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卞若蘭尸骨未寒,那邊新鰥的尹默寒竟然參加了選秀。恰這時,京城客棧里發生驚天命案的消息不脛而走,兼之澮河泛濫,宮人私通,一件事接著一件事,沒有一刻踏實的時候。
段紫陌一個頭兩個大,覺得頭頂上戴著的鳳冠和孫猴子的緊箍有異曲同工之妙。
趕著禮部算出來的良辰吉日,段紫陌穿著大紅金絲袞龍袍,頭戴著三山九翅金鳳冠,行到了祖廟前,在文武百官的簇擁下,如同一提線木偶,徐徐走進了廟里,跪在明黃的蒲團上,雙手合十,嘴里念叨著訃告,給祖宗牌位三叩首。
約莫半個時辰之后,司禮天官扯開嗓門道:“奉玉牒。”
段紫陌咬著嘴唇,腦子里想著全是亂紛紛的雜事,一時間竟忘記了提筆將澤焰的名字寫在玉牒上,只寫了殷承夜便讓人送入祖廟,放在父母牌位前。
從禮部天官的手上接過代表后宮至高權威的玉印交給殷承夜,殷承夜幽深的眸中閃過一絲笑意。段紫陌被這抹笑意怔了一下,在澤焰的眼中瞟到了一絲不易覺察的忿恨。
段紫陌裝作什么都沒看見,轉身取過一支玉如意遞給澤焰,有瞟了殷承夜一眼。殷承夜微微頜首,段紫陌才松了一口氣。
折騰了半天的時間,終于從祖廟又回了皇宮。下了玉輦,段紫陌先去了澤焰的常青殿。
“參見皇上。”澤焰躬身施禮之后,沒等她出言便坐到了桌旁,自己倒了一杯上好的波斯葡萄釀,“皇上今日好興致,怎么想起來我常青殿坐了?”
“朕今日來,是想奉勸王子一句,這里是大夏后宮,并非你漠北的王府,萬事節制,安分守己。”段紫陌很少說這么不客氣的話,但是她不得不說得厲害一些,讓他少生事端。
“皇上,你是個直爽的人,怎么也和皇側夫一樣說話兜圈子了?”他突然站起來靠近她,“想說什么就直說吧,不就是宮人私通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段紫陌眉頭一蹙,不著痕跡的向后退了退,“不止是宮人吧,非要我說出來么?”
澤焰嘴角彎了一個好看的弧度,曖昧地在她耳邊道:“皇上該不會還是處子之身吧?”
段紫陌臉上一紅,手不受控制的一個大嘴巴貼了上去,罵了一聲:“流氓!”
澤焰吃驚的看著他,嘴張了又合,既然哈哈大笑:“太像了,真是太像了!”
“想什么?”段紫陌沉下臉不滿地看著他,“喂,別笑了!再笑,我就讓你笑個夠。”
澤焰一看段紫陌真的急了,止住了笑意,道:“像什么?像只被踩了尾巴炸毛的貓。”
“澤焰,我還是那句話,你要是喜歡誰我可以幫你,但你若是只想玩玩,那最好念念清心咒,禁欲修身方為正道。”段紫陌看著他,認真地道。
“呵呵,久聞先皇只有一個皇后,生下一個獨生女兒,寵愛有加,果然名不虛傳。”澤焰戲謔抬眸看著她,苦澀的笑道,“在漠北,我的父汗有上百個妻子,十幾個寵妃誕下了兒子。”
段紫陌的身體一僵,手指合在一起,靜靜的傾聽。
“在漠北時,我剛剛弱冠身邊就沒有斷過女人。那些女人都是父汗賞賜或是大臣們送的,用完即扔。”澤焰笑得邪氣,“男人嘛,逢場作戲,久而久之便習慣了女人暖床。”
“你有心愛的人嗎?”段紫陌冷冷地盯著他,“若是有心愛之人,這種混賬話就說不口了。”
“心愛之人?皇上,我看搞不清楚狀況的人是你吧。這里是皇宮,皇宮里的人是沒有愛的,尤其你是皇上。就像我的父汗,為了漠北,可以犧牲一切,老婆孩子算什么!”
段紫陌突然覺得他很可憐,這種人就像天上的蒼鷹,不會長困于深宮這座金籠之中,因為沒有了自由和尊嚴,他寧愿死。
“你恨你父親,因為他出賣了你。”段紫陌很平靜的陳述著一個事實。
“無所謂恨不恨,皇宮里只有利益,沒有親情。所以說,皇上是古今奇葩,讓人妒忌。”
段紫陌站起身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轉身問道:“對了,那支金步搖是你送給宮女的還是她偷的?看起來價格不菲,絕不是一個普通宮女能買到的。”
那日齊太妃搜宮之日,在私通宮女的枕下找到了一支搖曳生輝的金步搖,殷承夜一眼就看見那金步搖像是卞若蘭死亡現場找到的那支,從齊太妃手里要了過來。
段紫陌找了尚都有名的首飾師傅詢問,那串掉落的寶石和金步搖上的豁口正好吻合。當場自盡的侍衛來自一個貧困的家庭,根本就不可能送給那宮女這么好的金步搖,所以,段紫陌把視線落在了侍衛伺候的主子——澤焰的身上。
“什么金步搖,我不知道。”澤焰的眼神中冒出了一道冷意,很快否認。
“那個宮女交代,金步搖是常青殿的一位不能說的大人送給她的。”段紫陌見他不承認,便詐他一下,“那東西若是你的,朕物歸原主,大夏的后宮之中,沒有偷雞摸狗之人。”
“不是常青殿的東西,那宮女栽贓嫁禍。”澤焰一口咬定,那神態堅定得讓段紫陌都以為自己是不是誤會了他。
“既然不是你的,那東西就充公了。”段紫陌說完,拂袖而去。
門外響起太監尖著嗓子扯喊:“皇上起駕未央宮……”
比起清冷的常青殿,未央宮里顯得人氣十足。殷承夜處理后宮之事游刃有余,又成了后宮里名正言順的主事人,上至太妃大臣下至太監宮女全都上趕著巴結,正所謂跟紅頂白,未央宮里熱鬧非凡,一些被當做秀子入宮的世家子弟有事沒事都愛往這邊跑。
殷承夜剛從祖廟回來沒坐穩的功夫,外頭一個新晉的秀子已經等在殿外。聽身邊的小喜子說,那位秀子是齊太妃的娘家弟弟,年方十六,清秀可人,很懂宮里的規矩。
殷承夜愣了一下,腦子一過,有了印象,是龍城太守齊大將軍第十八房小妾的兒子。
“齊宣見過皇側夫大人。”齊宣上前施禮,殷承夜一看,果然是大家的公子,真會演戲。
殷承夜賜座于齊宣,兩人開始寒暄。這時,聽到外面太監的喧嘩,皇上到了。
殷承夜不動聲色看著齊宣,小伙子還是太小,眼睛里藏不住事兒,說著過來請安,不如說是奔著皇上來的。想到這兒,他心里微微有些憋屈,不敢再深想下去。
段紫陌提著長長的裙擺跑進殿中,進門看到了一個陌生的男子,愣了愣,聽說是姓齊的,心里跟明鏡似的,略呆了一會兒,連茶都沒喝完,說了還有朝政處理就回了乾元殿。
段紫陌前腳走,后腳齊宣眼淚就在眼圈里,問殷承夜是不是那句話沒說對惹皇上生氣了。殷承夜見他一副柔弱的樣子,打心眼里看不上,一面和他客套一面想著要不要找個機會把他做了,省得日后麻煩。
安慰了幾句之后,齊宣見皇上也不來了,悶悶不樂的回到了儲秀宮。
等他走遠了,段紫陌悄悄的溜了進來,見他微微蹙眉,拿著書本發呆。
“承夜,怎么了?”段紫陌坐在他身邊,跑過剛剛睡醒過來蹭她的喵喵,在臉上蹭了蹭。
“或許還真冤枉了澤焰,有人陷害他。”殷承夜放下手里的書,有一搭無一搭的撫摸著喵喵的后背,“你這一選秀,后宮朝堂有人已經開始坐不住了。”
“案子一點進展都沒有,選秀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你知道嗎,二叔當政的時候,因為選秀,后宮可謂是血流成河,比戰場還可怕。”段紫陌一想起那時看到的場景,至今心有余悸。
“信王好好的王爺不當,非要進宮做一個秀子,當真是情深意重啊。”殷承夜一挑眉,酸溜溜的話情不自禁的說了出來。
“你吃醋啊?”段紫陌樂呵呵地說,“還挺可愛的,我喜歡。”
說完這話,她的臉也紅得像只煮熟的蝦子,“那個,我不會讓他入宮的。”
殷承夜驚訝的看著段紫陌,咳了兩聲,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案子我交給我的人去查了,他們是江湖人,手段多路子廣,比單純用影衛查方便。”
“隨你,反正影衛也是你的手下,不要厚此薄彼,要公正。”段紫陌拿了一塊松餅掰了一半,一半塞進自己的嘴里,一半塞進喵喵的嘴里。
傍晚時分,段紫陌將各地的災情奏章一一翻看,拿著一個金算盤“噼里啪啦”的算著戶部提上來的數目,正算到緊要關頭,忽然被殷承夜抱著推到在地。
“啪”的一聲,一個一斤多重的飛鏢砸在了她腦袋剛剛待過的位置。
“來人啊,抓刺客!”門外一陣騷動之聲。
段紫陌見沒有危險,輕輕的推開壓在她身上的殷承夜,坐了起來。
沒一會兒的功夫,大內侍衛押著一個雙手反絞的少年走了進來。
“皇上,卑職失職,驚擾了圣駕,請皇上贖罪。”侍衛長王長發面色矍然地跪在地上。
“他是何人?”段紫陌看著下面愣頭愣腦的少年問道。
“回稟皇上,是刺客。”王長發抬眼小心的看了殷承夜一眼,“多謝皇側夫大人出手相助。”
“放了他,朕要問話。”段紫陌很奇怪,她沒見過少年,無冤無仇為何要行刺于她?
“昏君!”剛剛解開少年的啞穴,少年就開始罵起來,“奸妃!不得好死!”
“你會說人話么?”段紫陌被他劈頭蓋腦的一陣罵給惹毛了,“若是不會,交慎行司發落。”
“昏君,你強迫帝師入宮選秀,亂了倫理章法,天理不容!”
“文清,將這刺客拉下去,當著一眾工人和秀子的面兒凌遲處死。”殷承夜的聲音陰柔,細聽之下還帶著一絲笑意,話語的內容卻讓人冷汗淋漓,心中恐懼。
看著少年被侍衛們拉下去,段紫陌回過頭,看著他淡淡地道:“他是你的人對嗎?”
殷承夜一怔,目光冷峻的看了她半晌,微微一笑,點頭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