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內。
宇文進正捧著一盞茶,品著今日剛從杭州送來的雨前龍井,雖然已到中年,可身體卻完全沒有發(fā)福的跡象,依舊是年輕時的玉樹臨風,一張俊臉更是英氣逼人,五官清晰而立體,宇文皓真是像極了他,只是年歲尚輕,缺了他父親身上那歲月沉淀下的韻味。
一縷幽香飄進里屋,在宇文進的周身縈繞。他抬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走來,身姿搖曳,步步生蓮。一襲白衣臨風而飄,一頭黑發(fā)傾瀉而下,肌若凝脂氣若幽蘭,腰如約素,不盈一握,美得如此不食人間煙火。
宇文進簡直看得呆了,姍姍,是你嗎?你回來了。
“入畫見過將軍。”
宇文進的思緒迅速被拉了回來,他定定地看著沈入畫,像,真像。他和藹地一笑,欠身伸手扶起沈入畫。
“聽你口音,有點江南的味道。”
“回將軍,入畫曾在蘇州生活了七年,幾個月前才來到京城。”
沈入畫想起了自己兒時也見過這宇文進幾次,記憶中他與父親母親的關系好像并不太好,只是因為那層同鄉(xiāng)的關系,才偶爾走動。難怪自己那一丁點的口音也能被他聽出來,原來是蘇州老鄉(xiāng)。
宇文進半閉著眼,仿佛陷入了回憶,自顧自地呢喃著:“蘇州多好啊,何苦要來京城呢?倘若當初我不那么功利,你不那么執(zhí)著,是不是時至今日我們還會很幸福地生活在那座江南小城呢?姍姍,原諒我不能護你周全。”
沈班主靜靜地觀察著這一切,從沈入畫一進門宇文進就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的奇怪目光開始,到模模糊糊地叫出“姍姍”二字,他越發(fā)地覺得不安,直覺告訴他一定會出事,他得盡快想辦法讓入畫離開,他要保護好沈家的后人,報答丞相的知遇之恩。
回到住所后,沈班主把門掩得嚴嚴實實的,表情莊重地走到沈入畫跟前,“入畫,明日你就回蘇州。”
“為什么啊?師父,你不是說我們要來京城好好發(fā)展么,為什么要丟下畫畫啊?”沈入畫又是不解又是委屈。
沈班主嘆了口氣:“師父怎么會丟下你呢?你先回去,等這邊打點好了,師父就去跟你會合。至于京城,不適合我們發(fā)展。”
“這是天下最繁華的地方,哪有不適合的道理?況且,這是您的故鄉(xiāng)……也是畫畫生活過十年的地方。”
“畫畫,忘了過去的一切,我們需要新的生活。”
沈入畫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她的目光慢慢地對上沈班主的視線,淡淡地開口:“師父,是不是因為將軍今日叫了娘的名字?”
沈班主愣了,隨即不自然地笑了:“你這孩子,說什么呢!”
“您是懷疑,而我是確定,當年您離開丞相府比較早,不知道后來宇文將軍也曾出入過丞相府,而我與娘不論是相貌還是氣質,都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這我知道。更巧的是,娘親的閨名也叫姍姍。還有,將軍也是蘇州人氏。”
“入畫,你長大了。”
“所以,我該肩負起沈家的責任了。”沈入畫的眼里寫滿了堅毅與果決,讓沈班主感到些許陌生。
“你要記得,夫人最想看到的是你一生平安喜樂,而不是用柔弱之軀去背負血海深仇。”
入畫不想讓師父擔心,更不想給師父任何把自己送走的機會,她點點頭,“只是,要找到妹妹。”
聽到這句話后,有一瞬間,沈班主的面上流露出了為難和愧疚的神色,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后說了句:“那就試試吧。”
沈入畫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知道這些年來,師父為了自己操碎了心,到現在還消停不了,她親眼看著他的青絲變成了白發(fā),他筆挺的脊梁變得佝僂,一行清淚靜靜地順著她的臉頰流淌,一滴一滴匯到心口,彌漫開來,淹沒了整個胸腔。
她今日真是累極了,回到屋子,便倒頭朝床上躺去。朦朧中,聽到侍女明月的聲音:“小姐,您可是乏了?我給您煮了碗參湯,喝了再睡吧。”
第二天清晨醒來的時候,沈入畫感覺到了顛簸,仔細一看,自己竟身在馬車之內,旁邊坐著驚恐的明月,“小姐……我……”
師父,你還是執(zhí)意如此,不惜下藥也要把我送走,你真的是一點風險都不敢冒,一定要這么保護畫畫么?你不欠沈家的,何苦非要把自己的一輩子都搭進去?畫畫長大了,要自己堅強地去面對一切。你應該了解,你攔不住我的。
“師兄,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沈入畫掀開簾子對外面駕車的男子說道。
男子戒備地看了她一眼:“師妹,師父讓我不惜任何代價把你安全送回蘇州,所以,你不要耍花招,必要的時候,我還是會對你動武的。我知道你聰明,但師兄也不笨。”
沈入畫無奈地嘆了口氣,師兄吶,干嘛老把人家想得那么壞呢?我是真的餓了啊……
莫云板著臉從懷里掏出一個燒餅,扔給他那詭計多端的小師妹后,便不再搭理她,也不是怕她耍心機,只是莫云性子比較冷淡,從小就沉默寡言,他六歲就拜沈班主為師了,如今也已十六年。雖說長得文質彬彬,戲里也一貫是小生角色,但武藝卻不是一般人可以匹敵的,七年前大文朝覆滅之時,沈班主曾請過一位武藝卓絕的前朝將軍教他的這幫弟子習武,莫云是最有慧根的人,一點即通,很快就練就了一身的本事,其他人不過是學得了一點皮毛,尚能自保罷了,沈入畫就是其中之一。
入畫知道自己打不過莫云,只能智取,不過……智商好像也有差距,焦頭爛額吶焦頭爛額,不會真的要老老實實地等到了蘇州之后再逃跑吧,那也太費事兒了,不如……晚上?
夜幕漸漸降臨,一片漆黑鋪天蓋地地涌來,迅速籠罩了整個大地,馬車上的人也倦了,他們找了家最近的客棧住了下來。沈入畫一進房間就把門緊緊關上,開始思考怎么躲開莫云逃出去?她一會兒坐在桌旁,一會兒靠在床邊,一會兒又在房里來回踱步,就是想不到可行的辦法。開門呢,師兄就守在外面,跳窗呢,一不小心就缺胳膊斷腿兒了,本來找根繩子從窗戶吊下去還是有點希望的,可是上哪兒找繩子去?
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沈入畫急得團團轉,她沖到窗戶邊上一把推開,頭腦一熱就想往下跳,卻突然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樣呆在了原地,窗下,風易正和一女子在小聲說著什么。
女子點了點頭之后便消失在了夜色中,風易按住受傷的胳膊,無力地倚靠在一棵大榕樹下,他的臉上泛起一絲苦笑,眼前浮現出剛剛被一群死士追殺的場景,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南風井,你未免也太沉不住氣了。
今日的夜空沒有星月,只有那無邊無際如墨的黑,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沈入畫快步走到桌旁,提起筆飛快地在紙上寫了幾個字,揉成一團扔到風易面前。
風易戒備地掃視著四周,以為是南風井的人追過來了,但并未發(fā)現什么異常。他撿起紙團打開,“救我,沈入畫”五個字映入眼簾,腦子快速反應了一下,猛地抬頭,便看見樓上的白衣女子正楚楚可憐地望著自己。他想也沒想就施展開一身絕世的輕功,眨眼間就站在了沈入畫的背后,二話不說只伸手攬住眼前人的腰跳了下來。
“失禮了,沈姑娘。你怎么會在這兒?”風易趕緊松開摟著沈入畫的手。
“先離開這里,等下再向公子解釋。”話音剛落,風易就被沈入畫拉著飛奔了起來。
兩人死命地朝著京城的方向跑,氣喘吁吁,終于跑不動了。風易眼尖地看到不遠處有個山洞,便提議先進去歇歇腳,等天亮了再趕路,畢竟大晚上的也看不清路。
他們倆找了些干柴,在洞里生起火堆,而風易的傷勢似乎越來越嚴重,血不停地從傷口涌出,他看東西時視線也漸漸開始變得模糊,感覺就像是要昏死過去。
沈入畫察覺出不對勁,她急忙走過去,頓時臉色變得煞白。“風公子,你怎么受了劍傷?上面還有毒!”
風易朦朦朧朧地聽見沈入畫在講話,他知道劍上有毒,這是南風井的一貫作風。可他已經沒有力氣來回答她的問題了,剛剛卯足了勁沖到樓上去救她的時候,他就知道此舉會使毒性激發(fā),現在這毒已經將要漫延至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