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森森，萬籟俱寂。景苑的身影很快湮滅在無邊的黑暗中，大霧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向周圍緩緩散去，一襲素衣身形輪廓漸漸顯現。南門甫翊雅步漫道，徐徐朝站在門口的柳子然走來。

“公子一直不出來，我還以為你不會現身了。”柳子然開口說道。

“難得看你捉弄別人，有趣得緊，不自覺躲在一旁多看了幾眼。”南門甫翊回道，停頓一會兒，意味不明低低出聲，“不過我看，子然對她好像很不一樣啊。”語氣里帶了絲探究和揶揄。

“南門公子的身邊人，我自然也是比對旁人多幾分興趣的。”柳子然倒是不回避，大方承認道。“只是……我沒有想到，你竟然對她下了那么深的鎖瞳術。”

“你知道了？”南門甫翊面色一暗。

“無意搭上她的手腕，切脈察覺到了。我雖目盲，看不見她的眼睛，但探查鎖瞳也不是難事。”

“你是西境人士，鎖瞳本就是西境秘術，想來也瞞不過你。”

“想我師門尚在時，門中從來不缺擅用鎖瞳術攝人心念，奪人心魄的鎖瞳者，后來師門覆寂，鎖瞳者接連消失于江湖，世人皆以為秘術失傳。實不過先師一紙遺書，鎖瞳成為禁術，不得再用。你當知道我師父遺命的意思。”柳子然面容嚴肅，語氣里有深深的痛惜。“鎖瞳者與受術者的意念緊密相連，一旦受術者自我覺醒，強制掙脫瞳術，施術的人會受到極大的功力反噬，瞳術越深，反噬越大，輕則武功盡廢，重則斃命。依照你給景苑下的鎖瞳程度之深，若她有意脫離你，只怕兩相廢棄。你既然如此不信任她，又為什么要把她留在身邊呢？”

無垢面容沒有絲毫表情，南門甫翊抬頭望著濃霧散去后光亮皎潔的月，眼底有一抹濃得化不開的陰郁，“從很小的時候，我便知道，這世間根本就沒有絕對的信任與忠誠，人與人之間，不過各取所需罷了。就像子然你留在我身邊，也只是為了得到你想要的東西而已，我把她留在身邊，又何嘗不是一個道理呢？我對自己不留后路，是因為我走的本就是一條沒有沒有退路的路！一步也錯不得！”南門甫翊攥緊拳頭，氣勢凜然。

柳子然沉默，繼而開口問道，“南夏的事，交給那女娃，放心嗎？”

“放不放心這事都總得有個開端，況且不是還有蘭奚跟著嗎？”

“如果行動失敗呢？，她會怎樣？”躊躇許久，柳子然還是問出口。

南門甫翊打量了柳子然一眼，不知他為何會如此關心景苑，冷漠開口道，“南夏一行失敗，她也就沒有回來的必要了。一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留著也無用。”

柳子然的心幾不可察的顫動了一下，但表面上依舊是云淡風輕的模樣，拂袖對月。

景苑一路被藥童尤柯領出東青竹林，一條淺淺的幾乎看不見河道的只容得下一葉扁舟的細流。尤柯把船樁上的繩解開，“姑娘好走。”

“沒有船槳？”景苑驚訝問道。

“道存心中，無槳自動。”那藥童沉沉開口，裝得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語音剛落，吱吱呀呀的聲音從木船底部傳出，腳下的船緩緩離岸，朝著一個方向漂流，層層綠蔓交替讓道，任一人一船恣意游蕩。“原來是這樣。”景苑心中嘆服，雖然早已知道柳子然本領通天，但親眼目睹這遍布湖水河道乃至竹林花草的精妙機關，還是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木船一路無槳自行，載著景苑到一處水泊淺灘停下，景苑踏水面飛行，落在岸邊一青石上，東邊一絲亮光刺破黑夜，泛出微微魚肚白。

不遠處高地上，有人牽著馬大喊“景姑娘，這邊！”景苑奔去，瞧見凌蘭奚和那喊話的少年站在那里，身后有三匹馬悠然自得。少年洋溢著明朗的笑容，一粒白色的小虎牙俏皮可愛，竟然是林承，當初剛上山時與景苑在路上交談大半日的北玄門林承。

“林承？你怎么會在這兒？”難得遇到相識的人，景苑多嘴問道。

“北玄門在南夏有些勢力，凌門主需要用到，便把我借了來。”

一年時間，少年心性未變，依舊笑著和景苑打招呼，倒是景苑深深看了他一眼輕輕點頭道“多謝。”

林承摸不著頭腦，“謝我做什么？”

“那日在紅月殿……”雖然林承沒有承認，但景苑沒有忘記，當日在紅月殿前與凌蘭奚動手，一時發懵手足無措時有一圍觀弟子高聲提醒她用劍這人便是林承。

“姑娘在說什么了，我可什么都沒做。”林承擺擺手，看一眼不遠處的凌蘭奚朝景苑眨了眨眼睛。

景苑心領神會，默默接受了林承的好意。

“你們倆磨磨蹭蹭什么呢？！還不動身？！”凌蘭奚挑著眉毛，不耐煩催促道。說著，飛身上馬，一襲紅衣在在薄霧晨曦中恣意飛揚。

景苑和林承也不落后，各騎一匹馬揚鞭追上。

不遠處的淺淺山坡上，南門甫翊沐光而立，遙遙看著遠去的三人，不露聲色吩咐道，“去查一下柳子然和景苑的關系。”

“柳門主和景姑娘？”秦絕不能理解，“公子要查什么？景姑娘才來靈安谷一年多，柳門主效力南門家已經這么久了，他們并無交集啊。”

南門甫翊冷冷睨了秦絕一眼，似乎對他的質疑感到不滿，“那么在柳子然來靈安谷之前呢？或者說在景苑被帶到九原之前，他們之間會不會有過什么？”柳子然是素來不愿與人交往的，他對景苑無意間流露出的關照已經遠遠超出了南門甫翊的認知范圍，猜忌與懷疑如同附著黑色毒液的蜈蚣爪揪住了他的心，他必須弄清楚！南門甫翊的聲音冷漠不帶有情感，仿佛掌握著控制生死秩序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