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出谷，凌蝎對人世間風俗人情不甚了解，只得屢屢向了空詢問，而了空亦耐心解答。

可一路同行，凌蝎臉色日漸變差，蒼白無血，饒是了空粗心亦看出了問題。暗想怪不得凌兄弟說自身有危難，怕是身患重疾了。

無奈的是，每當了空每次問候凌蝎狀況，總被凌蝎以一些牽強理由搪塞過去。

兩人翻山越嶺，爬山涉水，終于來到了神州浩土極具繁華的大城，“洛城”。

凌蝎二人此時已是饑腸轆轆，現站在熙熙攘攘的市集當中，街上各色小吃香氣撲鼻，受此刺激更覺得饑餓難忍。怎奈了空腰間的荷包早已空空如也，而凌蝎亦只剩孤零零的兩文錢，這兩文錢連一頓供他們二人吃飽的飯菜都不足以支付……

凌蝎不知曉人世間的套路，對于生財之道自然是一竅不通，對他們的窘境也一籌莫展。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的他，只能對了空苦笑一聲。

了空瞧了瞧凌蝎憔悴的模樣，強自打起精神來，拍拍凌蝎的臂膀，滿不在乎笑道：“凌兄弟，莫要著急。我這就去化緣要些米飯回來，你身子虛弱在此等著便可。”

“了空大哥，還是我與你一道才好，畢竟——”

“別說了凌兄弟！你在此等候便是了，我一個人去。”

自結伴而來，了空一向性情溫和，像此刻態度如此強硬很是少見。凌蝎雖不解，卻也只能點頭應是。

了空微一頷首，就從懷中掏出一只破舊的木缽，停頓一下，緩緩離去，不再回頭看他。

午前日暖，春風不過憐人夢。

遠處，酒氣十里飄香。靠近了洛城中心，很多金碧輝煌的酒樓都在此靠集，而附近也不乏乞討過活的貧苦難民，兩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當真是樓內肉池林，樓外不笙歌。

了空離開后，凌蝎手足發軟，胸口悶著一口氣差些緩不上來，幾乎跌倒。

這些時日，了空不知道，凌蝎為了不讓他擔心，其實一直在苦苦支撐，咬牙堅持。而隨著了空一離開，他心神松動，頹勢立顯。

在街道陸續經過的行人怪異的目光中，凌蝎步履蹣跚行至城墻邊，靠著倚坐在地。

喘息沉重。

他眼前的一切，街道尖聲叫賣的小商小販，身披綾羅綢緞的富甲，著裝不一而足的人族修真者，甚至是天空、白云……都變得模糊，似被開水氤氳的熱氣，于他眼中動蕩。

耳邊，谷中大長老的話兒，此刻又清晰地回響起來。

“魂印乃萬物生靈存世的根本，一半魂印消失，少則十數日，至多三個月，靈魂將飄散于輪回之外，不得往生……”

他眼眶深陷，一睜一合，眼簾仿佛掛上千鈞重物一般，眼看就要閉闔了。

青蝶飛至凌蝎眼前，散發出一道柔和的青色光芒，籠罩了他的面門，溫柔的觸感如清風拂面。而凌蝎指間的扳指亦微微震動。

凌蝎意識陡然回旋，猛地驚醒，一時茫然。低頭一看，懷中的蝴蝶細腿軟軟伸縮，看來竟是虛弱無比。

他皺眉雙手捧起蝴蝶，回想方才情景，心頭涼意陣陣。

凌蝎輕嘆一聲，將它揣入兜中。

誠然，熱鬧喧囂的市集無疑是信息來源的最佳之地。本以此時自身狀況，凌蝎并不愿關注其他，但另邊一個生意冷落的茶攤引起了他的注意。

茶攤旁邊的角落，三個衣著再尋常不過的修仙者在竊竊私語，偷偷摸摸交接過一枚通黑的令牌。與那一枚令牌一模一樣的，凌蝎分明幾日前就見過，它的主人還被癲狂的凌蝎送下了黃泉。

天欲宮！

凌蝎眼神閃爍，薄唇微抿，原本隨意擱置的雙手悄然握緊。

他強自起了身，掏出僅剩的兩文錢，走向茶攤。

“客官，來點茶？”肩背長長白巾的擺攤人來到他身旁，堆滿笑容問道。

“嗯，來一碗涼茶。”

凌蝎將兩文錢擺到古舊的茶桌上，這種小生意人不會在乎任何身份的人，他們索求的不過一份溫飽，所以體態發福的中老年擺攤人在看清凌蝎面容后，雖有點驚訝，卻仍是拿錢轉頭就去忙活了。

凌蝎或低頭或觀視路過的行人，卻沒往那個角落瞄上一眼。

“此事，除卻你我三人，宗門內可還有他人知曉？”

“沒有，事發突然，連城公子又極力壓低動靜，故并未宣揚。”

“我再回去時，那名為白蘭的女人，已不見蹤跡。”

咚鏘一聲，凌蝎手中的茶碗掉落，茶水灑了一桌。

身后的交談戛然停止，一片死靜。

“客官，怎了？”擺攤人被凌蝎的動靜嚇了一跳，急忙走過來，問道。

凌蝎見擺攤人戰戰兢兢，又感身后涼風陣陣，似有冷意的目光向這邊襲來。

他當下從容笑了笑，扶正茶碗，落落大方道：“無事，只是方才在下尋思些瑣事，一時手抖，令您生驚了，真是抱歉。”

停頓一下，凌蝎若無其事問道：“在下有要事前往夕云觀，拜訪德高望重的青木真人，敢問攤主，如何前往夕云觀？”

茶攤攤主松了一口氣，抽出肩背的白巾邊擦茶桌上的水漬，邊道：“客官稍等，待我去為你再沏一杯茶，再與你細講。”

想來是生意慘淡，攤主對凌蝎這唯一的客人很有耐心。

攤主離開了，身后那殺氣的涼意無聲消散。

“街上人多眼雜，咱們先回來福客棧再詳談罷。”

“嗯，說得極是。”

三人分開，朝著三個不同方向，混入市集喧鬧的人流中。

凌蝎瞇著眼，暗暗記下“來福客棧”四字。近日同修孤星訣與幽冥訣，他心志竟撥云見日一般，正悄然發生著改變，只是他性命垂危，這點自身變化卻是無暇關注的了。

那三人剛遠離，攤主便端著另一碗涼茶到凌蝎跟前。

“客官要問的可是夕云觀？”

“正是！”

擺攤人搖搖頭，嘆道：“夕云觀鮮有人不知曉，您既問起行走的路徑，想必是入世不久。雖說青木真人修為通仙，于神州浩土已是聞名遐邇，但那神仙般的人物卻是極難見到的，莫怪小老兒說話耿直，您只怕會無功而返。”

凌蝎微張嘴，驚奇道：“這又是為何？”

攤主笑，語氣帶了幾分艷羨之意：“人族中正派以南冰火谷、北大相寺、東夕云觀，以及中地軒轅門為領袖，當然，有不少強大的隱世門派沉伏不出。夕云觀乃當世修仙名教，門規森嚴，青木真人又是一等一的人物，若人人都能見，那還有何風范可言！”

凌蝎暗暗咋舌，苦笑著心道，自己和了空大哥只怕還得費一番周折了。

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壓下，他還是又問起了路途方向。

攤主見凌蝎執著如此，只得告訴道：“洛城離夕云觀地界其實已近，出了洛城東門，朝東北方向再行半日路程便到了，只是……”

言到此，他俯下身子，表情似乎有些懼怕，而聲音亦低沉了下來。

“從此地前往夕云觀，途中必然經過蠻鎮，據說那里有吃人的狐妖出沒，蠻鎮男村民大半都在夜半時分消失不見，客官請務必小心啊！”

凌蝎瞪大眼睛，一時被這消息震驚，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