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孽緣

低沉的唔嚕聲堵在九命貓的嗓子里，它像個委屈的孩子，嗚咽聲里充滿著依偎。

“我的第二個愿望、已經實現了呢。我的、第二個九命貓已經幫我實現了。所以，你就不要再勉強自己了。這樣下去，你會墮入魔道的。”

黑妮子溫和的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小房子里，夏廷宇感覺自己要被救贖了。

九命貓沉重的爪離開夏廷宇的胸口，再次踏在地面。不像上次，這次很溫和，甚至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她似乎是不忍心打斷妮子的話，安安靜靜，不發出任何聲音。九條巨尾像是黑色的綢帶在空中搖搖晃晃，悄悄靠近妮子，柔軟的身體環繞著妮子轉了三個圈，臥倒在地上。

黑妮子靠在九命貓光滑柔軟的絨毛上，微瞇著眼，嘴角向上微微劃出弧度，像一位母親正在欣慰幸福地看著自己的孩子。

“人啊，就是因為有了形形色色的性格，有了五彩繽紛的想法，才能稱作是人類哦。就算是身體不能動，腦子也是可以想的。恨人類的話，是不可以的哦。”

九命貓的喉中發出了一聲柔和的“嗚”，像是在應妮子的話。

“吶、貓咪，我想拯救這個村子。我想看著它改變，變成我想要的樣子。我想要它沒有猜疑，沒有嫉妒，大家和和美美的。

“吶、貓咪，即使我不在了，你也要常來這個村子哦。這個村子的話，沒有你是不行的呢。

“吶、你能不能……再陪一陪我呢……我發現，我已經離不開你了……”

黑妮子踮起腳尖，淡紫色的唇瓣在九命貓的鼻尖點下輕輕一吻。

那一瞬間，亮藍色的熒光將黑妮子團團圍住，照亮了黑妮子精致的五官，照亮了整個小房間。

柳葉眉，杏仁眼，睫毛茸茸的，鼻尖翹翹的。

“我不想……我不想離開你……下輩子，還要做我的寵物……”

黑妮子低下了頭，長長的劉海遮住她的雙眼，只露出那一彎新月般微笑著的雙唇。

“終于見到你了，還有你們。”黑妮子轉向夏廷宇，“見到你們，我很開心。不要恨他們，他們……只是……犯下了一個小小的錯誤……”

終于，黑妮子的眼角帶出一滴晶瑩，淡藍色的熒光漸漸暗下來。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身體也越來越透明，就這樣消失在了空曠的屋里。

“……”

九命貓的眼神黯淡了，失色的眼神中慢慢涌起濕潤的水霧。

“妮子……”

九命貓的體型慢慢的變小，不一會兒，又變回了那個文靜的女孩，只是瞳子里還是那種亮綠色的傷感。

“變過很多樣子的人，果然還是這個最順眼。”她將手高高舉起，看著自己白皙的手背，嘴角抽動了一下，扯出一絲苦笑，“我好像……真的錯了……我曾經找過各種各樣的人，請求他們說出過各種各樣的愿望。誰不是匆匆許下貪婪，想要百萬的財富。還有她……呵呵、想要一個妖來陪，真是……太過分了……”

“嗯，我也這么覺得。”夏廷宇走了過去，用他的秘密武器環住了九命貓，“但是，你還是又一次來到了這個村子，不是么？”

“……這種事情，那妮子也對我做過。”九命貓用臉頰蹭了蹭夏廷宇柔軟的衣服。

“很懷念吧。”夏廷宇覺得自己的力氣已經到了極限，但依舊是嗡動著嘴唇不停的說話。

“你這只九命貓，真是狡猾啊。”九命貓拍了拍夏廷宇的背，眉宇間有些笑意。

“呵呵，被你夸獎，還真是榮幸咯。所以、停下這個詛咒吧。妮子她、不希望這樣的。”

“詛咒，停不下來的。除非……”

“有除非就不算停不下來。”

“妖的詛咒停不下來的，要是停下來，也只能說成是將詛咒從一個地方移走到另一個地方。”

“嗯，那就移到我身上吧。”夏廷宇有氣無力的說道。這時候，他的行為已經不太受自己控制了。他的身體已經完全靠在了九命貓小小的身上。

“你……”

“嗯？”

“真像那妮子。”九命貓笑了笑，“啊……多么透徹的眼神，多么純潔的心靈……”

夏廷宇感覺自己的手離胸膛越來越近。終于，胳膊中間的小小的身體逐漸消失了，他也脫力，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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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門外已經是瓢潑大雨，嘩嘩啦啦的，聲音大的有些刺耳。

夏廷宇計劃在這里等一會兒，因為這種雨一般是不會下太久的。

身上早就沾滿了塵土，他干脆放松的躺在地上，擺了大字，舒展四肢，然后瞇著眼，養起了神。

恍惚之中，夏廷宇突然發現，這個屋子與之前似乎有什么不一樣。

仔細的看了看，終于，夏廷宇發現了不同。大敞著的門外已經不是破舊殘缺的瓦片磚塊，而是雨霧中的一片綠色。

綠色的草坪，綠色的楊樹，綠色的盆栽。

屋內的景象也與之前大相徑庭。雖然還是老舊的水泥地面，但至少沒有了厚厚的灰塵。

“嗚哇——怎么突然就下這么大的雨啊……”

一個小小的身影從門外跳進了屋里，擰了擰滴著水的發絲。

夏廷宇嚇了一跳，差點驚呼出聲來。

這不是那黑妮子么？

不過妮子好像是看不見他，直接從他身邊跑進了屋里面。

夏廷宇還沒有意識過來究竟是什么情況，里屋就傳來了一聲驚叫。

夏廷宇趕緊爬起來去看情況。

里屋是一間更小的屋子，凌亂的各種東西七七八八的散在地上。明明是臥室的樣子，鍋碗瓢盆，甚至還有碎瓷碗片都亂扣在地上。

“啊啊啊，好亂啊。看來、他們又來了啊……哈哈。”妮子堆了滿臉的苦笑,表達的全是無奈。

夏廷宇覺得挺倒胃口的。他覺得這個妮子很可憐，這種場景分明就是她被她口中的‘他們’給欺負了。

為什么呢？

夏廷宇翻找著記憶，思緒卻變得不再清晰。他覺得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原因，那個妮子會被別人欺負。

好像是……

“啊！”

又是一聲驚呼。

夏廷宇看向妮子，那妮子正坐在地上，雙目圓睜的看著前方，雙腿向前摩擦著地面，一點一點的向后面挪著，好像她的面前有什么很恐怖的東西。

但是她的前面什么都沒有。

對了，她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她能看到、不干凈的東西。

妮子的牙齒緊緊的咬著下唇，桃色的薄唇因為壓迫變得蒼白。

接著，妮子飛速爬起來，瘋瘋癲癲的跑掉了。

夏廷宇一直追著那妮子來到村西邊的野山，又跑了很久，那妮子才停下來。大雨中，那妮子雙手撐著膝蓋喘著粗氣，口中呼出不怎么明顯的白霧。

夏廷宇很想安慰一下妮子，但他很早就發現了自己說不出話。張開嘴，很平常的使勁，聲帶并沒有震動，發不出任何動靜，像是嗓子很嚴重的啞了。

妮子好像放松了一般，靠在了一棵樹上，像個泄氣的皮球，身體下滑，坐到了地上。

泥土把她藏藍色的麻布褲子染臟了，她也完全沒有在乎，只是有些累了，一動也不動。

不知為何，夏廷宇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

這里好像真的很寧靜。這座山，好像真的令人舒心。

忽然一陣地動山搖，夏廷宇一個踉蹌，妮子也被弄得一驚。“嘩啦——”樹葉上囤積的水澆了下來，澆了妮子一身，不過跟這大雨的影響比起來肯定是小巫見大巫。

夏廷宇和那妮子同時抬頭一看，樹上兩人高的樹枝上居然趴著一只黑色的大豹子。

“啊，貓咪！”妮子好像很開心的樣子，撅著嘴，像是要逗那大家伙下來。

那就是九命貓，這是她們的邂逅。

之后的情景，夏廷宇完全像是巨型球目影廳里的觀眾。眼前的情景、身處的世界一亮一暗，感覺很微妙。

畫面自動切換著。秋天，妮子跟九命貓一起在山上踩樹葉，脫水的樹葉“嘎吱嘎吱”的，積得厚了也就軟了；冬天，妮子就跟九命貓滾雪球，累了，就趴在九命貓的背上睡覺。

不久，九命貓就說了話。

妮子嚇了一跳，但還是接受了這個事實。這只黑貓，是一只貓妖，是一只修行了幾千年的八尾貓。

“人類，請說出你的愿望。我會為你實現一個愿望。”

“嗯……”妮子將食指指腹按在嘴唇邊，俏皮的眨了眨眼睛，“能不能再多待幾天？”

“……”九命貓沒有說話。

“好吧，那我、就許給你第九條尾巴。”

九命貓消失了，只留下妮子一個人在院子里。花朵遍地，少了黑貓，便顯得空曠了很多。妮子抿了抿嘴唇，扯出一絲笑意，腳尖在院里的沙土中胡亂地劃著。她蹲下身子，抱住膝蓋，頭低低的埋進了雙腿之間。

在春天，一個歡脫的季節。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陽光。除了那個小院。起初充滿歡笑與故事的院子里，如今又只剩下了那一個矮小的、孤獨的背影。

夏廷宇覺得眼睛里酸酸的，好像有什么東西要涌出來。

妮子的雙肩抖得很厲害，屬于女孩子的啜泣聲充斥著夏廷宇的雙耳。他走過去，手搭上妮子的肩，然后透過了她小小的身體。

這是夢吧。那妮子是沒有實體的。

畫面漸漸暗下來，夏廷宇揉了揉眼睛，希望自己能趕快從這個故事中醒過來。

又一個場景，是一群孩子把妮子團團圍住。

“吶吶，黑妮子，我們一起跳皮筋吧。”

“不，妮子要跟我們踢毽子，說好了的！”

“我們一起玩，先跳皮筋，再踢毽子，好不好？”妮子甜甜一笑。

“好！”

孩子們吵吵嚷嚷的，頑皮的笑蓋了整張臉。

只有那妮子，雙目無神的看著村西邊的山，那座巍峨的山。

“妮子，你怎么了，不高興嗎？”

“妮子妮子，是不是大八哥又欺負你了？”

“吶，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一個很好聽很好聽的故事哦。”妮子一笑，只是這個笑看起來充滿著傷感。

“恩恩，你講。”

孩子們又一次將妮子圍了個結實，所以夏廷宇沒能聽清那妮子的故事，只是隱隱約約的聽到了最后一句。

“從此，九命貓成了少女的寵物，在少女身邊一直陪著她，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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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板是模糊的，夏廷宇好像一覺后成了高度近視。他將滿臉的水漬抹凈，才能看清四周的場景。

這是爺爺的家，床邊趴著一個男人，是爸爸。

“爸……”

夏廷宇的聲音蒼老了幾十歲，沙啞的幾乎聽不出來說的什么。

夏忠城的雙肩顫抖了一下，抬起了頭，“感覺怎么樣？難受嗎？”

“爸，其實啊，咱們村子里的傳說，是錯的。那個姑娘沒有死，她是跟九命貓在一起，一直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