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下的很大,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不過再冷的天也比不上沈溢此時此刻的心。
鄒珥說“從現在開始,你就不再是我的徒弟了。”
聽到這話后,沈溢整個人都僵住了。
怎么會這樣?他好不容易才勸沈貳老師把自己收下的,怎么可能會這么輕易就放棄呢!
眼看著鄒珥做上人力車就要走,沈溢連忙追了出去。
“老師,老師!我真的錯了!”他站在車旁不停的苦苦哀求車上的人“我下次真的不會的,您原諒我吧!”
車里的人似乎沒有收到他的影響,對車夫說“走吧。”
“可是……”
“別管那么多直接走就是了。”
車夫拉著車就要走,沈溢一把抓住他的衣襟“走什么走啊!”然后拉著鄒珥的手臂“老師,不要我了什么的不是真的吧?”
學藝人只要被師門趕了出去就如同喪家之犬無處可去。
鄒珥說不要他,就等同于把他整個人都給拋棄了。
“你睡得挺熟的吧?我的戲唱的是多沒有意思。”鄒珥說。
沈溢知道他再不做點什么,鄒珥一定會說到做到的,于是他直接在雪地里跪了下去“老師!我真的錯了!就原諒我這一次吧!”
“無所謂,反正你待在我這里也沒有意義。”
“有意義!”沈溢反駁到。
“你去當趙景軼的徒弟算了。”
“他已經死掉了!”
這下鄒珥是真的火了“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別給我耍賴!”然后轉頭對車夫說“師傅,我們直接走吧。”
沈溢立馬站起身來整個人撲到鄒珥身上“老師,要是你不要我的話,我就真的無路可走了,我已經什么都沒有了。”
“是嗎?”鄒珥斜著眼看著他,頗有一股居高臨下的感覺,然后沒有說話,轉過臉去朝車夫點了點頭。
沈溢忍不住眼淚就直接掉下來了,整個人癱坐在地方,看著車子漸行漸遠。
世界那么大,好像全都安靜了下來,就只剩他一個人。
鄒珥坐在人力車上,看著車外不斷變化的景,突然間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向他走來,但刷的一下很快他的眼前劃走了,鄒珥努力的往后看。
“是他?”鄒珥攥緊了雙拳,整個人都克制不住的抖。
知夏下班回家,發現有人蹲坐在她家門口,仔細一看,原來是沈溢。
他整個人的身體都蜷縮著,下雪天,卻只穿了薄薄的一件演出時穿的單衣。
“你在這干嘛呢?”知夏把傘撐到他的頭上“在這坐著可是會被凍死的。”
“那我還不如死了算了。”沈溢抱著頭邊哭邊小聲的說。
“那個老頭子又欺負你了?”知夏用腳掃了掃他旁邊的雪然后坐了下去“我早就說過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沈溢聽不得別人說鄒珥的壞話,直接就吼了出來“不許說老師的壞話!”說完還不忘吸了吸鼻子。
知夏也有些無語,但還是伸手想把沈溢給拉起來“你的手好涼啊,快給我站起來,坐在這早晚凍死你,總而言之先進去換件衣服吧。”
這句話好像又戳到了沈溢的傷心處“我不能進去,因為老師把我給逐出師門了。”一抬頭,眼眶都濕了。
“那你還呆在這里干嘛?”知夏問。
沈溢哭的更兇了。
知夏努力把他給拉起來“你這根本就是舍不得好吧?既然這么喜歡的話就自己直接去和他說啊!你不是個男人嗎?”
墻上的掛鐘滴答滴答的走,鄒珥點了根煙托著腮坐在書桌臺前看著報紙,旁邊站著知夏,地上還跪著個沈溢,氣氛安靜的詭異。
“老師,我知道您現在不想和我說話,那就當我不存在吧。我來是想和你說,我是打心底里喜歡您唱的戲,這已經成了我的根沒有辦法改變了。”沈溢攥緊了拳“但是老師的唱腔我是絕對學不來的,反而是覺得趙景軼老師的比較容易學。現在的我還不知道自己的定位是什么樣的,但是正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想要留在你的身邊啊!”
沈溢整個人都伏到了地上“老師!求你了,就讓我留在你的身邊吧!”
鄒珥往煙灰缸里抖了抖灰,把手里的報紙翻到了另一面“不在還講那么多?”然后終于看向了他,雖然眼神里還帶著譏笑“既然你不知道的話,那就我來告訴你好了。”
鄒珥把手里的報紙卷成一個圈抵在沈溢的額頭上“以后我也不會再說趕你的話了,不過沈溢,我們得約法三章。等你能夠獨當一面的時候我就教你,在那之前我會把我和趙景軼的唱腔全部都教給你。”
然后拿起桌上還溫熱的茶水喝了一口繼續說“你得要全部都給我記住了,這樣你就自然而然就有了自己的唱腔,這是第一條。”
“還有,我之前有一件事和趙景軼約定好了還沒有實現,兩個人一起為戲曲的將來留下一條活路,這是我們兩個人缺了誰都做不到的事,所以,你來填補這個空缺吧,這是第二件事。”
沈溢有些不自信“學唱戲我當然可以,但是這么重要的責任我擔得起嗎?”
“做不到的話,那就一起和戲曲殉情好了。”
沈溢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決心,最后開口問道“那還有一件事呢?”
鄒珥緩緩開口“那就是絕對不能比我先死。”
知夏和沈溢聽到這話都有些驚訝的看著他。
鄒珥像是沒有看到一樣“聽到了嗎?那我們就這樣約定了哦。還有,知夏你也是。”
他攏了攏肩上外套,把眼鏡取了下來,換了一個舒適的坐姿“那這樣的話,有件事也該告訴你們了,是關于我和那個人之間的事。”
“看來今天晚上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啊,你們可得要準備好了。”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屋里只有一盞昏黃的臺燈,從窗子里看出去,覺得這雪像是要把人和房屋一一吞掉一樣。
蒼老的聲音慢慢地敘說著陳年舊事和那些不為人知的過往。
“事情還得從我小時候說起,那時候我第一次見趙景軼,就被這個不可思議的人給吸引住了。”
半個多世紀前。
炎炎盛夏,知了在樹上不停的叫,聽得整個人都煩躁了起來。
小鄒珥被自己的奶媽帶著,穿過了一條條的小巷,后背的衣服都已經被浸濕了,但他對此并沒有抱怨什么。
最后他們在一個四合院門口停下了,門口的門牌上用毛筆字寫著慶陽班三個字。
“少爺,從今天開始這里就是你的新家了。”
“慶陽班?”鄒珥看著上邊的字一個個照著念了出來。
奶媽把手搭到鄒珥的肩膀上“對,少爺識字可真多,真的是很聰明啊!”
不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跑步聲。
奶媽幫鄒珥理了理領口“聽好了啊,以后一定要聽師傅的話,那位師傅一定是為了你好的。”然后親切的挽了挽鄒珥那頭半長不短的頭發“想必你現在內心肯定充滿了不安吧,但在如今的世道,這已經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了。雖然我現在不得不走了,但是你就算是自己一個人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等等!你們給我等等!”一個聲音由遠到近的傳來。
鄒珥和奶媽兩個人都被吸引了過去,回頭一看,一個滿頭卷發,臉上還穿著一雙拖鞋的小男孩向他們跑了過來。
奶媽緊張的抱緊了鄒珥,但鄒珥的目光不知道為什么從那個男孩出現那一刻就離不開了。
“那個!我看你是要拜在姚元白老師門下對吧?”那個男孩之前也不知道去做過什么,一身上下都是臟兮兮的,和鄒珥站在一起形成了極具鮮明的對比。
鄒珥一臉不屑的看著他“是又怎么樣,你有意見?”
“嗯?”男孩轉身直接推開了身后的門跳了進去,回過頭對鄒珥說“看好了,這下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師兄了!”還不忘做一個勝利的手勢。
鄒珥有些無語。
“怎么了?這都不懂嗎?”男孩耐心的給他解釋起來“誰先入門誰就是師兄!”
鄒珥輕哼一聲撇過頭去。
“好了,你也快進來吧師弟!”男孩伸手想要把鄒珥拉進來。
但是鄒珥顯然不想領他的情,直接一把把他的手給拍掉了。
這就是鄒珥和趙景軼第一次見面,現在回想起來也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憶。
進到堂廳,一個穿著灰色長衫剪著一頭短發的中年男性坐在朝南的椅子上,旁邊還有一位專門為他扇風的侍女。
看到鄒珥一伙人進來,便熱情的招呼他們坐下“喲,少爺,可算等到你來了。你的母親之前對我照顧有加,說是來當徒弟其實不過就是跟家人似的,把這里當自己家就好了。”
“是,老師。”鄒珥畢恭畢敬的點點頭。
“喂!姚元白老師!”趙景軼從鄒珥的身后探出頭來,試圖想引起老師的注意。“喂!老師!看看我啊!”
但姚元白直接忽略了他對鄒珥說“現在北平那么亂,你母親讓你來南方是對的,不過學唱戲你這個年紀來這里也算是件好事……”
不過由于趙景軼一直在后面喊叫著,鬧得姚元白都煩了,直接朝他吼道“吵死了臭小鬼,趕緊給我滾!”
趙景軼被他嚇得往后退了兩步,但還存著一起倔強“不要,這個家伙不也是臭小鬼嗎?為什么他就能進門我就得混蛋?不行!”
姚元白從煙盒里拿出一根煙叼在嘴里,旁邊的侍女伺候著他點上“聽好了孩子,凡事得講個道理,我跟著少爺是有緣分,而且也是有人拜托我收留他才來這的,我的家里可沒有多余的地方給無關的人躺。”
“要說緣分的話我可是有的哦。”趙景軼說“我可是為了唱戲而生的,慶陽班傳給我絕對未來一片光明。”
聽到這話,鄒珥回頭看了他一眼。
只見趙景軼繼續說到“定軍山、霸王別姬、失空斬、乾坤福壽鏡等等別看我年紀小,但這些經典曲目我可都會唱,所以老師,快讓我入門吧!”
“呵。”姚元白冷笑一聲“凈吹些大戲,口氣真的不小啊。”
然后把手里的煙掐滅,一步一步越過鄒珥走到趙景軼面前“不過這樣看來你也不像是個單純來蹭飯的人。既然你說你會唱那么多戲,那就給我唱一段來聽聽吧。”
“果然老師就是老師,果然明事理,那么我現在就給你唱一段吧,就唱貴妃醉酒怎么樣?”
鄒珥轉過頭一臉意味不明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