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青衣巷。

黃皮小猴身影一閃，不見蹤影。

不多時，青虹落地，青衫公子后腳跟進小巷。

甫一踏入小巷，青衫公子但覺罡風襲面。不遠處，上中下三路各有黑影電射而來。定睛一看，竟是三副成色嶄新的棺材。

出身無類書院的年輕讀書人，一步踏前，發力在左側土墻一點，向右躍起丈余。上升之勢將竭未竭之際，又在右側土墻一點，整個人又憑空躍起一丈，堪堪與土墻最高點齊平。

此時三副棺木已近眉睫，青衫公子當空作鷂子狀倒懸翻身，單腳正落于上路棺蓋。腳下驟然發力，人如千斤銅鐘，扯動身下棺木一同下墜。三副棺材，棺底疊棺蓋，去勢頓止，轟然落地。

這里是小鎮陋巷，棺材不會無故飛來。

此事定是人為。

站在最高處棺木之上的青衫公子，遠眺整條青衣巷，眼神警惕。

忽然低頭，凝注腳下倒影。

棺蓋上除了他自己斜映的影子外，另有一道模糊黑影，逐漸擴大。

青衫公子驀然抬頭，只見一副精致小棺，如泰山壓頂，流星墜地，劈面而至。

狄匪旋身撤足，倒掠而出。移動過程中，眼神始終死死盯住那副小棺，這才看清，小棺之上，尚有一人。

一個穿大紅肚兜的小女孩。

只聽咚一聲悶響，小棺正與最上方棺木堆疊。

小女孩站在高處，橫眉冷眼，俯瞰青衫公子。

青衫公子落地后，隨即抬頭，目光冷峻，與其逼視。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二人交惡，表面上始于小鎮。彼此背后的勢力，實則在悠長的歲月中，積怨已久。

天啟尚武，馬背出身。

這個原本偏居北莽蠻荒之地的游牧小國，之所以能在中州十九路諸侯中迅速崛起，擁有如今一州霸主的地位。除了各方化外勢力的支持，最重要的，是擁有一支由兵家武人組成，開疆辟土，浴血沙場的精銳部隊。

這支助天啟皇帝打下江山的長勝之師，便是折戟堂的前身。

天啟統一中州后，功高蓋世的折戟堂，獲封數位上國柱和大將軍，手握天下兵馬大權。對內肩負鎮壓各方諸侯，守衛邊疆，訓練軍士等重任。對外厲兵秣馬，虎視眈眈，已做好隨時揮軍別國他州的準備。

戰功赫赫的兵家折戟堂，表面上仍是風光無限。可正所謂開國依靠武將，治國仰仗文臣。中州歸一不過十五載，正是百廢待興，百業待舉的艱難歲月。

武人只懂平天下，齊家治國之事是做不來的。

是以天啟皇帝大開科舉之門，廣召天下志士，從而涌現出一大批清流文官，博學儒士。

五州七海，儒教書院三十有六，擁有并稱儒家五圣親自坐鎮的書院僅有五座。中州占其一，便是青衫公子的師門——無類書院。

無類書院對于天啟而言，地位之重，不言而喻，已然成為超越國子監的存在。

在山門中那位儒家宗圣的諄諄教誨之下，弟子學生皆是眼觀日月，胸藏天下的棟梁賢材，又有狄匪父親這一支皇室血脈，支持引薦，很快便在廟堂占據一席之地。近年來，更不斷占據權職要位，大有與折戟堂分庭抗爭的意思。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文武之爭，古來有之。

武人持劍，人文動口。

持劍的手能殺人，動口的讀書人更能顛倒黑白，染指國運。

其中種種幕后牽扯，權利交鋒。賀銅鑼與狄匪，心知肚明。

暗流洶涌。

拿此次小鎮之行來說，若非干系重大，對自家勢力裨益非凡。揚言閉關十年的賀銅鑼，絕不會提前出關。

從小錦衣玉食，更被那位儒家宗圣破格收為入室弟子的狄匪，也絕不會放著好好的王府不待，跑到這種偏遠小鎮喝風吃土。

望著站在四副棺木堆疊最高處的小女孩，青衫公子微笑道：“這些棺材，不知賀奶奶可還受用？若是不喜歡，小王馬上派人再打四副新的送來，保證請最好的工匠，用最上等的材料，您老人家意下如何？”

被稱作奶奶的小女孩，不動聲色。此時，那只黃皮小猴忽然從巷尾竄出，一路奔來，攀援而上，躍上她肩頭，嘰嘰喳喳，獸語連珠。

這位來自兵家折戟堂輩分極高的小女孩，一雙清澈瞳眸逐漸流露出狠厲目光，猙猙冷笑道：“棺材的確要打，最好多打幾副。不過不用送我，你自己留著就好。你圖謀獨吞重器之事，一旦敗露，你覺得自己有幾條命可以死？”

被點破心事的青衫公子，面不改色，雙手負后，“這里沒有別人，賀奶奶大可不必端出一副鐵骨錚錚，大公無私的樣子。”

他嘴角上揚，皮笑肉不笑，“你我所謀，殊途同歸。各中干系，心照不宣。”

如今已七八十歲依舊孩童身量的小女孩，搖搖頭道：“我們兵家武人，殺伐出身，想要什么東西，明搶便是。不似你這讀書人，偽君子。陰謀盡出，暗度陳倉。”

青衫公子笑道：“先生曾說，一個人活得越久，口氣越大。就算折戟堂是中州最大的兵家勢力，賀奶奶倘若當真不守當年約定，出手明搶。難道不怕得罪三教仙長，各方勢力，招致殺身之禍么？”

本名賀銅鑼的小女孩，一雙小手，力握成拳，“什么三教仙長，狗屁勢力。”

緊握的小拳拇指翹起，指著自己的鼻尖道：“我們兵家武人，最不怕的就是打架。他們來一個，我捶一個！”

小女孩看著可愛討喜，說話卻氣勢逼人，不輸任何男子。

青衫公子隱約感覺到她話中殺機，思量片刻，說道：“賀奶奶不愧為巾幗英雄，女中豪杰。怪不得父王時常告誡，若是哪天有幸見到賀奶奶，定要禮數周全，說話得體，切不可出言不遜，惹您老人家生氣。”

小女孩不以為然，冷冷一笑，伸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你不用拿話噎我，他狄化龍要是說過這種話，老娘當場把頭割下來，給你小子當球踢。”

這位居高臨下的賀家八奶奶，忽然舉起右手，伸出食指，“再告訴你一件事，戰死沙場對我們兵家武人來說，是一種無上榮耀。死了，馬革裹尸，葬在戰場便是。從來不需要棺材！”

說話間，女孩翻身落地。

身后棺木，同時崩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