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深夜連續的雷聲突然炸響，原本就因為江南濕熱而睡不沉的劉輝一下子就被驚醒了。走出兵備所中的臨時居所，劉輝發覺天空中并沒有下雨。

“劉良佐攻城了？”城南外果然火光閃現，隆隆的炮聲像是悶雷一樣響起。

“咣咣咣！南城清軍攻城了！”巡夜的更夫不斷敲鑼示警，原本安靜的江陰城立刻熱鬧起來。

“劉兵備！劉兵備在嗎？”一個衙役敲著兵備所的大門高聲喊著。

“劉某在此，官爺可是有事？”劉輝開門應了聲，敲門的衙役雖然在陳明遇的身邊見過，但是劉輝并不知道名字，只能用民間最通俗的稱謂。

“劉兵備客氣了！咱算不得官，討口飯吃而已！別客套了，咱說正事！陳大人有令，相關城防用具馬上輸送南城，清兵攻城了！”

聽著衙役總說咱、咱的，劉輝心中暗暗想笑，過去看過的書籍和影視片中，似乎太監也喜歡這么自稱。

接過衙役交上的文書，劉輝看過后，想著也在看熱鬧的肖二一喊，“肖老哥，準備物資，安排人手了！”

看著肖二開始帶人忙碌，劉輝長出了一口氣，親力親為自己怕沒這能力，兵備所的東西在哪，這守城物資是啥自己都不清楚，有肖二在身邊確實是個好助手。

南城外，劉良佐的數千人馬已經排開陣勢，調集的十五門大、小火炮正輪番開火。

“擂鼓進兵！”隨著一聲令下，最先的刀盾兵護著登城云梯開始前進，刀盾兵之間又夾雜步弓兵。

“鄉親們，守住城頭，別放清軍進來！”陳明遇看著層層推進的清軍，向著城頭上的鄉兵喊著。

“大人放心，劉良佐是三姓家奴，可不是呂溫侯！”回話的鄉兵頭領看來經常聽戲文，連三姓家奴、溫侯呂布都知道。

“大人，打勝了有酒有肉有賞錢不？”另外一個鄉兵頭領也問到。

陳明遇正準備說話，城外嗖嗖的飛來一片長箭，觀望的鄉兵紛紛躲藏，也有中箭的開始慘叫、呻吟。

奔馳的弓騎兵射過一輪后，立刻回撤，前進的步弓兵停下步伐開始分布開，站好位置后，也向著城頭上射起來。

“轟！”炮聲響過，令人意外的是炮彈并沒落到城頭上，而是落到了在進攻的刀盾兵中間，十幾個人頓時被砸得傷亡一片。

“打的好，謝謝劉大帥了！”雖然情勢危急，在城頭的鄉兵仍然不忘調侃。

城內，劉輝、肖二帶著十幾個人推著裝滿箭枝、刀、矛的車子，聽著城外的炮聲，隱隱有些心急的想看看古代的戰爭場面。越接近城下，聚集的人越多，劉輝不得不不斷的吆喝著讓人讓路。

“清軍上城頭了！看！快殺?。　笨礋狒[的人們高聲喊著。

好不容易走到城下的劉輝抱起一捆長箭，撿過一面蒙過牛皮的藤牌護在身前，“照應好了，跟我上城！”

因為清兵已經殺上城墻，城外的炮響、箭雨都停了下來，現在只剩下廝殺。

見到劉輝準備上城，肖二面露難色的拉了他一下，“大人，咱們是兵備所的，不是守備的兵員！”

楞了一下的劉輝，回頭一看，跟來的幾個人臉上都帶著懼色。

“殺啊！殺！”看熱鬧的市民群情激奮，可手無寸鐵，只能看著鄉兵在城頭廝殺。劉輝見狀跳到滿載刀、槍的車子上。

“江陰城的鄉親們，我是代理兵備劉輝，這里刀矛俱在，有想上城殺敵的嗎？”喊了一聲后，劉輝四下望了望。

原本在吆喝的人群馬上安靜下來，無數雙眼睛都看向劉輝。

“沒人？原來江陰人心齊、民性剛就他媽的的是放屁，敢戰的都是鄉下的泥腿子，城里人全是兩腿里沒蛋蛋的主！”

被劉輝一譏諷，果然就有年輕氣盛的忍不住了，來到劉輝的車子前，看他能繼續說什么。

“只要清軍殺上城墻，那就離城破不遠了，現在你們看熱鬧，下一步就是要挨刀了想讓親人、子女任人宰割嗎？”劉輝大聲的問了一句。

“不想！”回答的聲音雖然紛亂，但是答案都一樣。

劉輝抽出腰刀把捆扎的繩子一割，刀、矛馬上散落開，“胯下長鳥的，是爺們的，拿好了家伙，跟我上城！保家衛城了！”

鄉兵的戰斗力遠不如清軍，拼斗中上城的清軍越來越多，眼看城頭就要失守。督戰的陳明遇心中大急，現在自己手中根本無兵可用來支援。

“如果江陰城破，陳明遇就愧對鄉親了！”把自己的佩刀一抽，陳明遇準備親自上陣，“死得其所，隨我殺敵了！”

“殺??！殺清狗?。　标惷饔龅脑捯粑绰洌菈Φ呐_階下，一群人已經沖了上來。有土布葛衣的，也有綾羅綢緞的，一群人瞬間沖出已經占優勢的清軍中，開始賣力廝殺起來。

“保家衛城！看，殺退清軍了！”劉輝大聲的吶喊著，不時的給眾人鼓勁，這些沒經過戰斗訓練的人，只能靠一鼓作氣，清軍不過因為江陰城生力軍的加入，稍稍有些收縮，就被劉輝喊做撤退了。

果然聽了劉輝的喊聲，城上的廝殺更加激烈起來。臨時武裝起來的江陰市民不斷有人倒下，但是拼死之氣下，已經把清軍擠壓回縮。

“轟轟！”江陰城頭也開始開火，弗朗機小炮向著城外的步弓兵頻頻射擊，頓時把攻城清軍的陣腳打亂了。東、西兩門增援的鄉兵適時的加入戰斗，清軍在城上的尸體越來越多，不斷有撤到云梯上的清軍壓塌云梯，更有為了逃命的清軍，直接跳下護城河。

“快，命令火炮繼續轟城！”觀察著城頭的局勢，見到自己的手下已經被趕下城頭后，劉良佐急忙發令。

“回大帥，火炮現在過熱，沒法繼續用了！”炮隊的把總稟告到。

“什么？廢物！笨蛋！”把總的話讓劉良佐急躁的連罵兩聲，接著用力的一跺腳，“鳴金收兵！”

看著清軍潮水一般撤回，陳明遇總算松了一口氣，剛剛似乎是馬上就要被清軍攻破城墻，如果沒有那些憤死上城的江陰市民，江陰城肯定要危急了。

站在城頭，劉輝也吐了一口氣，左手上的盾牌已經開裂，右手不斷的感覺脹痛，一場廝殺下來在亢奮中，還帶著一點點的失落。作為一個穿越來的現代人，看著遍地的尸體，劉輝突然發現自己有點迷惘，在這樣的一個亂世中，自己需要怎樣活下去！

把殘缺的盾牌一扔，劉輝默默的走下城墻，現在各自忙碌的人們，已經沒人去在意剛剛鼓動眾人上城的代理兵備。

“大人！我們……”肖二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見到劉輝衣衫濺血，怯生生的問了一句。

“尸山白骨滿疆場，萬死孤城未肯降。寄語路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劉輝想起歷史關于江陰城的詩句，在此時念出來，份外有種肅殺的感覺。

看到劉輝有點失神，肖二忍不住又叫了一聲，“大人！”

“我沒事！肖二，我問你，兵備所中可有人會制作火器？”一場廝殺下來，劉輝算是見識到冷兵器戰爭的面目，以江陰城的兵員素質，必須要使用火器才行。

“大人，那是國家監管之物，江陰城沒人會做！”見到劉輝對自己這些匠戶膽怯沒做追究、斥責，肖二小心的回答著。

“國家？呵呵，現在還有國家嗎？人人自保而已！”聽到兵備所里沒人會制作火器，劉輝搖搖頭，此事自己得找陳明遇，這可是戰略上的大事，拖不得。

中午時分，明倫堂中再次熱鬧起來，以陳明遇和馮厚敦為首，衙役和縣內的讀書人組成一個個小組，開始走街串戶統計人口。同時為了加強城內人員管理，江陰城內開始施行保甲制度，每十二戶設定為一甲，公推甲長一名，每十甲設一鋪，設鋪長、鋪兵，以維護治安、調配物資，全城又劃分為八個里來管理各鋪，由各里內德高望重的鄉老進行領導。

“劉小哥！這里是十支令箭，老朽這就把隊伍交還給陳大人了！”受陳明遇的指派，由王功略和汪清陪著，劉輝從已經病入膏肓的徐觀海游擊手里接過了唯一一支屬于江陰城的部隊，這支有二百多人的隊伍全部都是募兵，另外還有代表江陰城內鄉兵指揮權的十支鑲金令箭。

“轟轟！”隊伍還沒接收完畢，南城的方向上又傳來陣陣炮響，似乎是劉良佐再次開始攻城了。

聽到這炮聲，劉輝心中突然一緊，感覺腎上腺素上升的激動后，用力握了握拳頭，盡量讓自己放松下來。

“各位，還請稍安勿躁！徐老將軍還請安心養病，一切都由我們來應對了！”劉輝向徐觀海游擊客氣了一番后，馬上帶人上軍營中接管隊伍。

“汪把總，現在還請你到南門一看，盡快把戰況消息傳達給我！”劉輝向汪清說道，跟在身邊的人中，擁有良馬的只有汪清一人，所以只能暫時委屈他做傳令兵了。

“大人，令箭！”因為劉輝是陳明遇在軍事方面的代表，汪清也對劉輝大人相稱。

原來還需要令箭！劉輝對古代軍令傳達并不清楚，聽過汪清的話后，連忙拿出一支令箭來。

得令的汪清把令箭在后脖子上一插，催著戰馬就跑了。劉輝帶著王功略和一眾隨從，急忙趕向軍營。

南城外的炮聲參差，很快城頭上的炮聲也響起來。全身甲胄的劉良佐騎著自己的大花馬，遠遠的看著江陰城頭，冷卻后的十五門火炮正在轟擊城墻，而對面也在胡亂的還擊。

“呵呵，這等小炮豈是我的對手！”發現城上火炮的射程極近，所謂的還擊不過是徒勞后，劉良佐得意的一笑，這江陰城還是徐圖之為妙，不值得付出大傷亡。

“命炮營不間斷的給我轟，轟塌了城墻有賞！”劉良佐又看過一眼后，轉身回了營帳中。

“大人，城南清軍僅是炮擊，并沒有其他行動！”汪清很快就回來匯報了。

“其他各處沒什么異常？”劉輝又問。

“一切正常，只是城內婦孺有些驚慌。年輕的后生們又吵著要上城！”汪清笑著回答，看來這把總也沒把城外的清軍當作什么威脅。

“這劉良佐打的什么主意？”劉輝也暗自納悶，不過這樣也好，江陰城現在缺的就是時間，劉良佐攻城越晚，對于江陰城整合內部就越有利。

帶兵回到南城，聽著炮彈在空中飛行的颼颼聲，劉輝壯起一百個膽子，小心的爬上城墻，見到己方還擊的不過是五門弗朗機小炮，便馬上下令，讓鄉兵停止射擊，免得浪費彈藥。

“快?；穑⊥；?，你們這是在亂射，根本不起作用！”走到一群鄉兵中，劉輝大聲喊著。

“你是誰？這里危險，快下去！”鄉兵中的炮長也是個實在人，見到劉輝一個年輕人上了城墻，連忙勸他下去。

“其他守城的人呢？”沒回答這炮長，劉輝詢問起其他守城鄉兵的去向。

“外邊只是打炮，不攻城，早上打了一仗人，現在人都在城下躲著休息呢！”炮長一邊笑著對劉輝說話，一邊準備讓炮手們繼續開炮。

見到這些炮手并不聽自己的，劉輝這才想起來令箭，“接令箭！馬上停止射擊，讓守城鄉兵全部上城！攻守戰備豈是兒戲？”

“原來是個官兒！得令了！”那炮長向著劉輝一笑，帶著人就準備下城。

劉輝看這炮長在這群人中很有威信，但是一身的痞氣，又不像是種地的莊稼漢出身，便問了一句。

“老哥，貴姓？”

“貴啥，俺叫陳三娃！”那炮長回了聲，手里擺弄著令箭下城了。

劉輝看看城外，劉良佐的那些炮兵似乎在敷衍了事，火炮射出的炮彈剛剛能夠夠到江陰城的城墻，飛來的炮彈不是落在地上，跳彈后落進護城河，就是直接落到護城河中激起一柱水花。極少數幸運的炮彈才能擊中城墻根，撞出一片碎屑。

看了一陣后，劉輝一頭霧水，按說城外的火炮應該是向著城頭開炮才對。

“大人，他們是想把城墻轟塌！”重新上城交還令箭的陳三娃向著外邊看了一眼后，對著劉輝說。

陳三娃說的很隨意，劉輝又把這個炮長打量了一番，這陳三娃一臉皺紋掛著苦相，里邊的黑灰像是濃墨畫出來的，尋常的麻布衣服斜穿在身上，走起路來又飄又晃，怎么看都是個鄉間的老無賴?？善@個陳三娃說的這句話，應該是個火炮的行家。

“陳大哥，看你眼光老到，這火器你……”劉輝拉著陳三娃聊起來。

聽到劉輝的話后，陳三娃的臉上掛著一副地里欠收成的神態，看著遠處劉良佐的炮兵，思緒好像飛到九天外了。

這是個有故事的人！看到陳三娃心中有話并不想說，劉輝也沒有勉強，拍了拍陳三娃的肩膀，一個人下城了。

“汪把總、王舉人，你們先帶隊協防，我去找陳大人，如果城外清軍有異動，還請馬上通知我！”思考了一下后，劉輝感覺還是先找陳明遇比較好。

進入明倫堂，各人都在忙碌自己的本職，陳明遇正和馮厚敦兩個人在商談什么。

“大人，城中除了弗朗機火炮外，是否還有其他可用火器？守城的火炮射程太近，根本無法反擊！”怕帶給明倫堂中這些讀書人不必要的恐慌，劉輝把陳明遇拉到一邊后，小聲的說。

“在兵備所中確實藏有火炮等物，原本準備做長期守城的準備，并沒打算把這些火炮現在就布置到城上！一旦被清兵炮擊損毀，豈不是白白損失?！标惷饔鰧τ诨鹋诘氖褂糜行┲斏鞯倪^分了，如此重要的守城重器，竟然空鎖著。

“組織城防軍的事情商量妥當了？”劉輝又問了一個問題，早上的時候民眾自發武裝參戰，說明組織城防軍還是可行的。

“此事正在安排中，近日內就應該有眉目了！”陳明遇很具有外交辭令的回答。

原以為陳明遇能馬上安排一支龐大的城防軍，沒曾想居然是慢慢來，這讓劉輝心中一冷，心說自己也不是江陰城的軍事主官，現在好像是自己有些多事了。

“大人，這是徐觀海游擊處的令箭，一共十支已經全部討回！城內兵備事，可有吩咐？若是無事，小就回兵備所了！”說完，劉輝把十支令箭一放，臉上的失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劉輝神態上的變化，讓陳明遇心中一嘆，過去城內眾人還算心齊，可現在成立了鄉老會卻都各自有了私心了。

見到陳明遇沒說話，劉輝轉身就走。劉輝準備回兵備所后，找肖二合計合計，江陰城肯定是守不住的，自己得早做打算，按照自己前世得來的經驗，自己應該挖地道藏身，而且還要收集些物資，這些東西都得提前預備。

“劉小哥，兵備所中已經有了安排，就不需要你再操心了！”陳明遇這話說的挺隱晦，就是說劉輝這代理兵備被解職了。劉輝暗暗有些傷心，不過也超脫了，一清二白的身份在江陰城中做事也方便許多。

其實劉輝不知道，新成立的鄉老會經過商議，準備把城內的軍事力量分為三類，一部分是守城的鄉兵，一部分是城內各家募集的私兵，另外還在商討中的城防軍，分東、西兩部分，分別由汪清和王功略兩個人領導，陳明遇名義上是軍事主官，實際手里不掌握一兵一卒，成了被架空的光桿司令。后勤、兵備等等也各自安排好了人員，兵備所現在已經由一位姓徐的老兵備管理起來。

陳明遇的性格偏軟，被架空也不太在意，可是見到劉輝的神情后，心中又有些不忍，現在軍事人員的安排是各方妥協的結果，這樣對于劉輝似乎有些不公平。

出了明倫堂，劉輝這才想起自己在江陰城中并無居所，吸了口氣后，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應該上哪去。

“網絡小說里都是主角迅速上位，扮豬吃老虎，我咋還是位卑言輕??！”其實劉輝沒發覺自己來到這明末不過才短短的幾天時間，只是發生的事情太多。

迷惘了一陣后，劉輝準備隨處看看，江陰城也算得歷史悠久的古城，這種原汁原味的明代建筑，在現代已經難窺其蹤了。

“劉小哥，留步！”劉輝的腳剛剛踏出明倫堂的臺階，身后有人喊了聲。劉輝一回頭，一個陌生的中年人快步追了上來。

這中年人身材不高，一張方臉微微有些發圓，一手揪著長衫的前襟，一手向著劉輝直搖，看起來是急忙追過來的。

“這位員外，可是叫我？”劉輝有些意外的問，追上來的這人，自己并不認識，看這人能出入明倫堂，看樣子也是江陰城鄉老中的一員了。

“呵呵，某乃程璧，在這江陰城里略有產業。程某不才，想請劉小哥一敘，不知道能賞個面子否？”追上來的程璧介紹下自己后，主動提議要請劉輝吃點小酒。

聽過后，劉輝欣然一笑，算是答應了，現在自己吃住都沒地方解決，能有人請吃飯那是最好不過了。這位程璧原本還怕劉輝拒絕，聽到劉輝答應的干脆，高興的拉著劉輝的袖子，便進了不遠的一家小酒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