最古老的爬行動物。”

肖瑤禁不住打了個寒顫，目光掃過鱷魚粗糙厚實的皮膚，不知為何，竟生生摩擦出一種莫名的罪惡感來。

“它們是現在世界上最古老的卵生冷血動物。換句話說，它們比人類更早來到這個世界哦。大約兩億年前，也就是三疊紀至白堊紀時期，它們曾和恐龍一起稱霸著地球。它們體格彪悍，性情兇猛……哎呀，正好，到飯點兒了……”

“誒？”不是才吃過飯嗎？

小姐姐回應她一個神秘莫測的微笑，眼神又飄向鐵欄桿那頭。

一恍神間，欄桿那頭，不知從哪里竄出來一群活潑亂跳的小綿羊。肖瑤當即心頭一緊。

欄桿那頭，池塘的水面倒映出瑩瑩的波光，周圍綠草如茵。不遠處的樹枝上，鳥鳴花香。那群活潑可愛的小綿羊正啃食著腳下的嫩草朝池塘邊挪去。

四月，正是草長鶯飛的季節，靜謐而美好。

肖瑤覺得身上有些發冷，禁不住往后挪了挪。定睛再看時，卻發現原來一動不動地趴在池塘邊打盹的巨鱷已經不見了。悄無聲息地不見了，或許爬進了周遭的灌木叢中，或許已經悄悄潛入了池塘之中。

綿羊們發現了池塘，紛紛興高采烈地跑了過去，伸直脖子低頭喝起水來。措不及防，一個黑色的巨大身影，從水中騰空而起，快如閃電。只見一張血盆大口一張一閉間，一只白色的小綿羊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被鱷魚巨鉗一樣的牙齒死死扣在了口中。與此同時，在翻騰四濺的水花中，黑色的身影連帶著白色的身影，驟然一個360度的旋轉，便沉入了湖面之下。

圍觀者還未來得及驚呼，死亡的鮮血便仿佛殷紅的罌粟一般，已然開滿了綠鏡般的湖面。其他小綿羊紛紛從呆愣中回過神來，尖叫著逃離。

“死亡旋轉，完美決殺！”身邊飄來滿足的喟然長嘆聲。肖瑤只覺得喉嚨有些發緊，接著便蹲在地上吐得一塌糊涂。

巨蟒反應神速，已然逃得不知所蹤，而腳下的水面上則暈滿了大片大片鮮紅的花朵！肖瑤緊緊地閉上雙眼，滾燙的眼淚順著骯臟的臉頰劃出一道道烙印。她知道，契約已然達成，而此刻的自己，也終于獲得了短暫的安全。可是，自己為什么會哭呢？即便是死亡近在咫尺的那一刻，她也只是害怕，而不曾哭泣。可是，現在，她卻哭了，還哭得如此傷心欲絕。她知道，她已經丟了某樣東西，可是她卻不敢去深究。因為她知道，那真相比死亡更可怕！

肖瑤吊在半空中靜靜地哭了好久，直到雙手實在沒了力氣，直到腳下的灣鱷已經用完了晚餐，她才從半空中下來，收拾了自己的裝備，跟著酒足飯飽的灣鱷，進入叢林深處！

顯而易見，這鱷魚是經過基因突變或者進行過大腦開發后的產物。它全然沒有野生動物初見人類時的那種警惕與恐慌。它淡定地任肖瑤跟隨著它在湖邊的雜草間穿梭，沒有一絲懷疑，自然也不會有一絲熱情。而肖瑤可沒有經過基因突變或者大腦開發，所以她依然飽含對此物的敬畏之心。雖然心里有個肯定的聲音已經告訴自己，它不會傷害她，至少在游戲結束之前是這樣。然而，肖瑤卻依然怕得緊，先前美少年死亡的畫面還不時在她眼前盤旋，肖瑤直覺得周遭的一切又都恍惚起來。

跟著灣鱷走了將近半個多鐘頭才停了下來。灣鱷它在湖邊選了一處開闊的地面，瞇著眼，張著大嘴，不動了。想來，是在享受一天中難得的午后日光浴！

肖瑤一時間有些尷尬，她知道，接下來，他們需要一起合作抵抗外來的威脅。可是，它們現在算是互相信任了么？她不知道它是怎么想的，但知道她自己還是很怕它的。它那巨大的雙頜和滿口尖利的牙齒讓人膽寒。

可是，反悔自然是更不行的。離開這里，說不定會立即成為別的猛獸的食物，或者再次淪為別人的獵物。此刻，肖瑤真是恨死了這個愚蠢的，無用的自己！真是腦子被驢踢了，才會來參加這么個找死的比賽！

得，既來之，則安之。肖瑤不敢離它太近，但也不敢離得太遠，要是它溜了，她可沒有什么信心能夠活著再見到它。她覺得此時的她和它的關系很是別扭。她怕它，也不信任它，甚至還有些厭惡它。可是，她卻不能離開它。她知道，只有和它達成某種意義上的和解，彼此間取得完全的信任，她才有可能完成這個比賽，她才有可能活著走出這片地獄。她必須克服自己心頭的厭惡和恐懼。

肖瑤一邊漫無邊際地思索著，一邊花了很大的力氣，在距離它一百來米的地方用樹枝和棕櫚葉搭了個簡易的帳篷。在朦朧的夜色中，她與安然臥在湖邊淺水區的灣鱷對視了一眼，決定送給它一個光榮的綽號—古瑞，以代表它那兇狠，貪婪卻又淡漠的眼神。現在，她終于可以短暫的休息一下了。雖然她的肚子餓得咕咕叫，但這一天的驚嚇奔走早已使她的神經不堪重負，一鉆進帳篷，她便蜷縮著身子睡死了。她覺得，此時就算是有頭熊來啃她的腳，都無法將她從睡夢中驚醒。

“轟……轟……轟……”

這聲音似乎并不是打雷的聲音，直到看見林間四處揚起的煙塵和沖天的大火，肖瑤才意識到剛才聽到的竟然是炮聲。

“咕咕，咕咕，咕咕……”

突然間，從紛飛的戰火中竄出來幾個身著軍服，頭戴鋼盔，手拿槍支的日本兵。之所以能夠確定他們是日本兵，那是因為他們頭上的太陽國旗太過耀眼。他們一邊朝前跑，一邊不時轉過頭，沖身后的人“咕咕，咕咕”地亂叫。

肖瑤悄悄地躲在一棵大樹后不敢出聲，猜測著估計他們后面還有不少人。

果然不出所料，不一會兒，這片林地里就竄進來了幾百個日本兵，而且還有不少人在陸續過來。剛才跑在最前面的那個日本兵可能是個頭兒，他一邊指揮著一部分日本兵在林地外圍守夜，一邊組織其余人在湖邊扎營休整。

月亮已經悄然爬到半空，將月光亮堂堂地灑在湖面上。外邊轟轟的炮火聲終于暫時停歇。林子里安靜異常，沒有鳥叫聲，沒有蛙叫聲，也沒有蛐蛐叫聲，甚至連風聲都沒有。肖瑤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攻打這些日本兵，不過顯然他們是占據優勢的一方。這些日本兵大多都受了很重的傷，草地上到處都是他們留下的血，月光下，黑紅黑紅的，甚至連空氣中都隱隱散發著一股腥甜的氣味！

那些受傷的士兵半暈半眠，橫七豎八地躺在湖邊的空地上，偶爾發出幾聲輕微的呻吟聲。為了不被敵軍發現，他們連呻吟都得如此克制，肖瑤真不知該以何種心情來看待這些士兵。而那些被安排守夜的士兵想來也已經精筋疲力竭，不少人已經歪倒在一邊睡著了，沒睡著的幾個也只是勉強支撐著，上下眼皮直打架。

月亮越升越高，湖水悄悄地退去了一截。突然之間，肖瑤看到了古瑞那雙令人膽寒的眼睛，只見，它里湖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只見它悄無聲息地爬到了最靠近湖邊的一個士兵身邊，一口便噙住了那士兵因為熟睡而耷拉著的頭顱，緊接著，不等那士兵有所反應，古瑞已經飛一樣將他拖入了水中。雖然它的動作夠快，但還是驚動了這些風聲鶴唳的日本兵，靠近湖邊的一個日本兵忽地站了起來，“可甘，可甘”地大叫起來。估計他是以為有敵人來了。周圍的日本兵都被他驚醒了，連忙掙扎著站起來，端起槍朝著林地外圍觀望。

然而，他們徹底搞錯了。在古瑞沉入水中不到一分鐘之后，十幾條灣鱷再次悄悄到來，靠近湖邊的七八個士兵無一例外慘叫著成為了它們的夜宵。回過神兒來的日本士兵驚呆了，這才明白原來偷襲他們的不是外圍的敵人而是湖中的灣鱷。也顧不得槍聲會暴露自己的位置，更顧不上那幾個同伴的死活了，他們紛紛沖著湖邊的灣鱷進行一陣瘋狂的掃射。

眼看著有幾只沒有逃走的灣鱷已經被他們打成了篩子，日本兵們這才從灣鱷帶來的驚嚇中回過神兒來，紛紛退離湖岸邊，拿機槍對準湖面，以防再遭偷襲。

然而，隨著背后傳來的接連的幾聲慘叫，他們驚訝地發現竟然有幾只鱷魚趁著夜色悄悄爬上了岸，從他們背后的灌木叢中竄出襲擊的他們。驚魂未定的日本兵不得不又紛紛調轉槍頭向這邊的鱷魚射擊。可是，不等他們將那幾只皮糙肉厚的鱷魚徹底打死，身后的湖中卻又接連不斷地爬上了一只又一只饑餓而兇狠的鱷魚。

此刻的日本兵們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他們也顧不得會不會被敵人發現的事兒了，紛紛掉頭鼠竄。可惜，殺紅了眼的灣鱷們可不是那么容易放棄嘴邊的肉的，它們紛紛卯足了勁兒，毫不猶豫地朝著被恐懼和傷痛折磨的日本兵們發起了總攻。一時之間，哀嚎遍野，尸橫遍地。湖邊瞬間變成了一個殘酷的修羅場，浸入了大量血液的湖水在乳白色的月光下呈現出一種奪人心魄的紅！

肖瑤嚇得緊緊閉起自己的雙眼，又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突然，好像有誰拉了她的胳膊一把。她驚嚇中睜開眼睛，竟然看到一顆慘白的頭顱正沖著她笑。笑著笑著，竟然從眼眶中笑出了兩行血淚，那是被古瑞吞掉的美少年的頭！

“啊！”肖瑤這次沒忍住，瘋了般大聲尖叫起來。那是被古瑞吞掉的美少年的頭！

尖利的叫聲劃破了夜色，也劃破了所有人的耳膜。肖瑤被自己的尖叫聲給驚醒了。她驚魂未定地看看自己狹小的帳篷，又看看帳篷外四處彌漫的水霧，這才意識到，自己又做了噩夢！

肖瑤躬身從狹小的帳篷中爬了出來，伸了伸自己壓得僵硬的四肢，直起腰來，登時目瞪口呆。

只見暴雨前剛剛有點熟悉的叢林，這會兒居然大變模樣。只見湖水漲了不只一點兒，要不是她將帳篷搭在高處，此時肯定泡在水里了。看來在她沉睡間，確實下了一場大暴雨。只見湖邊的森林間河道縱橫，將偌大大森林變成了水上世界。不少低洼處的大樹都浸泡在幾米深的水里。仔細觀察，還可以看到水中活動的蛇鼠蟲蟻各類動物，真真一片“泛濫森林”的景像。

肖瑤爬上附近的一棵大樹樹梢，極目遠眺，發現這片湖泊面積不算小，湖心有一片不大的沙地浮出水面。打眼逡巡了一周，發現古瑞的身影隱隱地浮現在那塊沙地旁。肖瑤安下心來，剛準備下樹，突然看到不遠處幾有只水獺在水邊嬉戲。

“唰唰唰”一陣風忽然襲來，吹得樹葉刷刷作響。水獺們警覺地將腦袋探出水面四處張望。半晌，發現沒有什么危險，又重新開始在水里忽左忽右游來游去。

然而，肖瑤在樹上，視野自然要比水獺們開闊得多。她知道隱藏在樹葉唰唰聲中的還有獸類輕悄的腳步聲。就在距肖瑤幾米開外的樹下，老熟人美洲豹正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貪婪地盯著那幾只可憐的水獺。

肖瑤朝湖中心望了望，心中一動。

樹下的美洲豹已經蠢蠢欲動了。而那幾只粗心大意的水獺卻絲毫沒有發現危險的來臨。美洲豹借著岸邊水草的掩護，躡手躡腳地朝著水獺的方向移動著。終于，水獺們似乎察覺到了彌漫在空氣中的危險因子，開始四散游走。只有一只反應較慢的，還將腦袋浮出水面四下張望著。可是靜靜蟄伏在這邊的美洲豹可不會錯失良機，還沒等那可憐的水獺反應過來，美洲豹已經迅猛出擊了。肖瑤直覺得眼前一花，美洲豹已經一躍而起，跨過兩三米寬的水面，堪堪落在了水獺的方位。四散飛濺的水花阻擋了肖瑤的視線，再看時，美洲豹已經緊緊咬著水獺的后頸往岸邊游動了。

不好，要是等到它上了岸，就沒人能奈何得了它了。

肖瑤焦急的目光掃過水面，當機立斷，一個直溜竄下了樹。右手攥緊了匕首擋在了美洲豹即將上岸的地方。美洲豹明顯愣了一下，對于肖瑤這個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深感不滿。但它顯然也不認為肖瑤是個多么具有威脅力的對手，所以也只是稍微愣了愣，便繼續叼著不再掙扎的水獺朝肖瑤游來。肖瑤有些害怕，但她知道自己現在絕對不能后退，否則她的下場會比這只水獺慘一千倍。她現在所能做的，只有信任和等待。

美洲豹已經游到了岸邊，它將嘴里的水獺放在地上，轉了轉脖子，將目光鎖定在了肖瑤身上。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被水獺的血液氤紅的水面上，突然出現了古瑞那布滿森森利齒的巨顎。一張一合間，美洲豹的一條后腿便被古瑞死死地咬住了。美洲豹突然吃痛，忍不住低吼一聲。但它同樣也反應迅猛，一邊用前腿死死扒住岸邊的淤泥，防止古瑞將它拖入水中淹死；一邊瞅中時機，猛回頭全力攻擊古瑞的頭部和前肢。

兩只猛獸體型和力量相差不大，一時之間，僵持不下。就在肖瑤想要沖過去助古瑞一臂之力時，古瑞突然猛力旋轉起來。在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美洲豹的后腿硬生生被撕了下來。

湖邊已經被鮮血澆灌得鮮紅刺眼。美洲豹雖然失血過多，但還是頑強地一寸一寸往前爬著。這場戰爭已然塵埃落定。肖瑤心中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翻滾，但她什么也說不出口，只是緩緩走上前去，將瀕臨死亡的美洲豹一刀斃命。

讓敵人迅速解脫，或許是對對手最大的尊重！

也許是前不久才吃過一個人的緣故，也許是戰斗中受了傷的緣故，古瑞并沒有對美洲豹的尸體產生多大的興趣。反而是肖瑤，沉睡了許久的胃正式蘇醒過來。肖瑤拿出打火石，迅速生火烤肉。古瑞的頭部被美洲豹撕咬出了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傷口，但它看起來并不怎么在意，它瞪著大眼瞧了一陣，最后，似乎對她磨磨蹭蹭地吃法有些不耐煩了。便甩甩尾巴，轉了轉頭，慢慢向森林南邊的另一個水塘邊爬去。隨后，舒服地窩在水塘里，閉上了眼睛開始養精蓄銳。

肖瑤霎時松了一口氣，這下好了，它自己找到了一個療傷的棲身之地，看來不用她太過擔心了。

時間剛過正午，四月的陽光雖然不是那么強烈，但畢竟還是有幾分力道。肖瑤在水塘邊烤了一會兒肉，便發覺自己出了一身的汗。看著古瑞那份享受的模樣，真是心生羨慕。

終于填滿了胃，肖瑤起身朝水塘邊的小山坡爬去，那里有一棵枝繁葉茂的榕樹。想必樹下應該足夠涼快。

肖瑤費力地爬到了樹底下，確實很涼爽，而且視野也很開闊，一眼便可以望見山下的水塘，雖然古瑞大部分身軀都潛在水里很難發現，但仔細看還是能夠辨認出來的。

肖瑤很滿意，枕著手臂躺在了樹下，稍事休息。遠遠望去，碧空如洗。透過樹葉縫隙，絲絲縷縷的陽光漏下來，讓人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是啊，想來，這幾天發生的一切，確乎有些不可思議。誰能想到，此時她正在和一只鱷魚合作無間呢？

正午的太陽漸漸開始偏斜，天空中不知何時飄來幾片白色的云彩。山上漸漸起了風，隨風而來的竟然還有一群七八歲的小孩子。他們手里拿著五顏六色，形狀各異的風箏。在山坡上，跑著鬧著。

肖瑤知道現在是四月，是草長鶯飛的季節，也是一個放風箏的好季節。但她不明白，這深山老林里怎么會有放風箏的小孩子？

但是……

“小朋友們，聽阿姨說，大家不要太靠近山坡下的水塘，那里有只很大的鱷魚。”

“鱷魚？這里怎么會有鱷魚？哈哈哈……”小孩子們依然嬉鬧著奔跑著，絲毫沒把她的警告當回事兒！

“嘿，你們這些不聽話的小屁孩，”肖瑤怒了，站起身來，沖著他們大聲吼道，“當心掉進水塘里，被鱷魚咬掉胳膊，腿，或者干脆咬掉腦袋！”

孩子們有些被她的怒吼嚇到了，紛紛撇著嘴奔跑起來，天空中搖著長長尾巴的風箏越飛越遠，越飛越遠。肖瑤的周圍漸漸安靜下來。

肖瑤坐下來，嘆了口氣。看看水塘里的古瑞。依然神色淡定，安然享受著它的日光浴。肖瑤再次躺下來。

朦朦朧朧中，突然看見一個一襲黑衣的少女走了過來，安靜地坐在了肖瑤身旁不遠處。肖瑤有些詫異地轉過頭打量她，隱約中肖瑤只看見她受傷結痂的側臉，視線焦點處，是那身濕淋淋的黑衣。肖瑤嚇壞了，一骨碌從地上坐起來，急切地問道：“你受傷了嗎？不會是掉進水塘了吧？有被鱷魚咬到嗎？”

少女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答道：“鱷魚并不在水塘里。”

嗯？少女的聲音聽著有些熟悉，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聽過。

“怎么會不在？”肖瑤更加吃驚了，“它之前明明一直都在那里，怎么會不在？”說著，便起身向水塘的方向走去。此時的天光有些暗淡，肖瑤開始有些不確定了。

“唉，你到底是……”肖瑤剛想問少女一個問題，一回頭卻正好對上了少女受傷的面孔。肖瑤瞬間嚇得跌坐到了地上。肖瑤認得那面孔，那是她從小到大從鏡中看到的面孔。少女似乎對她的表現很滿意，微笑著起身，走到她面前，友好地向她伸出一只手。肖瑤怕得要死，但手還是不受控制地向那伸出的手遞了過去。然而，就在她碰觸到少女的那一剎那，少女光潔的皮膚卻突然紛紛剝落，露出了隱藏在下面的一具獰笑著的骷髏。

肖瑤嚇了一大跳，渾身一顫，突然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她依舊一個人躺在樹下，只是天色卻已晚，涼爽的晚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原來又是一場夢！糟了，自己怎么睡著了？天黑前她必須得趕到出口處，否則這場游戲就算輸了。幸而鑒于她的任務已完成，無常已經遠遠地飛了過來。只是，還有一件肖瑤很在意的事情。離開之前，她先應該確定一下古瑞的傷勢情況。肖瑤匆匆跑下了山坡。水塘邊，一切如故，除了古瑞！

古瑞真的如夢中少女所說的一樣不見了！這個認知極大的沖擊了肖瑤！她圍繞著不大的水塘來來回回了好幾十圈，又在古瑞原來握著水塘邊呆站了近一個小時后，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不知為什么，她一直堅信古瑞會等著她。

游戲勝利重要嗎？當然，她就是來贏得游戲贏得獎金的，這是她冒著生命危險得來的東西。然而這些此時卻似乎沒有那么重要了，現在的她，只想要找到她唯一信任的伙伴-古瑞。

哪怕翻遍這片森林，她也要找到它。肖瑤追尋著每一個水塘邊的蹤跡。直到黃昏十分，她終于在靠近入海口的一個湖泊中發現了古瑞的身影。肖瑤沖到水邊，看到古瑞正浮在水面上，顯然，它也發現了她。

然而，下一刻，肖瑤卻吃驚的睜大了眼睛，因為，她看見，它，正淚如雨下。

肖瑤的心中猛然間襲來一陣撕心裂肺般的痛楚，什么排解鹽分，什么保護眼瞼，它分明是在哭泣，真真切切、切切實實地在哭泣。那哭泣，竟也如此默然無聲，卻又傷心欲絕。

肖瑤痛苦地弓起了身子，但目光依然固執地沒有離開它半刻，深怕，它就這么寂然無聲地沉入水中，永不見蹤影。

然而，它終究還是一點一點沉了下去。湖水一點一點漫上來，淹沒了它粗糙的皮膚，淹沒了它臉頰上未干的淚水。

它走了，永遠地消失了。

剩下漸漸消散的余波，將悲傷一圈圈蕩漾開去。

深秋的空氣透著絲絲涼氣，在一片昏黃的暮色中，肖瑤悲痛得有些木然。她靜靜地站在湖邊，看著橘紅色的夕陽一寸寸沉到地平線之下，湖面上殘存的波紋早已消失不見了。天黑了下來，四周一片寂靜。肖瑤就那么一動不動地站著，直到頭頂升起一輪皎潔的圓月，將清輝灑遍人間。肖瑤終于長長地嘆出一口氣，終于徹底地接受了一切。

突然，耳畔響起一陣刺耳的鈴聲。肖瑤猛然間從睡夢中驚醒，發現自己的枕頭濕濕的，這才恍然驚覺，卻原來，都不過是黃粱一夢。她從床上坐起來，雙手按向自己的心口。“嘡嘡嘡……”心臟急促而又有力地跳動著。

肖瑤朝四周環顧了片刻，桌上還有沒吃完的半碗泡面，……

呆呆地望了半晌，她突然就笑了，異常溫柔地笑了。她沒有瘋，只是突然間，誠覺世事盡可原諒！包括，那個似乎一無是處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