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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死而為人(2)

  • 活死人手記
  • 透明碎片
  • 4184字
  • 2020-10-24 01:37:01

藥性發作時,她知道已經保不住我了,但又十分不甘心,捂著肚子就往山上跑,一路跑一路流血,漸漸沒了力氣,連方向也無法辨別,稀里糊涂就撞進了墳地。

很多窮人死后,席子一裹就直接埋了,墳墓十分簡單,連個墳臺都沒有。經雨水一沖刷,很容易就會塌陷,露出半壞不壞的尸骨。我母親當時只顧著跑,加上看不到路,一不留神踩到了一個墓坑,只聽咔嚓一聲,腳陷進了死人的胸腔里,摔倒了。

那尸骨身上層層疊疊都是胙蟲,很快順著我母親的腳覆蓋了她的身體。她全身麻痹,想叫也叫不出來,最后臉上也爬滿了。不過那時候她已經沒了知覺,這對她來說是好事。

我母親并沒有死去,至少當時還沒有死,只是被蟲毒麻痹了神經。密密麻麻的胙蟲像虱子一樣咬住她的皮肉,嗡嗡地扇動著翅膀。

所有人都認為我母親已經沒有救了,于是找了幾張厚床單,連同胙蟲一起裹了,裝進本來是為我姥姥準備的棺材里,就地掩埋,然后一把火把剩下的胙蟲燒了個一干二凈。雖然有部分漏網之魚,但離開了族群的胙蟲是活不下去的。

我不知道我那兩位舅舅后來到底怎么樣了。以上這些事都是我長大以后聽我姥姥說的,接下來的事,一直到我出生,只有零散的記憶,因為那時候的我還是母親肚子里的一團半死不活的血肉。

我不應該生下來,更不應該像一個正常人那樣長大。我早該化成一堆泥土,可陰差陽錯,埋葬我母親的地方剛好是一處夕地。

所謂夕地,就是大地的癥結所在。通俗點說,世間的一切,泥土、雨水、陽光,都是有生命的,雖然他們的生命方式和我們普遍所見之生命大有不同,但本質上無非就是能量交移,陰陽調和的結果。

在《寰亡經》中,泥土、雨水和陽光被稱為“無淫之命”,即大地之經脈;蛇蟲鼠蟻,包括人等動植物,則為“有淫之命”,乃大地之血肉。經脈和血肉協調共存,便相安無事,所謂風水寶地;若“亂了地脈”,成了癥結,就如同人長了癌細胞,那片地就會“陰陽差衡,虬尸百結”,成為兇地,這時候“以有形之祀制無淫,以無形之殛克有淫,可解”。打個比方,埋葬我母親的那片墳地,若在十年之前,只需移除東南、東北兩座子墳,再由西北至東南向每隔九尺九寸種“穢桑”(即根須浸上雞血的桑樹苗)一株,在發現胙蟲的墓上栽三顆龍根草(也稱龍須草),然后以這座墳墓為中心,每年在四周種上一圈高粱,吸引附近的喜鵲來覓食,連續種十年,胙蟲之患必解,兇地也就不會惡化。

但現在已經晚了,由于沒得到遏制,兇地愈演愈烈,最終成為夕地。成為夕地之后,也就相當于是癌癥晚期了,方圓三十里之內是不適合有人家的,在這種地方發生任何事都不稀奇。

雖然我閱盡各種稀奇古怪的“亂脈”,歷經磨難,也幫助過很多人死里逃生,可以說到了后期看脈也頗有些門道,但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對于我的出生,我卻始終不明就里。也許是那個鄉醫給的藥分量不夠大;也許是胙蟲毒液剛好將包裹我的羊水保護了起來;最可能的是此處夕地本身的某種我尚不知曉的神秘力量。總之,我母親下葬的第二十一天,我出生了。

我一掙脫出來,我母親保存了二十多天的身體瞬間崩壞,幾乎成了一具干尸。二十多年后我回到村子,掘開我母親的墳墓,發現她一如當初,附近的蛇蟲鼠蟻都敬而遠之,她那種由于無法保全我而悔恨內疚的表情永遠凝固在臉上。

由于被裹在厚毯子里,我出不來,但奇怪的事發生了。隨著我母親的身體迅速干癟,那些粘附在她身上的胙蟲也紛紛脫落,它們用鋒利的牙齒把毯子咬了一個大洞。我順利地爬了出來,發現四周依舊一片漆黑。

我在一口密封的棺材里,外面的世界離我如此遙遠。

雖然那時候我的智商和一個剛出生的普通小孩沒什么分別,但和一般人不同的是我長大后也隱約記得一些從我出生開始所發生的事情。在我的嬰兒時期,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在棺材里度過的那幾天。

一開始我還不知道餓,一天后,饑餓感逐漸襲來,本能地去找奶喝,但母親的乳房早就干癟了。我餓得哇哇大哭,四處亂爬,終于摸到一個小而軟的東西,我捻起來就往嘴里送。沒有牙齒,就用手指擠出漿液來滴到嘴里。當時我自然不知道那是什么,現在回想起來,不禁覺得一陣陣惡心,那種情況下,除了胙蟲還會有什么呢?

說起來,沒有胙蟲我根本活不下來。從尸體上脫落后,胙蟲顯然也想逃出生天,拼命地啃噬棺材壁,先是集中咬出了一個大拇指粗細的洞,然后向上鉆通泥土,把空氣引了下來。這個過程中許多胙蟲都累死了,成了我的食物。

按理說,這時候胙蟲已經完全沒必要再噬咬棺材了,那個小洞足夠它們逃出去。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突然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當時若有人從墳地經過,只怕會嚇個半死。我這么一哭,那些胙蟲像接到了某種命令,又集體爬了回來,發了瘋一般將棺材啃出了一個足夠我鉆出去的大洞,然后一路向上,通到地面。

我終于嗅到了新鮮的空氣,不過絕大多數胙蟲都死去了。這里要說一下,我只記得我小時候做過什么事,但動機和方法大多都沒印象,比如我的哭聲到底有什么特別,能將胙蟲召回來拼了命幫我,我就完全不知道。

我爬出來的時候正是午夜,那晚天氣非常好,滿天星辰。我呆呆地望著天空,不由自主地想伸手去抓那些在天空中閃爍的光點。在墳地停留了幾分鐘,我意識到那地方不能久留,便手腳并用地朝山上爬。接下來的三個月,我茹毛飲血,餓了就找抓螞蚱和青蛙,喝它們的漿液,冷了就裹在一堆干枯的茅草里。我經常能見到進山砍柴和采藥的人,但我從來沒有接近過他們。骨子里,我認為自己并不屬于任何一個族群,也不覺得與眾不同,我只是個孤獨的幽魂。

在山里生活了半年,有一天一場詭異的大火將森林化成了粉末,有幾個在山中砍柴的村民都被燒死了。大火是從墳地開始的,但沒人知道起因。我由于事先有某種預感,在起火之前就離開了。

我渾渾噩噩地游蕩了幾個月,不知道翻越過多少山水,已經不成人樣,瘦得跟皮包骨似的,營養嚴重不足,終于生了一場大病。這場病幾乎要了我的命,我發著高燒,神志不清,暈倒在路邊。

粗略算了一下,這時候我剛滿一歲,但卻比普通孩子早熟,已經能理解許多常人嬰兒根本不可能理解的東西。比如已經學會了識別草藥,并用來治一些小病,比如隱隱感覺這世間存在著許多肉眼看不到的東西。不過對“脈”還一無所知,更不知道我這輩子都要和“脈”打交道。

一對中年夫婦救了我,雖然結局并不美好,甚至有些悲劇,但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脈”的存在,以及它與我內心那種千絲萬縷的關聯。

那對夫婦大約三十六七歲的樣子,男的叫陸柏生,干瘦干瘦的,總是叼著一根煙,女的叫劉英,矮胖。他們在縉云縣城有一家門面,專門賣兒童玩具,沒有子女。

我在他們眼里只是一個被父母拋棄的可憐蟲,他們花錢給我治病,即使店里生意很忙也會抽時間抱我出去玩,完全把我當成他們的親身兒子。

聽著劉英一邊給我洗澡,細心地摳去指甲縫里的污垢,一邊埋怨我的父母沒人性,我之前對他們的警惕漸漸松了,覺得這對夫婦人還不錯。劉英每天晚上都會在我的搖籃邊變著法兒給我講漁夫和金魚的故事,當然她肯定覺得我聽不懂,因為我才只有一歲,而事實上我認為那故事很幼稚。

陸栢生工作很忙,每天要很晚才會回家,進屋前都會站在門口猛抽幾根煙。自從我來到這個家,劉英就不允許陸栢生在家抽煙了。但每次他在門外抽煙我都能聞到,恰恰相反,我喜歡那味道。

有時候劉英不在家,陸柏生忍不住點上一只煙,貪婪地吸了幾口后,意識到我的存在,便會不好意思地朝我笑笑,把煙掐滅。這時候我的眼睛通常都睜得很大,看著陸柏生手舞足蹈地揮去彌漫的煙霧。他才更像個孩子。

我每天只能等夫婦倆都出門后才能悄悄爬起來在屋子里活動一下,其他時間都安分地躺在我的小床里,這對從出生開始就沒消停過的我而言,簡直是折磨,但是我感受到了許多不一樣的東西,比如家的溫暖,比如愛。它們足夠讓我忽略這些不適。這樣的生活過了兩個月,平靜被打破了。

那段時間陸氏夫婦的生意很不景氣,給我買的奶粉沒有以前好喝了,有些澀澀的。每天晚上回家倆人都疲憊不堪,陪我的時間也相應地減少。劉英給我講故事的時候有幾次都睡著了,我怕她著涼,便把蓋在我身上的小絨被拉到她的身上。她醒過來后總會露出標準的詫異神情,然后很快就被新一輪的疲憊淡化了。后來,夫妻之間有了爭執,并迅速惡化,到了要離婚的地步。

那天晚上他們在客廳爭吵,不時傳來摔盤子的聲音,動靜很大,我的耳膜被震得嗡嗡作響。恍惚間,我覺得那聲音中有點不一樣的東西,但我說不清到底是什么。我開始大哭,哭聲壓過了爭吵聲。劉英擦了擦眼淚,走進來將我抱在懷里。我揮手甩開她塞進我嘴里的奶瓶。我不餓,我只是聽到了什么。

那是我第一次本能地感覺到“脈”。

《寰亡經》將“脈”分為七大類,乃“生脈”、“地脈”、“水龍脈”、“活脈”、“蟲脈”、“中天脈”,還有一種極為少見的“血胎脈”。你可能沒聽說過,但相信我,你一定經歷過,只是你不知道。

脈的這些類別又有多種分支,分別代表不同的含義。比如生脈,主要是指人的生老病死,富貴榮康。一個人的地理生活環境、人際圈、性格特征,細化到干什么工作,開什么車,養什么寵物等等,如同把一個人一生的所有細節都連接起來,構成一張復雜的網,這一張網,便被稱為一支生脈。

生脈是一個動態穩定的系統,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微小的事物都有不可或缺的作用,甚至浴室里鏡子的擺放方位,都會改變整支脈的能量狀態,進而影響到你的時運。厲害的“脈相師”能不動聲色地讓一個人飛黃騰達,同樣也能輕易地致人死地。

當有外力侵入,或者內部病變時,生脈就會呈亂象,表現出來就是陰氣襲身,霉運當頭,嚴重的一命嗚呼,更有勝者,貽禍百年(比如歷史上的各大戰犯)。夫妻之間由于有很多交集,兩支生脈互相影響、纏繞,形成一種新的生脈,叫“鴛鴦脈”,后果無非兩種,要么兩廂激勵,形成更高等級的“鳳凰脈”,這是百年好合的兆頭了;要么相克制,如同把兩個得了瘟疫的人關在一起,互相感染,本來是大兇之兆,但也可以人為改變脈路,一定程度上逢兇化吉。

這里我必須強調,生脈和中國傳統的命理學是不一樣的,算命先生會根據紫微斗數、地理風水等因素來推測人的命運,注意,是推測,沒有哪個算命先生能百發百中。脈則完全不一樣,脈相師絕不推測,因為當他告訴你該怎么做的時候,他就已經百分之百確定會發生什么事,除非有其他的脈相師故意和他作對。那問題在哪里呢?就是一般的人看不到其中的因果和邏輯關系,說得簡單一點,就是看不到脈的存在,自然也就無從下手。我不知道這種能力是如何出現的,有的人說是開了天眼,不過我覺得不是那么回事。歷史上真正偉大的脈相師非常罕見,且都活不過三十五歲,具體原因后文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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