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陽村在官府注冊在戶的有一百二十來戶,人口足有上千人,說是村子實際上更像個小鎮。
只不過村里上了層樓境的男男女女一般都去清源陳氏那做事了,每個月還能領幾袋純足的銀錢,甚至有些根骨好的苗子有時還能領到靈藥符篆之類的神仙寶物,可讓一伙毛孩子羨慕了。
村子中央是明陽草堂,是片竹木喬木混搭而成的房舍群,以前是村里祭祀河神土地的地方,后來有些破敗了,就干脆修葺成書院,讓孩子們有讀書識字的地方。
一個年紀頗大的老先生每天清晨都要端坐在草堂旁的一顆足有百年樹齡的大榕樹下的石墩上喝茶,茶葉是鄰鎮買的雨前紅茶,不是多名貴,在西南方的山野里多有茶農種植,再經由小販商旅通過驛路買賣四方。
老先生瞇著眼睛看著草堂外,好像在回憶什么年份的舊事一般。
“臨云山的小狐貍,不諳世事啊,希望你別在這里惹出什么大麻煩,老了,可折騰不起來咯……唉,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不知這是緣還是劫呢?”老先生撫摸著他那白須嘆息道。
……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身穿草鞋頭戴草帽的質樸少年陳稀言從學堂離去后,一個人來到昨日遇見那狐妖的地方,掃干凈了一塊從巖峰里掉落下來的平整巖石,呆呆地看著遠方。
不知為何,他的腦海里又想起了那張又兇惡又好看的清麗臉龐,不由地又感到惆悵,唉,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見到那只小狐貍,當然了,許是別見到后被一口吞掉才好嘞!
休息了一陣子,少年擼起袖子,開始練習一套古樸的拳法,這是他從家里的床頭柜了找出來的,書皮都被蟻蟲咬得破碎了,好在其中的內容沒有什么缺損。
拳名叫《破樓拳》,少年看那序言所寫,似乎是某位道家真人所著的,講了一大堆拗牙難懂的玄理,少年也不管拳譜好賴,橫豎也裝模作樣地練習,都說沒有三分真功夫也要有七分假把式,至少也能糊弄一下學堂里那幾個蒙昧稚童吧。
少年有模有樣地打著拳路,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飄逸,舉手投足間也有了些許意味,雖然沒有動輒就開金裂石的強橫路數,但至少也有強身健骨的益處。
打了一會兒,流了些汗,少年就又坐在那塊巖石上吹著冷風,他的目光突然看向幾步外的地方。
只見不遠處,一根只剩一截的雷擊木上坐著一位頭戴雉尾黑帽的青衣少女,黑色的帽檐遮擋住了她的容顏,青衣少女的腰肢纖細輕柔,沒有半點贅肉,正在使勁地吃一只燒雞,少年偷偷看了眼,覺得這位姑娘當真是餓死鬼投胎呀!就是他這種農家孩童也不至于這樣如狼似虎吧,莫非她是和這只燒雞前世有仇不成?
少年看著少女還在大快朵頤,一邊吃著一邊拍著胸脯,唉,看年紀與自己相仿,沒想到那胸前的光景可當真是讓少年臉頰一紅。
少年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真是非禮勿視呀,忙假裝低頭撥弄一簇野草,把上面的花骨朵扯成一團團。
少年偷偷抬頭又看了少女一眼,突然看到那少女也抬起頭來,一臉促狹地望著他,抹了抹嘴角的油膩,突然張開那張櫻桃小嘴向他一咧!
天哪!竟然是那只狐妖!
少年被她這么一嚇,從那塊破碎的大巖石上一個轱轆就摔了下來,在地上撲騰了好幾下才爬了起來。
“哈哈哈……”那少女插著腰在一旁大笑,突然又好像被噎到了似的,胸口劇烈地跌宕起伏,嘴里大口大口地咳嗽,眼淚都流了出來。
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少女疏通一下懶腰,一雙的狹長桃花眼眸魅惑至極,已經有了幾分年幼狐魅的勾人神采了。
“你好啊,又見面了,放心,我不吃人的……”青衣少女掩著嘴笑著對陳稀言說道。
“我是特意來找你的,昨天的事……哼哼!我就不和你計較了,沒想到我偉大的阿貍竟然會在你一個連層樓境都不是的孩子面前吃癟,真是狐落平陽被犬欺!”少女說完揮了揮小拳頭,故作兇惡的樣子。
少年撿起地上的一根木頭,好像在想是要沖上去力戰而亡呢還是乖乖讓她吞了好,還是像那只可憐的燒雞一樣,不做掙扎好呢?不過聽到少女的話突然舒了一口氣,好險好險!
少年仍然握著那根木頭,定睛說道:“妖怪姐姐,昨日我好歹也救過你性命,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放了我吧,我家里還有父母和小妹等著我回去呢,我還沒娶妻生子,還沒有成為大劍仙呢……”
少年哭喪著臉,眼前這位狐妖大人看起來身體倍棒,完全不像剛剛受傷的樣子嘛,自己也是鬼迷心竅才來這里,這不正應了那句古話自投羅網嗎?
少女不屑地瞪了他一眼,自顧自地坐在少年旁邊,“真是讓你氣死了!我警告你,我阿貍化形才不過十五載,在偉大的狐貍一族里也算是幼童了,幼童你懂不懂!如果換算成你們邪惡的人類的年齡的話,我現在應該……頂多十二三歲而已,所以!你不要喊我姐姐,叫我青春美少女阿貍!”
陳稀言只感到耳邊轟鳴,這個少女竟然還是這種孩子心性,當真是不知道她是怎么活到化形的,怎么沒被山里的獵戶給燉湯了呢?
果然,像這種熊孩子能活到這么大本身就是有大氣運的呀!氣運氣運,陳稀言第一次感到老先生常說的氣運是多么重要呀。
少年看了看她那脖頸下雄偉的風光,昨日太害怕沒有細看,現在想想頓時感覺分明是讓人不可思議呀!想到這里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要不是他臉龐黝黑,指不定顯得多么邪惡。
“好,阿貍妹妹,既然你不吃人,那我們就是朋友了,我叫陳稀言,未來可能會是這片大陸最強的劍仙之一,還請多多關照了。”少年又是咧嘴一笑,對著少女頗為自豪地說道。
叫阿貍的少女笑得合不攏嘴,指著自己的櫻桃小嘴說著:“哈哈,你還最厲害的大劍仙呢!我阿貍張張嘴就能嚇死十個這樣的你呢!”
少女笑的開心,她不知道她這句話日后成了大趙國江湖中的一句玩笑話,后來慢慢演變成,“我某某某一只手就能打死十個陳稀言!”這種渾話。
只是,那時候的少年確實成了一名大劍仙,只是六座偌大的江湖再沒有人能接住他哪怕一招,更沒有哪個人敢真的一個打十個陳稀言,因為哪怕是一個陳稀言也足以壓得整座天下英雄難以出頭,日后天下間多少青衫仗劍走江湖的少年少女無不以能揮出開天一劍的陳大劍仙為目標。
只是少有人知道這位草莽出身的少年為何日后要馬踏整座江湖,哪怕顛覆了天下格局也在所不惜,被御史言官冠以“覆亂天下者陳稀言,開古今之大變局也”這種毀譽參半的評價。只是傳聞在為趙武帝打下馮唐帝國最豪華的行宮后,一位眼尖的隨行侍奉的小太監分明看到那時已是位極人臣的陳大天師分明對著馮唐皇宮內的一尊雕像在流淚。
那位小太監至死都不明白,為何只是一尊普普通通的九尾雕像竟然就讓那樣一位呼風喚雨的大人物如此觸景生情,而這都一并被掩埋進厚重的史書里,便都是后話罷了。
此時的少女阿貍還是那副天真的模樣,也許是眼前這個少年身上總有一股讓她感到舒心的氣息,所以,她更樂意靠近他,這種感覺很奇特,甚至比那一絲大衍之氣更讓人著迷。
他們聊了很久,少女阿貍講起她在臨云山還是小狐貍時的故事,而少年則講些他童年時的趣事。
阿貍說她在臨云山,那里的日頭可好極了,它家屋后有棵枝葉繁盛老桃樹,春日里總能開出滿樹滿樹的猩紅桃花,花瓣落了一地,還說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去最北邊看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那是多么美如畫卷的世界。
她說桃子成熟后,幾只小狐貍就在桃樹下站成四方形,撐起一塊紅黃相間的棉布,她就站在樹腰下,拿著長長的竹竿一敲,拳頭大的桃子就滑落在棉布上面,一個個像極了粉色的玉團,甚是討喜,引來一干狐貍們的歡聲笑語!
少年聽她說起這些故事的時候眼角分明有濃烈的笑意,笑的像月牙一般好看。
少年也說起他在鄉間的一些見聞,說起那明河旁的漁夫,他們豢養一種叫鸕鶿的捕魚鳥,都喚它為烏鬼,這種鳥不像鰹鳥那樣傻,而有著高明的捕魚本事。
少年說漁夫們外出捕魚時都要帶上馴化好的鸕鶿,鸕鶿呢一只只楞楞地站在船頭最是有趣,各自脖子上都被戴上一個脖套。
當漁夫發現魚時,他們一聲哨響,鸕鶿便紛紛躍入水中捕魚……
阿貍聽的入迷,看來人類的世界還是比她們妖獸的世界有趣呀!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聽到少年講他們如何將桂花魚切成段,如何用薄粉抹上漿糊,如何用油炸焦,再在酸甜的香料中顛翻而成……
聽的阿貍的紅潤的嘴巴輕舔了一下。
唉,比起人類的烹飪技巧剛才那只燒雞的做法還真是簡單粗暴呢?
“你以后能請我吃那桂花魚嗎?”少女阿貍拍拍肚皮,滿臉期待地問著少年。
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開心地回答道:“當然,以后就請你去清源最大的酒樓八仙樓吃最大只的桂花魚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