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裁會?”
小斗笠茫然得搖搖頭,“從未聽說。”
沈世霜聽到這三個字卻是眉頭緊鎖,像是在腦中搜尋著這個詞的意義,過了片刻,喃喃自語道:“人間無道,唯天裁之。曰:‘天裁無道’。”
城主神情肅然。
“正是這四個字。”
沈世霜道:“無論是哪門哪派,衙門府宅,只要插上‘天裁無道’的四字花旗。不出半月,滿門屠滅,屋瓦盡摧。方圓數里無一萬木,如十萬鐵蹄過境。”
城主黯然點頭,沉聲說道:“正是如此。”
說罷,城主從華裳彩袖中摸出一面小旗,三寸見方,鑲金織錦。旗上四字正是“天裁無道”。
沈世霜不禁動容。
“城主從何處尋得?”
“昨日正午,此座城樓之頂。”
冷靜如沈世霜,也聽得出他心在跳。就連沈世寒都有些緊張。
“所以城主要先發制人,引出旗主?”
沈世霜似乎明白了什么。
“正是!”
大沈插花道:“旗主?”
城主道:“天裁會勢力龐大,以旗分權。一旗一令,旗到,執行旗令的【主山】人馬則到。門派城寨,一夕傾毀。”
沈世霜道:“沒人知道【主山】之人如何得知旗令,旗主也不例外。”
城主道:“恐怕【主山】人馬已經在路上,甚至已在城中。”
沈世霜:“會中之人也無人知曉旗主身份。”
城主道:“所以逼問無用,我要在城滅之前,引出旗主。”
沈世霜道:“殺了旗主,也無法組織旗令。天裁旗令,就像一道機關,啟動之后,就算啟動之人已死,機關一樣要運作到最后。”
城主道:“旗主,是擋我財路之人。【主山】之人卻不是。”
大沈道:“主山之人不是?”
城主道:“【主山】之人大多非是視錢如命之人,滅城之后也斷然不會留下蹤跡,更不會參與旗主所行之事。【主人】之所以神秘,正是因為他們從來不在旗令之外的江湖紛爭中現身。”
一時間,小斗笠聽得出神。暗道:“天下豈有這樣的組織。有吞天滅地之能,卻不能隨意號令,甚至在旗令之外,毫無瓜葛一般。”
大沈:“這么說來,旗主已然知曉流沙城藏寶之事,但內中寶藏一時無法被搬空,所以便要滅我的口,以免我帶人去分了財寶?”
城主道:“正是如此。”
大沈道:“那日赤罹降世,流星垂野,掀起狂沙數十丈,沙暴不絕,丘移漠走,若當天搬不出寶藏,日后再無機會。”
“那倒未必。”
城主明眸流轉,“你可知沙漠中,亦有尋龍點穴之法?”
大沈道:“聞所未聞。”
城主道:“依循此術,一座沙漠寶藏被找到過一次,就可以憑此法一年內不失其蹤隨時再被找到。”
大沈道:“當真如此神奇?”
城主道:“若非此法,世人至今也未必能找到瀚海孤舟如此綠洲。”
大沈道:“天裁會要蕩平此城,獨吞寶藏?”
城主道:“天裁無道,旗無虛令。”
大沈道:“以城主手下這三位的實力,也會怕?”
“倒不怕旗主,只怕【主山】之人”城主緩緩說道,“天裁會【主山】之人一旦出現,以我們的力量,只能棄城而逃。沒人知道他們會派出多少人,也沒人知道他們用何手段毀掉一座城。世人只知道,天裁旗令即出,從不失手。”
大沈看了看城主身旁那三個人,實在想象不出這樣的城主說出“棄城而逃”這四個字。
這才知以沈世霜的冷靜,為何會見此令旗面容失色。
逃,真逃得了么?若趕在大風沙之前,天裁會主山之人就已出現。瀚海孤舟免不了一場惡戰。想到這里,氣氛不禁凝重許多。
小斗笠在一旁,一臉不屑得輕咳一聲,說道:“一個江湖組織,竟把你們嚇成這樣。說到底還是貪財的貨色。”
城主起身走來,打量著小斗笠,看得她渾身不自在。
從上倒下,如果眼神能觸感,那她已經渾身上下摸了個遍。
“這帶斗笠得孩子好生俊俏,卻也語出驚人。”
城主輕撫她的斗笠,小斗笠并沒有退縮。
近看城主確實貌美無雙,誰也不愿意拒絕一個美人,這種感情無論男女,像是不忍攀折一朵花一樣處于本能的反應。
“你叫什么名字?”
“斗笠大俠。”
城主“噗嗤”得主笑了出來,“這世上哪有大俠會自稱大俠。我是問你本名。”
“名字不重要,只是個稱呼而已。你叫我最出名的那個稱呼,我已經很是感激。”
城主踱步到她身后,繼續說道:“那何事才算重要?”
小斗笠道:“對城主來說,我是否用才是重要。就像燕山黑龍,江湖中聲名顯赫的“千金一殺”。我想城主,總不會是買他本名來聽著玩。”
城主大笑,“這小鬼,真是繞不得彎子。”
小斗笠微笑道:“我只是見不得有人浪費城主的時間,我們自己也不例外。”
城主又踱步到沈世霜和沈世寒身邊,背對小斗笠道:“說‘有用’,太不近乎人情。我們只是在找有共同的敵人的人,做朋友。”
沈世寒道:“誰是共同的敵人?難不成你想和整個天裁會為敵?”
城主道:“主山之人只服從旗令,冤有頭債有主,自然是支山之人和旗主才是我們要對付的人。”
沈世寒道:“管他什么山,總之是天裁會要對付我們,我們全城人連手打回去,不就得了?”
城主搖搖頭道:“中原人若懂得聯手,十年前就不會這么慘。”
小斗笠道:“十年還學不會一點教訓,中原人也太蠢了。”
城主笑著看小斗笠,眼瞇成一道新月,仿佛在笑她天真得可愛。
但并不否認她的話,她想了一下,即道:“三天后,我將通告全城。天裁無道四字令旗已插在我的城樓之上。你們意下如何?”
小斗笠道:“那就多謝城主了。”
心中卻是莫名,旗令若出,是滿城大亂,還是同仇敵愾,城主本應謹慎應對。她為何會如此輕易答應?可這提議本是小斗笠所提,她又如何問之。
這時城主轉向沈世寒,笑容傾國。
“如果我們還有命,還請沈兄帶路。”
沈世寒道:“這是當然。不過不知如何分成?”
“沈兄果然快人快語。” 城主含笑道:“初次合作,按規矩五五分。”
沈世寒咧嘴一笑,胡渣被掀開,“嘿嘿,城主果然也是爽快之人。”
“好說。”
沈世寒看了看沈世霜和小斗笠,二人對此并無異議。
于是對城主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們先告辭了。”
城主微笑道:“不送。”
三人走出了城樓。
最是出言不遜的小斗笠卻著實出了一把冷汗。
“如果城主和黑衣人是一伙得,借此名義引我們上城樓,現在恐怕已是兇多吉少。”
“他們顯然不是。”
小斗笠道:“我問你第二遍,椅子在哪?”
大沈道:“想要椅子去客棧老板借去啊,在這里嚷什么。”
小斗笠不耐煩道:“別扯淡,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大沈道:“不知道。我沒見到他的尸體。”
小斗笠道:“黑龍抓不到他?還是錦衣中年人抓不到他?能否信任城主,這個人將會是關鍵。”
大漠的風沙,帶走了血腥。
好像什么都不曾發生過。
回到客棧,大沈對小斗笠神態凝重:“這是我流沙城的所在的地圖。”說著,他掏出一張羊皮紙卷。小斗笠皺眉:“你這是什么意思。”
大沈道:“十天內會發生很多事,而我十天后和公孫秋的決戰必須心無旁騖。我若出了什么事,你們拿著這張卷軸去找城主。”
小斗笠嚷道:“你別說喪氣話啊 。”
大沈道:“這不是喪氣話!”
小斗笠凝視了他一會,看了看羊皮卷。
忽然嘆了一口氣,點點頭,“我明白了,交給我吧。”于是收下了羊皮卷。
“這樣我就可以放心閉關了。”
“我會讓小二按時給你送酒菜的。”
“嗯。”沈世寒坐在房間里,閉上眼睛,不再答話。
小斗笠和沈世霜出門查探。
這天,空氣中已經揚起了陣陣沙塵。
離沙塵暴還會遠嗎?
街上有個喝醉酒得人瘋瘋癲癲。
“漠風將起,萬物凋朽,天地蒙塵~”“~嗝”
自言自語,時有狂態,時而認真。
街上的人都不喜歡這個瘋子,他叫王別詩,是個書生。
天下不止一人叫王別詩。
最有名的那個,也是個儒生。
好像喜歡舞文弄墨的人都喜歡這個名字一樣。
而這個王別詩,絕對是個瘋子。
整日說著難聽的話,做著難看的事。胸間沒有一絲豪氣,醉氣酒來自然難看的很。
"風沙降至,還不逃命。"
他的手,就這樣搭在行人的肩上。那行人看起來比這個王別詩更弱不禁風。
“該逃命的是你。”
一巴掌打在王別詩的臉上。打得他人仰馬翻,酒壺也碎在街邊,此人好似絲毫武功都不會一般被打的倒地不起。
自己咯咯的笑,最是該自嘲之時,其神態似乎還在嘲笑別人。
行人拍拍肩,好像被碰臟了一樣。
看都不看他,繼續前行。
這一幕惹得街上行人笑個不聽。
連小斗笠都搖搖頭,暗道:“這種武功也到處惹事。”
“他已經圍著這這座城,哭喊了好幾圈。”說話的人是個廚子。
不知不覺小斗笠已經走到了點月軒,餓著肚子的人容易被上等飯菜味道吸引,嘴上說著“隨便逛逛”,腳下會不自覺地拐道那里。而這個廚子正是點月軒的廚子,穿著滿是油的袍子,像是一整天都沒有客人一樣。
“要不要進來坐坐?”
小斗笠打量了他一番道:“當然要。”
明明大漠上像他家這么好吃的店不多。但點月軒此時得人,卻已不多。廚師都可以跟門口客人聊天,可見這生意有多么慘淡。可她依舊決定進來瞧瞧,因為她發現一件怪事。此人身上有隱約的劍氣,卻沒有一道是他自己的,也不像是剛剛經過廝殺,甚是奇妙。
小斗笠“你的客人平時這么少?”
廚子:“是的,因為大部分人付不起錢。”
小斗笠:“哦?有這么貴?”
廚子指了指酒樓里的地面。擺滿了銀光閃閃的斷劍。那隱約的劍氣在此地最盛。多半是武林中的上品。甚至小斗笠一眼可以認出龍驍寨的震寨之寶,龍驍寶劍被斷成了三節,指痕好似鑄造之時就已留下。三段紊亂的劍者真氣隨著金光流淌在劍背之上。
小斗笠見之,不免倒吸一口涼氣:“這就是價錢?”
廚子說:“對。”
小斗笠道:“你怎知我付得起?”
廚子看了看她頭頂的斗笠問,忽然問了一句看似無關的話:“有沒有人摸過你斗笠?”
小斗笠道:“有。”至少城主就摸過。
廚子道:“那他一定不敢小看你。”
小斗笠道:“哦?”
廚子道:“你的斗笠,編得極其縝密,手上功夫的穩定,用任何兵器,都可以躋身當世十大高手之列。而且,一定是用劍的手。”
小斗笠道:“你看得出?”
廚子道:“我看得出。”
他看得出。滿地的斷劍都可證明這一點。
第一個覺得不相信的人,覺得廚子在說笑。廚子品著他的劍,手指清滑,猶如撫摸愛人的玉肌一般溫柔。在劍身一尺三寸之位,他神色忽變,輕輕的一彈,卻含萬鈞雷霆之力。
一聲清響。
劍者手中的茶水都驚得掉落。
那柄劍竟然一分為二,茶水也隨之灑在腳下那斷掉的半截劍之上。
目瞪口呆。
他的代價已經付清,但他怎么還能吃得下飯?
當地上已有十余斷劍之時,城中人已不能不信點月軒廚子斷劍如神的傳聞。
但是仍然會有人來這里挑戰 。比如龍驍寨寨主龍破軍就吃定了他。龍驍寶劍乃是騎者用劍,削鐵如泥,以斷兵斬他人長兵之用,也是武林兵器一大奇用。他對劍之信任,甚至勝過對自己的女人。
然而廚子卻道:“此兵弱點有兩處。但.....”
龍破軍不悅,不想聽但是之后的詞,揮手阻道:“價錢夠不夠。兩處弱點,你找出一處就算你贏。找不出,我就讓你人頭搬家。”
廚子笑了,因為他們覺得最近來的人都很好笑:“你們這些人,十個人里有十二個忘記自己是來吃飯的。”
說著,他出手迅如奔雷,兩聲驚天之響轟鳴軒閣。龍破軍聚七分精神觀視此舉,卻發現廚子也只是兩次輕彈手指,只不過出手太快,好似雷動。
隨即劍碎三段。
龍破軍眼角都在抽搐,紅著眼,吃完了點月軒的飯。一言不發。
那是他一生中吃得最慢的一次,每一次咀嚼都像生啖仇人骨肉,哪怕味道確實絕頂,但也讓人難以下咽。沒有人逼他,一切都是自愿,只為記住這次失敗。
臨走時只是說:“我會記住你。”廚子只是微笑點頭,眼中映著無數類似的故事和宣言,他早已麻木。
隨即龍破軍離開酒樓,甚至離城。
這就是點月軒,代價說大不大,說小你也未必承受的了。
小斗笠又要付出何種代價,她自己也難以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