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琊，你別臉朝下趴著，呼吸不暢的話也會影響我的。”

“吵死了。”謝瑯琊抬起頭來，因為趴著，額前的黑發被壓的凌亂：“總是影響你這影響你那的，這是我的身體好不好？”

小咕伸出兩節筋肉，支在他的枕頭上坐著，冷不丁一看，以為是只雪白的大蝸牛，柔軟的筋肉微微反光：“你好像很煩躁，為什么？”

“因為我的身上有惡魔的東西，這讓我無法接受。”謝瑯琊瞪了他一眼，嘆了口氣，又趴在枕頭上：“即使是想要翻身，也沒想到走這條路……”

“與惡魔共存嗎？”小咕指指自己，小手撲哧一聲彈了一下：“可是我們是同類。”

“我是人。”謝瑯琊悶悶道。

“只要獲得強大的力量，是人還是惡魔，很重要嗎？”小咕眨眨眼珠，貌似不解。

“當然重要！”謝瑯琊抬起頭，郁悶地甩了它一個白眼：“人和魔是完全不同的東西啊！”

小咕抬起小手，點了點眼珠：“我不理解。”

“你當然不理解。”謝瑯琊氣結，翻了個身，出神看著自己的左手。

只要獲得強大的力量……

是人還是惡魔，有所謂嗎？

謝瑯琊在心里自問，意外地發現自己沒有干脆的答案。

他握緊了左手，忽然感覺頸子被一抻，一團柔軟的反彈聲在桌子那邊響起。

“小咕！”謝瑯琊被扯得轉過頭去，姿勢極其別扭：“你動的時候先跟我說一聲好嗎？！”

“不要緊張。”小咕在桌子上邁開小短腿，發出膠漿般黏稠的聲音：“我正在和你的身體融合，很快就會完美一體了。”

謝瑯琊只好翻身起來，看著從自己咽喉處延伸出去的筋肉：“也許我真的是個怪物……”

“你的咽喉給我很多滋養。”小咕在桌子上走來走去，月光映照，它柔軟的皮肉發出半透明般的光暈，隱約可以看到交錯的細小血脈。

“……就像你的卵球一樣？”謝瑯琊吞了吞咽喉，伸手撫摸那個形狀怪異的傷疤。

“沒錯，是一樣的能量。”小咕看向他的咽喉，眼珠里的光芒，真像孩子看著母親：“無窮無盡的。”

“別說了……”謝瑯琊捂住額頭，有點頭暈：“要不是身體被那一千顆仙元丹激活了，我還不知道我是這么個玩意……”

“既然是一樣的東西，”小咕彈性十足地一跳，落在謝瑯琊肩膀上，點了點他的左臂：“我找回我的完整形態，你應該也會找回你的。”

謝瑯琊皺起劍眉：“我的……完整形態？”

“能向我發出巨大磁力的身體，肯定不是人。”小咕指著他，一本正經說了句貌似罵人的話。

謝瑯琊苦笑一聲，拍開它的小手：“我當你是在夸我了。”

突然，他笑容一收。

腦海里發出清晰的嘣的一聲，好像被電火刺了一下。

謝瑯琊和小咕同時轉頭，雪白的筋肉轉向門口的方向。

“有人。”小咕壓低聲音，像是一只小鴨子在沙啞地咕咕叫：“有人在外面。”

謝瑯琊心里一緊，所以剛才那感覺……是自己感應到有人偷聽？

外面明明沒有一絲動靜，感官靈敏到這種程度……

真的是惡魔吧？

“你回來。”謝瑯琊凜了眉眼，拽了拽筋肉。

小咕看了他一眼，那少年眉眼間的冷峻，像是一劑毒藥般，讓人渾身發冷。

謝瑯琊站起身，撫平咽喉處蠕動的皮肉，輕手輕腳走到門邊，忽然伸手一把推開。

“吱呀——”

寂靜的夜里，猛然推開的門晃悠著，發出詭異的聲音。

謝瑯琊一步踏出去，冷峻的紅瞳四下迅速查看。

沒有人？

“沙沙——”

謝瑯琊耳廓微微一動，迅速轉向另一邊，正看見一叢青葉胡亂搖擺。

有人跑了！

“瑯琊，快追！”咽喉處裂開一張嘴，泛著冷光的小白牙疾速磨動：“也許那人聽到了你我說話，察覺到了不對！”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謝瑯琊沖著青葉擺動的方向跑過去，越跑越覺得不對。

身子很輕，這不是跑，簡直像是御風飛行！

以及自己剛才的語氣，兇惡寒冷……

察覺到有人偷聽的瞬間，謝瑯琊被自己心里涌出來的惡意嚇了一跳。

有人妨礙到自己，那一瞬間，自己的眼神充滿了黑暗。

“嗒嗒嗒——”

盡管耳邊風聲混亂，謝瑯琊仍然準確聽到了一串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不斷放大。

追上了！

謝瑯琊看準前面一道身影，腳下一蹬，一步追了上去。

仿佛有一團風在腳下用力一托，這一躍至少百步遠。

“啊啊！”那身影發出的叫聲很沙啞，有點像被宰割的動物般。

謝瑯琊往前滑行幾步，才拉住身子，瞇起一只眼睛，被那聲慘叫震得耳朵發疼。

“用不著叫這么凄慘吧？”他哼了一聲，揪住那人的衣服。

那人胡亂掙扎著，謝瑯琊沒喘勻氣，被他拉扯得踉蹌滑了好幾步。

“夠了！”他用力一拽，把那人拉過來，這一聲冷斥，自己聽了都心肝一顫。

“啊……”那人立刻停下來，抖得似個篩糠。

“……嗯？”借著月光，謝瑯琊看清楚那張驚恐的臉，月色下映得慘白，倒是冷不丁嚇了自己一跳：“子洛師兄？”

“別別……”子洛的聲音有些扭曲，怎么聽怎么凄慘，像是永遠帶著哭腔：“你可別叫我師兄了……”

謝瑯琊打量著他，他的整張臉都有點扭曲了，下巴變形了一大塊，勉強還能成形狀，只是看著總是哭喪臉的樣子。

小咕揍了他的下巴一下，估計他的臉落下傷了。

“我說，”謝瑯琊見他又要掙扎，用力一拽，雙手揪住他的衣服拉近：“你半夜在我屋舍外干什么？”

“我……我……”子洛的聲音像是尖銳的東西互相刮擦，實在難聽。應該是小咕那一擊，連他的聲帶都傷及了。

謝瑯琊皺眉側了側耳朵，忍受著這聲音：“子洛師兄，你應該知道「玄蓮山莊」有宵禁的吧？夜里打過鐘之后，弟子們都在各自屋舍里修煉，沒有事務，不能在外胡亂走動。”

子洛哭喪著臉，一個勁兒點頭，察覺到謝瑯琊冷了眼神，又趕緊搖頭：“我……我是……”

他被嚇得不輕，這么恐懼，還要在自己門外偷聽，不像是他一向欺軟怕硬、故作囂張的風格。

謝瑯琊心里算計了一下，揪住他的領子晃了晃：“誰叫你來的？”

“咳咳……”子洛難受地仰著脖子，發出溺水似的咳嗽聲，似是不能呼吸了。

“你倒是說……嗯？”謝瑯琊冷聲斥了一句，目光一轉，發現自己是用左手卡著他的領子。

力道這么強嗎？只是抓著領子，就能壓迫他的呼吸到快死的程度？

惡魔之臂……謝瑯琊這樣想著，換了右手，繼續抓著他：“說！”

從前，謝瑯琊因著廢物之體被所有人唾棄時，就是這種冰冷的說話姿態，和他那雙腐爛似的總是詭異閃光的紅瞳，還是讓人害怕。

更不用說現在，子洛當他是自己一個大噩夢了！

“是……”子洛真的哭了，像是極度驚嚇的動物：“若葉導師……”

“若葉導師？”謝瑯琊心里已經有了些許輪廓，現在被一下子照亮：“他到底要干什么？”

“瑯……瑯琊呀……”子洛一叫謝瑯琊的名字，讓他背后一陣發毛：“不關我的事……都、都是若葉導師讓我看著你的……你可別……別找上我啊……”

謝瑯琊抽了抽唇角，對這種欺軟怕硬的貨色，他也是哭笑不得：“行了，你走吧。”

他松開手，子洛立即軟倒在地上，手忙腳亂爬起來。

“別再接近我的屋舍。”謝瑯琊抱起手臂，冷冷道。

“啊啊啊……”子洛連連點頭，暈了方向，胡亂撞了幾次，才跑走了。

“放他走，這樣好嗎？”謝瑯琊咽喉處裂開一個眼珠。

“我說過，不能殺同門，再說他做的也不是什么非死不可的事。”謝瑯琊看子洛的身影消失，轉過身來，抬頭看著月光。

濃重的黑霧遮住了月亮，夜色一片昏暗。

“他威脅到我們，怎么辦呢？”小咕伸出一節筋肉：“他肯定將他所知道的，和盤托出給那個若葉了。”

謝瑯琊沉吟了一下，想起若葉那雙極度冷酷的眼睛：“那家伙肯定不會放過我……”

“所以不該先下手為強嗎？”小咕的聲音淡淡的，沒有一絲波動。

謝瑯琊靜靜地看著他，闔上眸子，嘆了口氣：“不能一有了所謂力量，就胡亂傷人。”

小咕歪歪頭。

謝瑯琊睜開眼睛，出神地看著虛空：“這是……她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