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道隱神算(一)
車至奉天小西門,天色已經(jīng)放亮,西門城樓望角土灰色,城下是大排的路障,城門兵把守著大門,瑞杰心下緊張起來。
“瑞杰,就說送我去遼陽!”楚漢微閉雙陽沉聲道。瑞杰點了點頭,城門兵攔住轎車,瑞杰與之交涉了幾句便準許通過了,如此順利逃出奉天令瑞杰懸著的心暫時放下來。
“走遼中到錦州的北鎮(zhèn),此行路途不遠,卻道路艱難啊!”
“哦!”瑞杰心下苦澀地應(yīng)道:“楚伯父,我此去閭山大概一個月便回尚陽,過奉天時候我會去看您!”
“一個月后你回來?”楚漢大為驚訝:“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
父兄四人在三清觀停靈,流人張說是要超度七七四十九天,瑞杰回去是為了父母安葬事宜。此行奉天非但沒有報得家仇,卻被逼得走投無路,進退維谷!
“回家看看。”瑞杰苦澀笑道。
楚漢靜默了片刻:“瑞杰,人生免不了有七災(zāi)八難,看開些才好。東北時下雖偏安,但國家內(nèi)亂紛繁,日本人覬覦東北已久,末世皇族欲圖國是,百姓遭際禍端,說不定我的紗廠也開不長久了!”
瑞杰默不作聲,楚漢說的極對。
“我會想辦法調(diào)查尚陽慘案,釵戒寶函之事先放一下,如所料不錯,十一枚紫金釵戒出不了奉天城!你此去閭山更要小心些,在外面混世不比家里的。”
瑞杰心下翻動,楚漢竟知道丟失了十一枚紫金釵戒?!臉色不禁一紅,干咳了兩聲。
“呵呵!你手上的不也是一枚紫金釵戒?”楚漢詭秘笑道:“我的老眼還未花!”
天色大亮,陽光溫暖。轎車停在荒無人煙的土路上,四野蒼茫,殘雪斑駁。瑞杰腿下中指的紫金釵戒仔細觀看了一翻,金光黯淡,彩繪逼真,沒有了富貴之氣。此行磨難多多,身上貴重之物除了釵戒寶函以外便是這枚戒指了。
正如楚漢所說“才美不外顯”,這釵戒與瑞杰流浪的身份極為不符,更恐招致不必要的麻煩,想及此便嘆息道:“楚伯父,這釵戒留給您吧!多謝您護送我逃出虎穴,離亂之世,我們不知何時才能見面。”
楚漢眼神一緊,思忖了半刻:“也好!我替你保存著,待見面了再歸還給你。”
瑞杰心下苦澀,掃了一眼釵戒,忽見后面刻著一行小子:玄精玲瓏畔,馥地楚云飛!這句不是史湘云的判詞,瑞杰未及思量便將紫金釵戒交給了楚漢。
天氣晴好,瑞杰不再盤留,告別的楚漢便沿著土路向遼中行去。日上中午到了一處大村鎮(zhèn),一問才知是遼中縣城。整座縣城破爛不堪,幾棟老舊的建筑散發(fā)著末世的氣息。瑞杰緩步走在街頭掃了一眼過路行人,菜色不堪。
縣城本就不大,卻駐扎了不少當(dāng)兵的。車行馬嘯,塵土飛揚,比起奉天差得太遠。瑞杰背著楚天舒給準備的包裹尋了一處僻靜的飯館,要了碗面條正要開吃,忽從門外進來一位駝背老頭,手中拄著粗大歪扭的棍子。
“小二,要杯開水!”蒼老不堪的聲音傳來,隨即一股酸騷味撲鼻而至,瑞杰皺了一下眉頭挑起一口面條卻難以下咽。
老頭子蓬頭垢面,花白的頭發(fā)胡亂網(wǎng)在一起,不知穿了幾輩子的青色棉襖,腰間系著一根粗麻繩,背上還背著一條破麻袋,說完話將麻袋扔到了地上,一股煙塵飛起,落了一碗!
“不要你的銅錢,說過多少次了?”小二哥從后臺快步走出來,一腳便把地上的麻袋踢了出去:“弄跑了客人我把你的羅鍋給直過來!”
“嘿嘿!小二哥,銅錢不也是錢么?以前老頭子一直是花銅錢的!”老頭子說完瞟了瑞杰一眼嘆息道:“難道這小哥花的銀子?”
瑞杰站起身強忍住那股邪味:“掌柜的,再來一碗面!”
伙計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奔向廚房。老頭子顫顫巍巍地盯著桌上沾滿塵土的面條:“小兄弟,這碗不能吃?莫不如我替你倒掉它!”說罷還未等瑞杰反應(yīng)過來,老頭子便端起了碗,也不用筷子,大嘴一張將面條倒進了嘴里,半滴油水都不曾剩下。
“一輩子就喜歡吃面條!”老頭子用襖袖擦了一下嘴巴,咂著舌頭含混不清道:“謝謝小兄弟了。”便轉(zhuǎn)身出去。
瑞杰愣在當(dāng)下,那面條可是熱湯面,老頭子的嘴可真夠經(jīng)燙!伙計又端上一碗面來:“客官,您的面!”
瑞杰復(fù)穩(wěn)坐下來吃面,忽聞一股酸臭味鉆進鼻子,抬頭一看,那老頭子拎著麻袋又進來,而且坐在了瑞杰的對面,正仔細打量著瑞杰。
“呵呵!我不能白吃你的面。”老頭子從懷里掏了半天才拿出來,骯臟不堪的手里握著三枚銹跡斑斑的銅錢扔在桌子上:“我會算命,今天就給小兄弟掐算一回!”
“我不信命!”瑞杰冷冷地說道。
老頭子眼神發(fā)散,滿臉褶子里的污垢似乎掉落下來:“命也數(shù)也,不信是不行的,你是過路此地去鎮(zhèn)岳山的吧?”
老頭子一口腥臊之氣撲鼻而來,瑞杰皺著眉頭咽下最后一根面條:“你能算什么?”
“上算日月天地,中算宿命人間,下算地府陰曹!”一排大黃牙呲出唇外。
瑞杰冷笑不已,世上算命的都這幅德性!
“拋銅錢以算小兄弟近日出行諸事,只當(dāng)付了飯前。”
瑞杰本想一走了之,但行了大半天的路身子疲憊,借此休憩片刻也好,便抓了銅錢拋向空中,三生脆響,銅錢落桌。
老頭子微瞇著眼睛盯著地上的銅錢:“重寶為陽,滿文為陰,小兄弟擲出的是三陰,如此往復(fù)再擲五次方為靈驗!”
瑞杰接連擲出五次,老頭子沾著面條湯在桌子上畫出兩幅奇形怪狀的圖案來,臉色忽地變得凝重起來。
“小兄弟,不瞞你說,此卦為蹇!上卦為坎為水,下卦為艮為山。山石嶙峋近,弱水曲中流,涉冰殘雪路,恐要西南行!”
瑞杰心下一愣,盯著桌子上的水跡半晌無語。
“此卦主兇,六親無情,血光突變,然老陰卦是變不得的,唯有離開東北近西南,躲避一時才可高枕無憂!”駝背老頭收起銅錢臉上浮起一抹詭秘的笑。
瑞杰不相信卦命,但老頭子說的句句是真,臉色變了變:“你可知我是要去哪里?”
“呵呵!”老頭子滿臉褶子堆積:“方才進屋時候我已經(jīng)說了,你是去鎮(zhèn)岳之山,可對否?”
瑞杰搖了搖頭表示不解。
“先皇軒轅大帝一統(tǒng)華夏,封鎮(zhèn)地十二山,東北為幽州,鎮(zhèn)山乃是醫(yī)巫閭,那地方可是千年的寶地!”老頭子背起麻袋片舉步出門:“所以歷代皇族登記即位必到北鎮(zhèn)拜岳!”
“是五岳之山?”瑞杰追出了飯館問道。
“我說了,是鎮(zhèn)岳之山,幽州醫(yī)巫閭山!”
“您說的對!”瑞杰探身一把拉住老頭子:“老師傅,您尊姓大名?我還能回東北不?”
駝背老人臉色陰沉道:“流浪之人何來姓氏?不過你四十日內(nèi)不可沾染奉天半步!”
瑞杰跟在老頭子的后面兀自驚疑,江湖自有高人,這個老先生果真是不簡單!
“老先生,您這是去哪?”
“鎮(zhèn)岳之山?”
“是醫(yī)巫閭山?”
老頭子不置可否。瑞杰慌忙拉住他:“我也是去醫(yī)巫閭山的,咱們是一路!”
“呵呵!那豈不是這一路我有了面條吃?”老頭子豁然笑道。
既是如此,瑞杰不再多問。一老一少相跟著出了遼中鎮(zhèn),向黑山方向行去。
“你叫什么名字?”駝背老者拄著木棍問道。
“宋瑞杰!”
老頭子看著瑞杰的右手中指,瑞杰戴了幾天戒指,手指上勒出了一道刻痕,笑了笑:“失紫金于陽,落指環(huán)于中,別止于桑梓,行止于大道,小兄弟你命運坎坷啊!”
此刻聽老者的一翻識語,不禁心下疑惑更濃。瑞杰的古文國學(xué)基礎(chǔ)甚好,老頭子的幾句話并不難理解,意思是說宋家的紫金戒指在尚陽堡失竊,自己手里的紫金釵戒贈送給了楚漢,現(xiàn)在有遠離家鄉(xiāng),只是最末句有些費解。
“老先生,何謂止于大道?”
“就是行于當(dāng)行,止行于道!”
瑞杰又揣摩了一番:“是道家之道?”
“然!”老頭子敲打了一下路邊的石頭:“心如頑石,破碎無憂,何也?棄之于道爾!”
大隱隱于朝,中隱隱于市,小隱隱于野。瑞杰苦笑一下,身負家仇未報,何來隱遁茍活?!
土路難行,冷風(fēng)蕭瑟。不時路過村人路者,大多都是到東北避難的。瑞杰裹緊了袍子,看著前面的老頭子,他雖然駝背,但走路卻不差分毫!莫不是什么江湖高人?
“老先生,您背著破麻袋片干什么?”瑞杰忽然問道。
老頭子回頭拍打了一下麻袋:“今晨我算出向晚大雪,故以此物御寒!”
果真是高人!瑞杰心下冷笑,暫時忘卻心中的愁惱,背緊手中的包裹跟在老頭子的后面淺笑道“老師傅可知道藏一說?”
“呵呵!你想修習(xí)道藏?”老頭子停住腳步:“果真想學(xué)?”
瑞杰搖了搖頭,自己不過是隨便問一問,他倒是當(dāng)真了!
“我只聽說過而已,奉天的太清宮便有道藏古書,但沒來及去看的!”
“呵呵!太清宮的道藏你看幾年也看不完的,不過這世道還容許你看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