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畢禹有個愛吃醋的王妃,他早知譚氏有一名女兒流落民間,卻遲遲不肯去尋她。直到那個微妙的計劃出爐,他這才想起自己的女兒才是最佳人選。沒有什么比骨肉至親更令人可信的了!只是王妃舍不得自己的親生女兒,才默許王爺出去將這個沒名分的野丫頭尋了來,目的是為了從小訓練她,以便完成七年之后那個重大的任務。
此刻梁月帶了阿離一道前往布隆,一路上走走停停,梁月得空便會教她認幾個字。并且囑咐她不許在父親面前口出污言。那一日臨了快到布隆的時候,不知從何處飛來的一只白色信鴿停在梁月的肩頭。他伸手將鴿子腿上的字條解了,淡淡掃一眼,即刻變臉。
“我有要事辦,隨行的護衛自會將你送去與王爺相見?!闭f罷,人便騎上快馬,往另外一個方向去了。
“那是去哪里的路?”她隨口問一個護衛。
“通往鄰國的奚嶺?!?
年少的阿離并不知曉那一個地名對于她而言有什么意義,只是懵懂地點了點頭。
早有馬車暗暗在城門接應。猶如例行公事一般,梳洗,換裳,打扮,見了那個未曾謀面的父親,心中卻一絲溫情也不曾有。她喊了一句“父親”,那個人嘴角的微笑淡淡的,并不真切。安排她另辟了一處別院住下,然后便是整日念書,會有教書先生每日來問話。
她想起那一日在南園,自己與那位笑容可掬的道人的問話?!拔沂裁磿r候能夠住上大房子?”
此刻身處寬闊的庭院與高高的屋檐,心境卻與在南園小茅屋中截然不同。
梁月總會在不定時的日子,前來與她做伴。
仿佛年長一些的哥哥般,噓寒問暖,卻又間或疏離。他的身份神秘,雖說是父親器重的謀臣,卻未免太過年輕。總是在外忙碌,又一直提及奚嶺那個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終于有一天,阿離忍不住發問。
“是穎國的國都。”梁月日漸長高,竟隱隱的有了頎長的身形。比起阿離初來的時候,已經高出她許多。四肢修長的少年人,身上又總是帶著神秘的傷痕與淤青,偏偏他的一副面孔,又是極俊秀出眾的。
在夢里,那張面孔時常出現,讓阿離覺得陌生又親近,總仿佛他就在自己的身邊似的。
待她認得的字多了,亦能獨讀一些經史,他便尋來一些畫像,教她一一辨認,背誦那些畫像背后的文字。那些文字簡短又精悍,訴說的竟是畫中人的致命弱點。
“背這些有何用處?”阿離聰慧過人,幾乎過目不忘。那些人的名字,她隱隱約約在父親去朝堂的時候聽人家說過,竟是穎國的大人物。
“總有一天,你便也會同我一樣,步入奚嶺?!绷涸氯缡堑?。在這件事情上,并不需要對她諱莫如深。
“去做什么?”她年紀尚小,心中也許有絲覺察,卻又糾纏著無數個疑問。
梁月便駕了馬車帶她去城門口。
那里每日有從鄰國流亡而來的百姓,衣衫襤褸滿面塵灰,佝僂著的背部似乎被苦難所壓垮,每個人的眉宇都無力地耷拉著,顯出一種令人憐憫的苦難神情。
“娘,我餓……”一個瘦小的孩子,滿臉臟兮兮地抬頭望著母親,雙眼卻是黑白分明。那雙天真無邪的眼中,并不知道苦難為何物,僅僅只是張著一雙渴求的眼睛,希冀著有溫暖的食物可以果腹。
那位母親無端垂淚,抱住孩子,一言不發,跟著人群繼續向前走。偶爾有好心的路人,會看在孩子的分上施舍些食物與她。她道了謝,卻又被一旁的流浪者將食物強行奪去。
梁月指著那母子二人道:“你看他們是不是很可憐?”
“是?!卑㈦x黯然嘆了口氣。盡管窮困,她與母親尚且能夠維持溫飽,這對母子,衣不蔽體,又柔弱無依,流落他鄉卻又受盡委屈,幾乎令人垂淚。
“我們要做的,便是消滅那個暴政的國度,令這些百姓老有所依,少有所養?!焙唵蝸碚f,便是——“暗哨”。潛入穎國去,分裂他們,破壞他們,挑起事端,引起暴亂,若是有蕭墻之爭,兄弟之逆,后宮之亂,內憂加之外患,必能成事!
梁月的面色肅穆,低聲道:“你可愿意?”
她看著那個人皓月一般的面孔,仿佛整顆心都要跳了出來。明明是一句簡單的問話,卻仿佛要私定終身一般。令人遐思無垠……
你可愿意?
她怎么會不愿意?
心臟似乎攜了另外一種力量,在小小的胸腔中一同跳動。每跳一下,都有個聲音在述說著對他的歡喜。
阿離暗暗將手放在胸口上,思緒又飄回了初相遇的那一日。
許是在他踏花而來的那一瞬間,芳草鮮美,落英繽紛,她的一顆心便就此淪陷了吧?
轉眼便到了第九日。
蕭勤剛剛從宮中回來,還未下轎,阿錫便匆匆趕在他的轎前上報。
“皇子……那位侍讀大人……”
“怎么?”蕭勤大踏步地走出轎子,不留神被轎門撞了一下。一張俊臉因為突如其來的痛楚而皺成了一團,頗為可愛。
一旁的其他幾位轎夫暗暗道,原來十七皇子也會有小孩性的時候!平日里總以暴戾出名,誰能想到他終究還是個十六歲的少年人!
阿錫一張冰塊臉難得露出焦灼之色,“侍讀大人昏迷了一整天,高燒不退。已經去請了太醫。只是……”
“只是什么?”
“小的不敢說?!卑㈠a面有難色,似乎難以啟齒。
“說!”蕭勤狐疑立定,覷了覷阿錫,又似乎想到什么,不再發問,快步走向繡房的方向。
那份尷尬的神情,若非是男女之間的隱秘,又怎會令老實巴交的阿錫如此難堪?想必是……蕭勤加快了腳步,來到繡房門前。
隱隱見幾名侍女守在門口,并不敢進去。
蕭勤瞧了她們一眼,道了聲:“若非傳喚,不必進來?!彼掖彝崎T進去,掀開臥榻間垂下的簾帳,見阿離面色蒼白地躺在床頭,碎發凌亂地披散下來,一副痛苦至極的模樣。她的雙眸緊閉,分明已經昏厥過去,一雙手仍舊牢牢按住胸前,即使在睡夢中,也是一副防備的神色。
他將手撫上她的額頭,果然如炭火一般滾燙灼手。蕭勤順勢掃了一眼她的身下,果然匿著一灘殷紅的血漬。
勞累過度加上未食蜂膠,一番催促,她竟是紅信蹁躚,初潮已至。
想必阿錫要說的便是,離侍讀莫非是個女子?
一陣憐惜之意油然而生,蕭勤用春被替阿離蓋在身上,吩咐門外的侍女道:“速速去尋安平郡主來,順便讓她帶上離侍讀的換洗衣裳。再打盆熱水。若是太醫來了,吩咐他立在門外候著。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來?!?
侍女們依言去了。
不過半柱香的功夫,華顏匆匆趕到,一頭撞了進來,慌忙之中也不曾與蕭勤行禮,便問:“阿離怎么了?”
“高燒不退,業已昏迷?!彼诖惭?,忍不住用手去觸碰阿離的臉。
華顏見到他眼中的深情,忍不住嚇了一跳。
“還有一件事,郡主想必比我清楚。”蕭勤將華顏慌亂的神情收入眼底。
“什么,什么事?”她的腦中一片空白,被蕭勤那雙眸子盯牢,幾乎想奪路而逃。
蕭勤不答,只道:“我這府的婢女手腳粗笨,勞煩郡主替離侍讀換件衣裳,屏風后有熱水?!?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難道說他竟然發現阿離……華顏按下心頭的訝異,看著蕭勤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她這才掀開阿離身上的被子,不由得跳了起來。
怎么!怎么會這樣!
月信來得猝不及防,將阿離的秘密曝露無遺。難怪蕭勤要支開其他人單單喚她一人前來,竟是為了這件事!
可是,看他的作態,分明是有意要替阿離掩飾。
他知道自己與阿離是一路的。
想到這里,華顏突然又放下心來,細細替她擦洗身體,換上干凈的衣衫。又在角落里燃了一支香,這才默默打開門。
蕭勤又命太醫進去替阿離把了脈,開了方,這才行至華顏的身旁輕道:“郡主可有話要對我講?”撬不開阿離的嘴,此時迫華顏開口,倒是極好的時機。
“并、并沒有……”她將阿離換下的衣服包在布包內,打算拿回去燒掉。雖說知曉蕭十七有意隱瞞此事,她面對他的時候,仍舊是帶著一絲惶恐。想起臨行前,父親叮囑過的話,即便蕭氏王朝的人知道了些什么,只要沒有任何對他們有害的事,便不會對自己做什么殘忍的舉動。
“事到如今,你還不肯說真話么?不怕我將你們二人的身份告知父王?”蕭勤在言語中設下圈套,攔在門邊,分明是等她把話說盡才肯讓她離開。
華顏閉上雙眼,只是拼命搖頭。此時此刻,裝傻充楞也許是最好的辦法。
蕭勤半瞇了眼睛,似乎有篤定的把握:“我要你見一個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