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新豐城的東鎮撫司中,鬼異門火道僧和潘文正坐在湖心的小角亭中,觥籌交錯,一身官服的潘文正襟危坐,俊逸瀟灑的身形,透出幾分儒雅風采。
“請”。
“潘大人,請”。
潘府的水榭樓臺造的巧奪天工,假山,亭臺,翠湖,小樓自成一體,卻又似渾然天成,看不出絲毫的刀工斧鑿。庭院內遍植各色奇花異草,雖已深秋,府內卻錦花如簇,姹紫嫣紅,生機勃勃,一洗深秋的衰敗凄涼。
“園中花草皆隨四時更換,是以一年中生機不減。”潘文見火道僧沉醉于院落景致,一時得意。
火道僧笑著點頭:“潘大人果然學識廣博,我一介山野村夫不能及也!”。
“火堂主客氣了!”潘文親昵的拍著火道僧的肩膀,微微頓首,“此次能夠擒得水倩兮,全靠火堂主通傳消息,大義滅親,我必將稟明朝廷,火兄飛黃騰達指日可待!”潘文呡了一口杯中的甜酒,香醇爽口,余韻悠長,又徐徐道:“傳聞天人閣的大掌柜姬純鈞與水倩兮關系密切,此次姬純鈞定來相救,恐怕此刻已經中了我們的埋伏,東鎮撫司的手段,抓住了他,不怕他不說。”
火道僧心中一振,若有所思道:“大人怎知梅箋信定在姬純鈞手上?”
潘文淡淡笑道“大新精衛軍遍布天下,你不必知道緣由,只需好好替我,替大新朝廷辦事。”
火道僧聞言神情閃爍,似是不悅,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忽然站起身來,略略拱手,“既是如此,預祝大人今日拿下天人閣匪首,潘大人公務繁忙,我也就不再打擾了,告辭。”
潘文的笑臉僵了僵,一瞬間便已融化,散開的笑容又重堆回了臉上,這是幾年為官留下的習慣,“你變了!”看著火道僧遠去的背影,潘文笑的更濃了,眸子中掠過一絲不屑。
一只野貓輕盈的從廊檐上躍下,精巧的鼻翼輕輕顫動,圓潤如玉的貓眼早已對石桌上的佳肴垂涎三尺,卻并未覺察到潛伏的殺機。耀眼的陽光讓人炫目,突然眼前一閃,“啪啪”的兩聲輕響,貓頭與貓身先后落地。潘文深吸了一口空氣中的血腥氣息,對此他早已熟悉,人血和貓血本身就沒有多大區別。
“快刀你回來了!”潘文不動聲色,瞇著眼打量著眼前半跪著的男子。
“大人,我們在城中失手了,鬼異門的水倩兮被人劫走,劫人的不是姬純鈞,而是天人閣的勇三郎!”
“哦?”潘文眉頭一挑,”我本就沒想要殺她”,潘文冷冷的盯著快刀,突然一字一頓的說道,”你可知,鬼異門水堂堂主水倩兮乃是東溟王的親生女兒!火道僧自負聰明,想借東溟王之手除去我,豈知我早便知道了水倩兮的底細,今日刑場是我故意放他們走,否則東鎮撫司擁兵三萬,豈能圍不住區區幾個刺客。”
快刀聞聽此言,差點失聲。此次能生擒水倩兮,全靠火道僧暗中指點,現在才知火道僧其實用心險惡,不由得暗自慶幸今天水倩兮被人劫走,否則自己不知情下,要真殺了水倩兮,東溟王豈會放過東鎮撫司,除了朝廷大內,怕是沒有人擋得住東溟王麾下來去無蹤的無衣軍,到那時,恐怕東鎮撫司的上下官員全都要陪葬。
“大人,甕城埋伏的精衛軍全軍覆沒,橫槍也身死當場,不過我們一路追趕,他們已往西邊玉墨城逃去了。”
潘文眼中寒芒一閃,“這倒出乎我的意料,我倒小瞧了這幫宵小之輩。”
“他們絕非尋常。”快刀似是想起極為恐怖的事情,聲音已有些發抖,“他們不是被刀劍所殺,而是利爪......”快刀的瞳孔在劇烈的收縮,他吸了口氣,用難以置信的聲音說道,“今天有人看到了血狐!”
“什么?”潘文聞言大驚失色,“青丘山血狐一族竟然真有其事?”。
“千真萬確!”
潘文的臉色變了又變,終于還是震定下來,“此事容后再議,你拿著我的手令,去邊境鐵城調烈風寒的烽火驍騎,除水倩兮外,一律格殺勿論!”潘文擺擺手,壓低了聲音:“此乃皇命!”
夕陽西下,云逸和沐生牽著馬站在街頭,木然的注視著街旁的一景一物,兩人出了朔方城,疾奔了一天一夜,終于在傍晚發現了茫茫戈壁中的這座小城。這座小城被廢棄后,空無一人,斑駁的長條磚鋪就的大道直達街尾,與中原的建筑風格如出一轍,唯一不同的,是并沒有太多的點綴,處處都透著樸素淡雅。
西域小國玉墨,地處邊陲,雖無甚特產,但卻是極為重要的屯兵重鎮,自古便是西去茫茫戈壁的最后一座城池。大新先皇武帝在位時,曾多次派遣使者意圖吞并,但玉墨國王卻與當時尚是皇子的東溟王來往甚密,頗為搖擺。與皇子結黨,乃是朝廷大忌。先皇武帝大怒,厲令鎮守邊陲的烽火驍騎十日內屠城。不知為何,烽火驍騎尚未趕到玉墨,天人閣的姬承影已在白日里眾目睽睽下刺殺了玉墨國王,國中一時大亂。東溟王趁機奏明武帝,將玉墨百姓遷往中原安置,玉墨因此滅國,沒了人煙,從此淪為棄城。
如血的殘陽映紅了半邊天際,落霞的余暉瀉滿長街,空蕩蕩的長街上,一條赤紅的人影由遠及近,那人一身普普通通的赤色長衫,一張普普通通的方臉,卻白的煞人!
“在下顧采風,已等候多時。”男子徑直向云逸走來,未等云逸開口,便拱了拱手。
“你認得我?”云逸與沐生相顧一眼,掩不住兩人的詫異。
那男子好整以暇的看了一眼云逸,淡淡道,“勇三郎,天人閣七殺手中最拼命的一個。”
云逸一怔,知道此人早已知道自己的底細,緩緩道,“你是何人!”
“江湖傳聞,天人閣的殺手之中,原有“猛、柔、勇、迅、疾、烈、兇”七人,并稱七殺手,天啟元年,精衛軍挑了天人閣總堂,七殺手為掩護眾人逃走,死傷殆盡,僅有勇三郎不知所蹤,別人都以為你死了,其實你是被青丘血狐人所救。”叫顧采風的男子娓娓道來,似是在說一件往事,神情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七殺手雖在大荒之中赫赫有名,但真實的姓名卻鮮有人知曉,甚至于他們之間也并不認識。
“不錯!”云逸倒也答的爽快,此人對自己的身份名號知之甚詳,云逸也不再隱瞞。
顧采風的眼睛忽然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血色,駭人的血色中閃爍著幽幽的綠光。
"我早該猜到你也是血狐一族?"云逸嘆了口氣,神情突然凝重起來,“在朔方城救阿倩的人也是你們。”
顧采風厚實而有力的大手緊緊的握住了云逸的肩頭,手指似乎有意無意的拿捏住了云逸的肩頭大穴,“我青丘人受東溟王所托,一路隨姬純鈞從望京城到此。又聽聞族人水倩兮即將被斬首,任誰也無法坐視不理。現在逃到這座西域小城,被困于此,你若想報答我們青丘人當年以心換命之恩,此刻便正是時候。否則......”
話未落,街旁的鋪子里,隱隱有數百只綠幽幽的眼睛發著滲人的綠光!沐風吸了一口涼氣,驚恐的緊緊地抓住云逸的衣角。
云逸明白,血狐人重情重義,如果今天拒絕顧采風,恐怕埋伏在周圍的血狐人勢必認為自己是個忘恩負義之徒,絕不會放過自己!
青丘人與天人閣的人怎會出現在這西域小城,姬純鈞是個愛享受的人,怎肯來著荒涼的邊陲之地? 一念至此,云逸心中突然劃過一個大膽的念頭,難道叱咤風云的東溟王竟然藏身在西域?
云逸想起在朔方城聽橫槍說姬純鈞身懷傾城夫人帶給東溟王的梅箋信,天人閣在朝廷中靠傾城夫人暗通消息,梅箋信在姬純鈞身上卻也不足為奇,傾城夫人若要將信交給東溟王,姬純鈞是最好的送信之人,天下間只有姬純鈞這樣的精于暗殺之人,才知道如何避開朝廷耳目。
“沐生,你走吧,回新豐去吧。”云逸終于嘆了口氣。
沐生怔了怔,隨即明白云逸是不想讓自己被卷進朝廷與天人閣的爭斗中,一個月的朝夕相處,沐生覺得云逸并非大奸大惡惡之人,他又想起了師傅臨走時的叮囑,終于搖搖頭,“師傅讓我看好你,我要跟著你!”
云逸沒有再說話,殘陽西下,天地一片朦朧!在這依稀的夜色之中,沐生看見云逸緩緩的伸出了右手,緊緊握住了顧采風的肩頭!熱血在這一瞬間凝固!
云逸和他們一樣,有著一顆同樣的心-----血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