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府，泗水閣內。

又是怒氣沖沖的表情，不用看也知道叔父的臉再次成了阿茗又愛又恨的苦瓜臉。而側立榻旁的蘭吟則一改往日的委屈樣，滿臉的興奮。

“叔父……”阿茗揉揉昏沉的腦袋，微睜開眼，便見此狀。聲音不由地開始發顫，不覺地撅起小嘴，開始撒嬌。

“哼。”被喚作叔父的枯良容氣憤地悶哼一聲，卷袖欲甩掉阿茗緊緊抓住不放的手。奈何枯茗抓得太緊，一下子將好好的衣袖扯下一段。“唉……”真是天要亡枯家啊，這可是剛在錦衣軒用上好的料子裁的呀。老爺子又是一聲嘆息。

“嗯，應該是料子不好吧……”枯茗小手拽著被扯下的料子，小聲嘀咕道。

“叔父，阿茗這次真的知錯了，您就再原諒阿茗一次吧。”枯茗小蹦下了紫檀木的貴妃榻，乖乖地到叔父跟前，低著頭，一副認真知錯的模樣。余光不時輕瞥，狡黠地觀察叔父臉上的變化。

咦，奇怪？換做往日，叔父早就摟她進懷，好好寵溺一番，今這……是怎么了?

只見今日的枯良容不再同往日般心軟，依舊無動于衷地坐在梨木椅子上，自顧自地品著他最愛的古丈毛尖。卻是食不知味，也在佯裝。半響，他重重地擱下玉色茶盞，低頭問道：“知錯？我看你都不知曉你錯在哪里。”說到最后幾字時，真真是咬牙切齒。

枯茗被突然的撞擊聲驚醒，猛地抬起頭來，與叔父要吃人的眼睛對視著。“嗯……”枯茗努力地擠著眼淚，顫顫地小聲道，“阿茗不該不聽話溜出去玩，看到叔父還偷跑，不該……”

還沒待她細數罪狀，叔父已心煩意亂沒有興致再聽，倏地從梨木椅上起身，往外走去。到門口時，不忘對立在兩側的侍衛吩咐道：“看緊小姐，不許她邁出房門半步。若有閃失，唯你倆是問。”然后一甩后擺，邁出小閣。

天微微飄著細雨，將初春的情致演繹得淋漓盡致，廊下的細柳在風中不住地擺動著綠絲絳，鵝黃、嫩黃、翠綠、深綠。遠遠的，一名褐衣小仆從回廊那頭急匆匆跑來，面帶焦色。見過了枯良容，又瞥見佇立在門口的小姐，思量再三，伏在枯良容耳邊小聲道了幾句，就緊張兮兮地尾隨枯良容匆匆離去。

“蘭吟？”枯茗憋著口悶氣，回身喚著自己的小丫頭，奇怪地問道：“我是怎么回來的?”

蘭吟不知樂著什么，一臉著迷的壞笑。愣神半刻，才沒心沒肺地笑著回道：“是老爺抱您回來的，還……帶回了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公子。那小公子啊……小姐你聽我說，他可是一個極俊美的男子，長眉若柳，棱角冷俊，身如玉樹，還有著如錦緞般的墨黑長發。”形容完，還不忘猜測道，“雖然他的眼緊閉著，我猜他一定有著烏黑深邃的眼眸，他啊，那里是人啊……”

“簡直是個怪物！”枯茗氣著接嘴。一問話，這小丫頭就不知不覺地說入了迷。蘭吟何時這般夸過她。雖對這事感到怪異，可還是掛念著那男子的傷勢，應該很重吧，不知道有沒有的活……呸、呸、呸。

“他應該是醒了，我們看看去。”枯茗嘴上生氣，心中卻掛心著，不管死活，就思量著去看看。前腳邁出門檻還沒著地，兩名侍衛就已經很盡職地攔住了去路。

“小姐請留步，老爺有吩咐，請別讓我們兄弟倆為難。”仕有禮地一抱拳，低頭渴望地瞅著她剛邁出的那只腳。

枯茗撇了撇小嘴，只好不情愿地收回邁出的腳，扭了扭腳踝，改變方向往屋里走。

“阿茗……阿茗……”一個抽泣的聲音撞入了枯茗的耳朵。還沒反應過來，已被一個溫熱的身軀抱了滿懷。誰呀？這么熱情，抱得她快喘不過氣來了。

“是你。”

“小公子。”她倆齊齊出聲，正是日前救的那名小公子，后面還急急地跟著叔父枯良容和那褐衣小廝。

“阿茗，我怕。”小公子眼帶淚珠，委屈地注視著枯茗，手也及時地扯住她的衣袖。怎么感覺怪怪的，那不可一世的人呢？枯茗疑惑地望向他身后的叔父。

“他中了毒，心智受損。”枯良容解釋道，語氣中還包含著幾許惋惜，“他醒了就到處亂跑，誰也攔不住。我想他應該在找你，就命人領了他來。可他太著急，就跑在了前面，叔父跟不上。”說著，捋著胡子，大口喘息。

“阿茗……”好了好了，她知道了，快放開，放開。

“阿茗……阿茗……”不就是贈藥之恩，不用記那么牢吧，枯茗如是想。

“你倒是放手呀，看著我倆一般大，憑什么你的手勁比我大那么多……叔父……”枯茗扯著他硬要巴著的手不滿道。

……

幾日后。

“你叫什么名兒？家住哪里？阿茗送你回去好不好？”枯茗最近有些苦惱，這個小公子整天像個尾巴一樣跟著她，害她好幾次偷溜計劃均以他行跡敗露告終。叔父仁慈，將她的拘禁生涯由泗水閣擴大到整個吟袖院，但枯茗覺得還是不夠。于是，她要想個法子把他送走。這是她今天第三次發問。

“阿茗叫我什么，我就叫什么。”小公子總算有了正常的回答。前兩次，要么是假裝沒聽見，不理她，要么是說些無厘頭的話，氣死她。可對視上他無辜的眼神，枯茗又母愛泛濫，不忍心趕他走了。

“小跟屁蟲。”枯茗半開玩笑地說道，卻見剛剛還眉開眼笑，饒有興致地逗弄小貓啾啾的小公子的眼眶里，有晶瑩的東西在閃動。

“阿茗壞，我不是跟屁蟲。”小公子狡辯，被稱作淚珠的東西，眼看就要滾下來。

“不許哭。”枯茗馬上打斷他欲培育淚腺的動作，心中卻愈發無奈，幾日的耐心都快被他磨光了，“那你叫阿南，好不好？”她隨口試探著問道。因為最近，她發現他特愛吃南瓜——南瓜湯、南瓜盅、南瓜餅……一個不落下。

“阿南，阿南。”小公子興奮地重復著，許是覺得這名字不錯，也悅耳，臉上漸漸有了喜色，光彩甚至賽過了天邊的晚霞。“好，阿茗，我就叫阿南。”阿南快樂地拽著阿茗的手左右搖晃，簡直與幾日前那個冷峻的男子判若兩人。阿南的心中卻想著，阿茗也有個阿，阿南也有個阿，真好。

只顧著眼前亂蹦亂跳的阿南，沒注意叔父已經拐進了吟袖院。“叔父。”阿茗發現枯良容，就乖巧地叫了一聲，連忙跑到他身邊挽起了他的手臂。

枯良容路過此處，老遠就聽見了他們的談話，遂進來看看他的侄女有沒有安分點。

“阿南的傷還沒完全康復，體內的余毒也尚未清除，就先讓他呆在枯府吧。”宮內太不安全。枯良容摸了摸枯茗的腦袋，露出了狐貍般狡黠的笑容，“可他現在只認你，叔父思慮再三，還是決定讓他，阿南是吧，就暫時住在吟袖院，也好與你相互照應。”

這哪里是相互照應嘛，分明是讓她帶著個拖油瓶，跑、不、掉。

“別擺出這副表情，叔父可沒欠你銀子。”枯良容扶著阿茗的肩，與她拉開一些距離說道，“好不容易下山回來，就凈往外跑，也不知上官老頭是怎么教你的！”說著還不由的點了點她的眉心。

枯茗不明白，叔父怎么會隨隨便便收留一個來路不明的人。而且，根據他受傷和中毒的程度來看，此人絕不簡單。想到此處，枯茗自是毫不領情，倔強地扭過脖子，開始沉默。

“再過幾日就是三月三……”枯良容故意拖長了聲音，以增加誘惑力，“聽說九華山的桃花開得正鬧啊……知道有的人是不想去了，那就算了。”于是佯裝不再理會，慢步向后走去。

有可以出去玩的機會，枯茗自然不會眼睜睜的放過，“叔父！”她一把抓住枯良容的袖子挽留道，順道擺出一副“有事好商量”的表情。可在對上他意有所指的眼神時，又小心的松開了捏皺衣袖的手，然后攤開輕輕地撫平。

“這才乖。”枯良容輕捏了一下枯茗柔若無骨的小手，得意的捋著胡子，揚長而去。

富貴與榮華，不過是說與旁人聽的，他只是希望阿茗能平安一生便足矣。不管要犧牲什么，阿茗一定要好好的。枯良容在心里默默地想著，眉頭又不覺緊皺。

而阿南則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自顧自地逗弄著小貓啾啾。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同它捏捏手，一會兒又使勁地翻過它的身子撓它圓圓的小肚子，一邊還喃喃自語道：“啾啾吃得太好了，以后要把一日三餐縮減為一日兩餐，不然啾啾就胖得沒有其他貓咪喜歡了。”

許是連啾啾也覺得悶了，趁阿南沒有留意，掙開他蹂躪的魔爪，一蹬腳，“噌”地爬上了對面的屋頂，惹得阿南在屋檐下急得哇哇大叫。枯茗沒往心里去，揉了揉兩側的太陽穴，一臉無奈相地躲回里屋翻閑書去了，任憑啾啾和阿南玩起了躲貓貓。可一轉眼，阿南竟也不見了。

在小廝們一番尋找無果后還是眼尖的蘭吟上了屋頂把阿南拎了下來。這個傻孩子，知道上去，卻不知怎么下來。

“罰抄《詩經》，吟袖院上下人手一份，不然不許吃飯。”枯茗氣道，下達了懲罰的命令，讓他不好好安分，和啾啾爬到屋頂上湊什么熱鬧。

“阿茗……”阿南軟聲哀求道。

“枯府上下，人手一份！”害她找了這么久，沒得商量。

“阿茗……阿茗……嗚嗚嗚……”阿南握著筆的手在發抖，但口中還是呶呶不休……枯茗坐在一旁架著小腿，無聊地磕著瓜子，心中哀嘆，叔父憑什么讓她監督他，外面的世界多美好，想著想著不時瞅一眼外面迷人的春景。“嗚……”也不覺在心里抽泣起來。

“阿茗，你說我是傻孩子嗎？”阿南突然停下筆，抬頭問道。

“傻孩子，怎么會有人說你是傻孩子呢……”枯茗倦意上來，伏著頭，悶聲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