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連三日,皆無所獲。
定國將軍府內,木槿兒連日來眼皮動也不動地盯著軒窗外的木槿花樹發(fā)呆。
無論我們如何苦苦逼問苦苦哀求她有什么未了的夙愿需要我們幫忙,她自始至終沒開口講過一句話。我們兩仙一妖皆生出強烈挫敗感。如此被人……被一魂魄無視還是頭一次。
烏鴉精一直盤旋在木槿兒頭頂,虎視眈眈盯著我們這幫不速之客。尤其看步生花的眼神頗顯凌厲狠辣。
在空城吹了幾天冷氣的唯一收獲,便是發(fā)現這座空城被什么高人下了靈咒,不但木槿兒走不出空城,城外人鬼妖魔皆進不得空城,觸之城門一仗距離,便會被憑空而現的氣障彈回去。
步生花干脆搬了把竹椅到院子里曬太陽嗑瓜子。鳧蒼則站在一旁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悲憤表情。
眼看時光飛著從眼前掠過,若一直去不得無虛幻境解不了毒,我就真要挺尸了。我這一悲哀將靈臺刺激得一片澄清,頓時想到一個餿主意。顧不得裝淑女一個箭步沖嗑瓜子的步生花躥過去。
“什么?讓我一堂堂上仙變作只發(fā)情的母烏鴉?”步生花聽了我的提議,驚悚搖頭連連后退。
“你也看見了,木槿兒好像對什么都漠不關心,唯一在意的便是跟在她身邊的大號烏鴉。我們只能從大烏鴉身上下手,為了得到月光靈珠,只能請上仙大人委屈一下了。”我強忍著笑,勸說著。
讓身份尊貴的上仙變作一只勾引公烏鴉的母烏鴉,這著實有點坑仙。我好一頓說服,再加上一旁的鳧蒼煽風點火,步生花這才極其嫌惡地幻做一只肥美的頭頂掛著一撮騷紅羽毛的母烏鴉。
只怕城里的那只腦殘公鴉不配合,我提議鳧蒼將那只烏鴉藏起來,順便讓鳧蒼變成那只腦殘鴉。
其實,我的目的很簡單,想辦法讓木槿兒的心理變得脆弱些,然后我便可趁機鉆空子讓木槿兒講講過去的故事好從中汲取一些信息。
比如她有什么遺憾有何未了夙愿,比如最想把誰整成人彘結果沒整成,比如看上誰家的小誰結果沒勾搭過來,再比如嫁了個丈夫整日腰子疼不盡人意,想換個身體康健生龍活虎的相公過幸福的生活……
木槿兒方拉開房門,我便沖了過去,指著天空親密纏膩的兩只巨型烏鴉道:“槿兒姐姐你看,你家的烏鴉被不知打哪飛來的母烏鴉給勾搭了,那只母烏鴉想帶它私奔,從今以后就只剩下槿兒姐姐一人了。”我恨不得將自個舌頭割下來喂烏鴉,自己一千多歲的高齡居然喊一個鮮嫩游魂叫姐姐,這讓我從心虛蔓延到體虛。誰讓我長得天然萌,一點都不像一千多歲的高齡剩女。
木槿兒盯著撲騰著翅膀飛得怪異叫得更怪異的兩只烏鴉良久,才道:“難得有情人終成眷屬,烏鴉也一樣,不如隨它去。”
啊?不是烏鴉主人該不舍么,不是該恨不得烤了那只發(fā)騷的母烏鴉么?不過冷美人已經開口講話了,這簡直是質的飛躍。
“槿兒姐姐,烏鴉走了沒關系,妹妹我會陪著姐姐聊天散心。”我繼續(xù)惡心自己。
“妹妹做了些飯菜,若姐姐不嫌棄請品嘗賜教。”我沒給對方拒絕的機會,狠拽著她走近內堂,順便沖天空擺擺手,讓那倆只玩命撕咬對方的烏鴉趕緊消失。
那倆只上仙還真是,連戲都不會演,纏綿的烏鴉戀人能往死里互掐么?也不怕木槿兒懷疑。
木槿兒盯著桌上看似美味的佳肴,目光幽然,“已經快忘記飯菜是什么味道了。”
我暗喜,看來烏鴉精被勾走,確實觸動了冷美人內心某處柔軟的神經,如今主動同外人溝通了。看來這個餿主意可行。
“姐姐多久沒吃過飯了?”我為對方盛了一大碗米飯。
纖長濃郁的羽睫垂了垂,她聲音略帶幾絲飄渺,“大概一百多年了。”
我一把握住她冰涼的小鬼手,“槿兒姐姐,可以告訴我一百多年前,這里發(fā)生了什么事么,你又有何未了的夙愿。”
木槿兒黯淡的眸子望向窗外勝放如火的木槿花,抬步走出去,院中停了片刻,一言不發(fā)回到廂房。
一整夜寂靜如滅。
我是徹底敗了。我在想我死后的尸體放在畫壁靈山哪個方位比較好,哪塊風水詐尸的可能性比較高,哪怕是當個僵尸,我也希望自己活著。大不了我詐了尸再繼續(xù)留在婆婆身邊蹭飯。相信很多年以后,畫壁靈山會留下這樣的傳說:一位老得辨不出模樣的婆婆同一位干巴巴的僵尸在此一起生活了多年,這是畫壁靈山一道獨特而詭異的風景……
我象征性地砸了幾顆眼淚,我舍不得肥狐貍,舍不得菩提樹爺爺,舍不得紅狐貍二姐,甚至舍不得那頭愛撒尿的黃鼠狼,我尤其舍不得婆婆,我對不起婆婆為我做了一千年的飯。想到這,我又嚎啕大哭了一陣,一門心思全在我詐尸后是單腿蹦還是雙腿蹦這個問題上糾結,我覺得我還是提前體驗一下為好,免得死后做僵尸一時不適應。
我伸開雙臂單腿圍著屋子蹦了一圈,又雙腿圍著屋子蹦了一圈,再我蹦得走火入魔時,一卷畫軸自我袖子里滑下來。
我彎腰拾起那幅畫時,就咧開嘴笑了。我怎么忘了下山時婆婆對我的諄諄囑托。
婆婆說,只需畫中人的一滴血滴入畫卷,我便可進入畫中人的畫境,去探尋關于畫中人的那段前塵往事。
我盯著畫卷笑著笑著便哭了,眼下木槿兒可是個鬼魂,還沒聽說過鬼魂能滴出幾滴熱乎乎的鮮血出來。
我懷揣這個深奧的問題請教了無虛幻境的兩位仙人。
仙人不愧為仙人,真難為步生花仙人想出來的好主意,領著我同鳧蒼去不歸山陵墓中盜尸體。
步生花說木槿兒既是燕國一國之后,死后肯定葬在燕國皇陵不歸山。只要我們將木槿兒的尸體盜出來再背回來,然后用木槿兒手中的月光靈珠照一照,木槿兒便可復活,活人自然能擠出點熱騰騰的鮮血出來。
我第一次干挖墳盜尸體的勾當,不由得有點小激動。行至不歸山陰森森的山頭時猛地剎住腳步,我說什么也不踏進皇陵一步。
兩位仙人見我一個柔弱小女子,一致認為我受不得驚嚇,便好心腸地留我在山口把風。
其實,兩位仙人對我的誤會有點深,我不進皇陵盜尸體實在是怕遭天譴。兩位仙人前腳飛進去,我舉著一只袖子對著黑黢黢的天幕說:“雷公電母,你們看見了,挖墳的主兇真不是我,要劈劈他們。”
很久以后,我才頓悟到,為何步生花同鳧蒼如此英勇無畏視死如歸鉆進皇陵去盜尸體,想他們一個上君一個上仙,品級比雷公電母不知高多少倍,就算天上那兩口看見了也全當沒看見。頓悟到這一層,我便后悔了,早點覺悟到,我便跟著兩位上仙去皇陵里頭逛逛,多難得順走陪葬珠寶的機會,我曾為此捶胸頓足了好些日子。
結果,兩位仙人沒把尸體背出來,而是遞給我一只袖珍瓷瓶。步生花說,沒料到木槿兒的尸體被保存的非常新鮮,紅光滿面跟睡美容覺似的,他用仙術自木槿兒尸體內汲了幾滴血出來。他聞著血液也挺新鮮,除了不冒熱氣,跟活人的血液沒什么區(qū)別,讓我且去一用,看行不行,不行他再跑回來專門背趟尸體。
我瞪著眼珠子張著大嘴呆愣一會,許是鳧蒼受不了我傻呆的形象,向我解釋道:“木槿兒口中含有南海鮫珠,故尸身不腐。”
回到定國將軍府,我展開婆婆送予我的畫卷,將瓷瓶中的血滴了進去,頓時畫卷被一層幽幽綠光罩住,畫中女子驀地消失,整張畫卷蕩起圈圈水光波紋。
我丟了顆花生米進去,花生米被圈圈波紋吸進去,消失不見。
我又土鱉似的呆滯一會,沒想到兩位品級高深的上仙亦對著畫卷上的小水圈發(fā)了會小呆。
“上古畫壁衍生的畫卷果真新奇,若是日后冤家找上門來沒處躲,便一腦袋扎進去,保證誰也翻不出來,多么安身保命的上古寶物啊。”步生花嘖嘖稱贊。
這個上仙的思維果真不一般,我很好奇他到底得罪了多少冤家。
我舒活舒活筋骨抖擻抖擻精神,以一個悲壯的姿勢沖進泛著層層波紋的畫卷里。
耳后只聽見一句給死人踐行的話。
“一路走好啊。”
“步生花,你大爺。”我在心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