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華殿外一個宮人匆匆闖入，“殿下！殿下！”宮人跌跌撞撞一下子撞到一個身著龍袍的男子身上。英氣的劍眉下，一雙憂郁的眼睛，誰能想到這乃是堂堂西魏之主，一國之君拓跋廓呢。

“大事不好了，宇文護率眾逼宮，已然闖入天華門了！”自小陪伴于恭帝左右的小太監晃晃張張稟報。

昏暗的大殿，拓跋廓長嘆了一口氣，這一天終究還是來臨了，自祖上打敗后燕入主中原，拓跋氏族在這片廣袤無垠的大地上已然傲然挺立了一百七十年。而西魏真可謂成也宇文敗也宇文，拓跋氏族終究毀于這個在與東魏交戰中屢建戰功的宇文世家手上。

“其他七位柱國大將軍呢？”拓跋廓又問那小太監道。

小太監頭上冷汗直流，躬身回道，“稟……稟皇上……他們都被宇文護之人控制住了。”

“哦，”拓跋廓眼中不見一絲波瀾，更像是在與臣子討論假想戰事，“那十二大將軍呢？”眉宇微微皺起，瘦削的薄唇倒是與漢人更為相似。

“也被阻擋在皇城外……”現下的形勢依然明朗，就是自己為報君恩，同皇上生死與共也是自己的福氣了，小太監想到。

“普六茹氏也沒有動靜？”看到小太監緩緩搖了搖頭，拓跋廓心中僅剩的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淡然一笑，拓跋廓拍了拍小太監的肩膀，轉身走向龍案前。小太監愣愣地看著皇帝，不知皇帝想要干什么。

提筆疾書，一氣呵成，“你來幫我看看，寫得可妥當？”拓跋廓朝小太監揚了揚手。

小太監躬身上前，只看了兩行便兩眼一翻，腿一軟跪伏在地上，口中大呼：“皇上不可啊！”

拓跋廓搖了搖頭，“我坐不了這個天下了，只能讓有德之人來坐。”深邃的眼眸中透露出與他年齡不符的少年持重。“不過，”他的眼光一寒，“宇文護啊，宇文護，你并非那個有德之人。”

天華門，除去青衣華衫的宇文護一身戎裝。宇文氏族的弟子在他身后列隊成黑壓壓一片。叔父宇文泰臨死時托付自己照顧他的嫡子子孫，為了宇文世家的長盛不衰，他也唯有拼上一拼了。

而宇文泰除了交給自己他身后一眾黨羽力量之外，更有一個驚天大秘密乃是連現在的恭帝都可能不知道的。

先帝為了重用漢人大將，卻又害怕養虎為患，畢竟這天下漢家坐了太久，鮮卑族人始終只是外來之人。所以從蠻荒苗疆請來蠱毒大師，在十二大將軍的身上都種下了雙生蠱，此蠱一出奪神殺生，六親不認，可謂陰毒至極。可惜現金，控制蠱毒的解藥在自己手上，宇文護此刻真的有了一種天下盡在掌握之中的感覺。

“可追蹤到普六茹那羅延的下落？”唯一令他不安地是，十二大將軍中的楊忠身上的蠱毒竟被牽引到他長子的身上。而他的長子在那位世外高人師父的帶領下似乎正在覓求解蠱之法。

“我們的人已然追蹤他們到了一座大山，”身為十二大將軍之一的賀蘭祥回稟道，微微一頓，“經打聽為那座山中似有傳世巫醫。”他在“巫醫”一詞上加重了語氣，“您還記得吧，那個傳說‘巫女出，天下變’？”這是他們在潼關之戰遇到的東魏大將竇泰死前叫嚷的話語。

“瘋子的話豈能當真？”宇文護語氣一沉，他記得叔父宇文泰曾經給自己講過這個經歷。

大統三年，公元537年春，東魏攻潼關，宇文泰率精銳出潼關左面的小關，攻其不備，大敗東魏軍，東魏大將竇泰自殺。而竇泰自殺前面對自己十萬大軍盡數被滅，烏云蔽日，雷裂蒼穹，他仰頭狂叫，仿佛瘋癲，最后如承天意，聲透蒼穹：“巫女出，天下變！”語畢橫劍自刎。

宇文護雖然表面上對于這鬼神之說呲之以鼻，但是心中卻始終對這巫女之說耿耿于懷，便如他的叔父說講“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更何況這巫女之說其實早在當年鮮卑入主中原之時便有所耳聞，只是對這個傳聞北朝皇室始終密不外傳。

“哼，巫女？”宇文護冷笑了一聲，“若是那個普六茹氏真的相信這無稽之談，就派我們的死士把他和那群不知從何而來的巫醫一起燒死好了！”說話間冰冷的眸子中不帶一絲溫度。

相隔萬里，長安城內的生死博弈被重重大山阻隔，悠悠巫醫山屹立淡藍如水的長空之下，吟唱著千年不變的古老歌謠。

“爺爺，你就答應了吧，要是你不救他，那我救他總行吧？”阿笙看著沉默不語的爺爺，又向著巫姆身后站著的阿勝打眼色。

別說這小子雖然平時總是欺負自己，沒事揪揪自己小辮子，再不就偷偷換走自己剛剛配制好的草藥。但每回阿笙一遇到難事，他卻總是在第一時間幫她出頭。

“奶奶，其實阿笙說的對啊，那個楊堅已然闖過了巫醫山的屏障，說明他是被祖先認可的。既然這樣我們怎么又能忤逆祖先，不救治他呢？”阿勝不敢去游說三巫醫尊，也只能硬著頭皮勸說巫姆大人。這種迂回戰術還是他與阿笙打架吵嘴時學的呢。

巫姆的年紀已大，滿頭銀白色的頭發，但是眉目仍然十分清秀，可見她年輕的時候還是個美人坯子呢。歲月不饒人，她也已然一百多歲了，而她更是侍候過兩位巫族圣女，這在巫姆之中也是極其榮幸的了。

巫姆抬起頭，看了一眼阿笙，阿笙雖然并未經她親自帶過，但是因為阿勝的原因，巫姆覺得阿笙便如自己的孫兒一般。“三巫醫尊，”她起身躬身施禮，與阿笙平時對爺爺的沒大沒小不同，巫族眾人對三巫醫尊便如神一樣膜拜。

三巫醫尊眉頭一皺，對于楊堅的到來，他特意沒有指明，楊堅是經師兄帶來的。畢竟當年師兄的大逆不道，給巫族蒙羞，更是給上一任三巫醫尊蒙羞。雖然師傅沒有說不讓師兄再踏入巫醫山一步，但此事巫姆是知道的，雖不至于立刻對師兄動手，但一定會要求對其作出懲戒。畢竟巫族在未出師前，不可以出谷是千年不變的成規。

“為師將巫族重任交付與你，我知道你一定能盡職盡責，守護是我們生來的職責，哪怕因此帶來我們不愿意看到的生離死別。”師傅臨終的話猶在耳畔，三巫醫尊心一沉，但旋即看到阿笙那企盼的眼神。隨著日月的推移，她的眼神與那個她越來越像，甚至有時候會讓他錯愕，仿佛回到了幾十年前。

“您可是在擔心我所占卜出的異象？”巫姆施了一禮后躬身說道，若論年歲三巫醫尊甚至比她年長，但是現在她已然是白發蒼蒼，兒孫繞膝，而他……巫姆有種淡淡的自責，自己這個巫姆真的稱職么，那樣年輕的容顏下三巫醫尊要承受的卻是比自己打得不知多少倍的壓力。

三巫醫尊沒有回答巫姆的問題，褐色的眼眸那樣溫柔，在阿笙臉上盤桓，似有一縷陽光照進阿笙的心底。“你真的想救他？”三巫醫尊聲音平緩，看著看似的平緩實則隱藏的是多么大的決心。

“爺爺，阿笙真的想救他，而且阿笙已然答應他，我一定會治好他的病。”阿笙點了點頭，堅定地神情看似個小大人。只是她不知道她這一瞬間決定的是華夏千百年的興衰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