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孩子
余大海。夏廷宇嚼著這個名字,忽然回頭一看,那人已經(jīng)沒了影。
“臥槽特。”夏廷宇回想著那張帽檐擋住一半的鐵青色的臉,心跳漏了半拍,“不會是那個余家的小兒子吧……爺爺不是說余家出事了嗎……那孩子是不是跟你坐一輛巴士的,你有沒有印象啊?”
“我像是那種沒事去看陌生人的人么?”
“你說話能不能不總是拐彎抹角的,這大晚上的別撞了鬼啊。”
“沒準(zhǔn)是別的余家。姓余的很少么?”
“我怎么這么不相信你。誒你小子不是懂道行嗎?你看他是人是鬼?”
“他不見了啊。”
夏廷宇僅剩的那點酒膽驅(qū)使著他拉著陸刑天,踮著腳向身后走了幾步,然后他終于撒腿跑向了自己家的方向。
“你看見了嗎?那幾家門都是關(guān)死的,而且沒有岔路。那小子進(jìn)門就得發(fā)出動靜。這么安靜就消失了,不是鬼還能是個啥?”
“……”
家里黃暈的暖系燈光洗禮著夏廷宇受驚的心臟,使他安心了不少。
“誒呀,小陸也來了啊。”夏奶奶趕緊招呼著,夏爺爺也藏不住眼底的笑意,可夏廷宇都不準(zhǔn)備去管這些。
“爺爺,那余家的小娃叫個啥?”
“喲,娃啊,這大晚上的可不能說這個,不好。”
“您老不是被九命貓護(hù)著嗎?爺爺,您跟我說。”
“你小子,是不是晚上撞見啥東西了?咋突然問我這個。”
“哎呀,您先跟我說。”
“我就聽過一次,好像是叫大海來著。”
夏廷宇的心瞬間涼了。
“爺爺,我好像真撞鬼了。”
“你說個啥?”夏爺爺看著孫子失神的樣子,沒好意思再多說什么,“那你沒告訴他你叫個啥吧?”
比起夏爺爺,夏廷宇倒更像個八旬老頭,顫顫巍巍地轉(zhuǎn)頭看向陸刑天。
“你沒說,他也沒問。”陸刑天抱著胳膊,臉上沒有表情。
“他這么說……”
“那就沒事。娃啊,以后走夜路要小心啊。哎,快去洗洗睡吧。”夏爺爺又轉(zhuǎn)向陸刑天,“俺們不知道你要來,就沒給你準(zhǔn)備房間。你看……”
“啊啊啊啊爺爺,他跟我睡一起就好了啊,嘿嘿嘿嘿……”
恐怕又是個不眠夜了。經(jīng)歷了七年的打拼,夏廷宇知道這種臨睡前的興奮意味著什么。幼年在村中的記憶漸漸清晰,他想起了小的時候,他不敢一個人睡覺,非要跟爺爺奶奶擠一張炕。那時候爺爺奶奶笑他膽小,其實他是真的害怕。他總覺得一個人的話,在夜里會被東西盯上。
“去洗澡。”陸刑天擦著頭發(fā)從房間外走進(jìn)來。
夏廷宇看他這樣子其實有些后悔沒跟他一起鉆浴室。他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瞅著陸刑天:“今晚……能不洗么……?”
“那就去跟你爸睡。”
“我……不不不不,真的不行。”
“那快去啊,還要我陪你再進(jìn)去一趟啊?”
“……不行么……?”夏廷宇那乞求的樣子真的很像在討食物的大黃狗,可惜他的主人并沒有領(lǐng)情。
“我沒記得咱們有多熟。”
最終,陸刑天有些生氣了,眉頭一皺,夏廷宇就乖乖縮進(jìn)了浴室,臨走之前甩下一句“你不許睡,等我回來”。
五分鐘的時間,夏廷宇像是過了一個世紀(jì)。他時不時瞟一下窗戶,又時不時瞅一眼馬桶。他把小時候覺得害怕的東西掃了一遍又一遍,生怕窗戶外映出鬼臉或是馬桶里伸出一只胳膊什么的。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始嘲笑自己膽小窩囊,不讓大腦閑下一絲一毫,然后沖回了房間。好在什么也沒有發(fā)生,謝天謝地。
然而陸刑天已經(jīng)睡下了,薄薄的毛巾被有規(guī)律的一起一伏。
“小賤人。”
輾轉(zhuǎn)反側(cè),夏廷宇怎么也睡不著,最后只好把頭也蒙上。聽爺爺講過,鬼是看不到被子的,如果全身都裹在被子里,在鬼眼里,那就是一張平平的床。所以說捂著被子會讓人安心。這是真的,但是不一會兒,夏廷宇就被悶出來了。
“哎,走夜路時不要突然回頭,會撞鬼的。”
“臥槽你沒睡著啊,能不能不說這個?”
“那你能不能不滾來滾去的。”
“我害怕……”
“……”
“你不是懂風(fēng)水嗎?給我講故事唄。”
“你當(dāng)我是你媽媽啊……對了,怎么沒看見你媽?”
“我媽?我沒媽。我媽在生我之后就死了。聽我爺爺說,我小時候很通靈的,當(dāng)時我生下來是被抱在我奶奶懷里的。當(dāng)時我哭著哭著就住了嘴,一個勁兒的穿過圍觀的人瞥著我媽媽。然后大人們就去看我媽媽,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死了。”
“這不算是通靈,小孩子都會看到那些東西。你可能就是看見你母親的靈魂在沖你道別。”
“你連這都懂啊。”夏廷宇簡直想要撲上去求故事。
“我們家就是干這行的,不過到我這代已經(jīng)是唯物主義,沒人信這個,干不下去了。”
“給我講講,我信。”
“看你這樣就知道你信。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有些地方的傳言,就是小孩子能看到不干凈的東西。這是因為女人屬性偏陰,母親十月懷胎,腹中的嬰兒也會受此影響,生產(chǎn)下來的新生兒會有一段時間能看到不干凈的東西。八字輕的人這種能力會持續(xù)很長時間,但再怎么輕,成人后也就看不見了;八字重的也就幾天。”
“那我呢?”
陸刑天盯著夏廷宇的眉心愣了一會兒,“你?不輕不重的,一般般。應(yīng)該也就兩三年。”
“哦~那我小時候總覺的背后發(fā)涼就是這么回事了。”
“背后發(fā)涼那是第六感,跟看到不干凈的東西不一樣。一種是感覺,一種是看到。”
“有什么區(qū)別?”
“你說呢?第六感可能會伴隨人的一生的,那是感覺,又不是真的看到。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那你的意思是說那種東西是真的存在,只是感覺到和看到的區(qū)別啊。”
“差不多吧。”
“那我小時候為什么能感覺到,現(xiàn)在就沒感覺了啊?”
“你小點聲……”
“……”夏廷宇像個小孩,被大人吼了,就乖乖的用雙手捂住了嘴。
“感覺和反應(yīng)是出于動物對自身的保護(hù)。成人是人類的轉(zhuǎn)折點,很多東西會變得不一樣。有些東西是懼怕成人的,所以根本就不會去接近,你也就感覺不到。”
“那還有些東西呢……”
“說了我怕你睡不著。”
“你不說我更睡不著……”
“還有些東西是懼怕小孩,因為小孩能發(fā)現(xiàn)他們。所以他們提防小孩,然后謹(jǐn)慎的去找大人。他們自然是想要得手不想白跑一趟,你覺得他們會讓你感覺得到么?”
“我覺得你不該跟我說這些……”
“是你自己要聽的。”陸刑天翻了個身,留給夏廷宇一個寬厚的背影,不再搭話。
夏廷宇很無聊。他知道這一夜肯定是睡不著了,所以他索性就不強迫自己了。他往陸刑天那邊靠了靠,尋思著咋也能沾點仙氣,然后就枕著胳膊開始思考人生。
夜里的黑暗很是寂靜,真的能調(diào)動人的感官使人警覺,其他動物也不例外。
正當(dāng)夏廷宇的腦中因被亂七八糟的東西填滿而火冒三丈時,樓下的狗發(fā)出了低沉的嗚鳴。它好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可疑的東西,又不忍心去吵醒熟睡的主人。
夏廷宇緩緩坐起身子,瞇起眼,生怕看見啥不該看到的東西,然后伸長脖子往樓下看去。院子的門是鐵柵門,現(xiàn)在是緊緊地鎖著。院子門口的不同于普通黃色路燈的白色路燈是夏家自己安的。夏廷宇看到那慘白的墻腳地面,與黑暗的交接處,凸出了一塊規(guī)則的圓形的影子。
夏廷宇立馬縮回了頭。以他多年的經(jīng)驗來看,這他媽的是個人頭的影子。
“陸陸陸陸……你給我起來……哎我跟你說……”夏廷宇搖晃著陸刑天的身體,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這具身體跟白天的感覺不一樣了。那種觸感……硬硬的,哪像是個人?夏廷宇觸電般的縮回了手,但那人已經(jīng)醒了。
“干嘛啊……”陸刑天有些不滿的嘟囔著。
“你他娘的是人是鬼?”
“……”陸刑天不怒反笑。他把睡衣的袖子擼了起來,露出了靜脈分明的胳膊,上臂是白色的繃帶,纏了厚厚一層。“你說這個?摸起來很硬是吧……”
“我去你大爺?shù)摹2皇恰⒄O我跟你說……那個余大……”話還沒說完,夏廷宇的嘴就被捂上了。
“子時不能提。”
“唔、唔、唔。”夏廷宇點了點頭,然后用手指了指外邊。
陸刑天“啊”了一聲,顯然是很驚訝。他解開胳膊上的繃帶,蒙住眼向窗外看去。
“不是他,是別人。”
“臥槽還有別人?”
“那個余不是臟東西,他是一心想回家,然后就那樣了。”
夏廷宇聽說過死人死后靈魂會根據(jù)臨死前的意愿辦事,辦完就會成佛。
“那這是個啥東西,你那樣能看見啊?”
“總之不能跟那種東西正面對視。”
“那我……”
“是個孩子。”
“……他們是很可愛,但我不希望他們這個時候來找我。”夏廷宇聽說是孩子,稍微放緩了心態(tài),“那是個人還是個鬼?”
“不是鬼。”
“那不得趕緊出去看看啊。”說著,夏廷宇就要往外邊跑。
“等等,我去。”
“能一起去么……”
“……”
兩個人躡手躡腳的下了樓,躡手躡腳的打開家門,躡手躡腳的踱到院門口。夏廷宇自然是去安慰狗,然后剛要回頭,就聽到陸刑天說,他不見了。
第二天,兩個人都是頂著黑眼圈下得樓。夏爸爸見了就數(shù)落開了兒子。說他是不是鬧的人家睡不著覺。兒子很委屈,吃過飯就出了門。路過院門時,夏廷宇看到角落里有兩根黑色的毛發(fā),不長不短,跟自己最長的頭發(fā)差不多長。
“你怎么不打聲招呼就出來了?”陸刑天追了上來。
“嘁,你看他們,敢情你才是夏家的兒子。”
“這是什么?”
“在地上的。是昨天那孩子的頭發(fā)嗎?”
“這是貓毛,是野貓在你家門口搔毛的時候掉下來的吧。”
“你怎么一點人情味兒也沒有啊。”
“你要去哪?”
“隨便轉(zhuǎn)轉(zhuǎn)啊,反正不想在家呆著。你別小看我們村子,就圍著我們村散一圈步,一上午也就沒了。”
夏廷宇就這么無聊地走著,昨天那群孩子軍又來了。夏廷宇去看那隊尾,不遠(yuǎn)處依然是一個掉了隊的女孩兒。那女孩兒穿著黑色的粗布短袖上衣,下面是藏藍(lán)色的半腿褲,整齊的短發(fā),俊秀的五官。
“哎,你們?yōu)槭裁从职涯切⊙绢^落到最后啊?”夏廷宇又揪住昨天的男孩子,大大咧咧的問著。
“怎么又是你。你管得著啊?”
“喲喲,小孩子會頂嘴可不好。你們?yōu)樯赌愫退妫俊?
“沒不跟她玩,因為她很奇怪。”
“人家小丫頭有哪里奇怪啊?你看你一個小子,還跟一個小丫頭較勁。”
“哎呀不是,大哥哥,你聽我說。”那小子把夏廷宇拉到一旁,陸刑天也跟了過去,一堆小孩也湊了過去。“那丫頭總是莫名其妙的出現(xiàn),然后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掉隊,而且啊,還會消失。”
“哎喲,那不是因為你們把她落在最后不理人家啊?”
“不是這樣的。”小子急了,“那丫頭我們都不認(rèn)識,說是鄰村的吧,她也不說是哪里的,這村里有沒有我不認(rèn)識的。”
“這么自信啊?”
“哼,你以為我是誰?我可是老大。”一團孩子里開始有人迎合。
“我聽爺爺說了,你們不喜歡上學(xué)啊。”
“我們……我們就喜歡自己玩自己的。”
“為什么?”
“跟你說了也沒用。”小子留下一句話,帶著一群孩子跑沒了影。
小丫頭還在慢慢的自己走著自己的,也不著急跟上隊伍。
“妮子。”夏廷宇輕輕喚了一聲,不知怎的,他對著丫頭有一種感覺,很親切的感覺,可能是同情心,“昨天在我家樓下的是你嗎?”
女孩抬起頭,歪著脖子,好像在思考,然后搖了搖頭,“昨天,我不在你家,我在……”
夏廷宇的手機響了起來,號碼是李響的,是昨天晚上聚會的時候他們互相存的電話。夏廷宇沖丫頭笑了笑,接了起來。那邊是女人急促的聲音,“黃蛋,你能來招待所一趟嗎?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