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
她跟幾年前被調(diào)往南京的爸爸,提前三天回到在BJ的家,參加父輩組織的這一次聯(lián)誼。
那時候,她的父母還有沒離婚,母/親還在她身邊。她穿上媽媽在南京時給她買的旗袍,在房間里,對著鏡子照了很久,讓媽媽確認(rèn)她穿這一身沒什么問題之后,就走出了房間。
說是宴會,其實(shí)更像是一個西方的酒會。過來的,大多是背景類似,生活環(huán)境相近的人。
出房間后,來到前廳。晚上五點(diǎn)開始的宴會,到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都陸陸續(xù)續(xù)地來了。她還在猶豫著,要不要去吃點(diǎn)東西,在她身邊的母/親,已經(jīng)看見了什么人,快走幾步,上去打招呼了。
她一面找了個地方站著,一面目光在人群里,搜尋母/親的身影。頭頂?shù)乃簦l(fā)出明晃晃的光,將整個大廳照亮宛如白晝,而光芒難以企及的拐角處,就留下了一抹淡淡的陰影。就在那片若隱若現(xiàn),忽明忽暗之中,她看到了任平生。
他就坐在那里,身子微微攏了些光,有陰影打下來,臉上就像是罩了一層霧靄。他仰著脖子,許是微微低了些,聽著他的同伴說著什么,不時地點(diǎn)點(diǎn)頭,卻不插話,只靜靜地聽著。他有時,也會笑,可笑著,眼里卻不見一絲歡喜。說著什么話,卻似乎都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就連眼前的人,仿佛,也與他毫無關(guān)系。
他是誰呢?
“任平生。”忽然后肩被人拍了一下,是許寒。“終于見到真人啦,好看吧。”不等光希回答,許寒就做出一個夸張至極的表情:“簡直太帥啦。”她長光希四歲,這個年紀(jì)的女孩子,最容易犯花癡。
光希抿了下唇:原來他就是任平生。這個名字,她從許寒媽媽口中聽說過:任家的小兒子,是任伯伯跟外面的女人生的。他媽媽去世之后,任老爺爺才把他從南京接過來,養(yǎng)在身邊。沒多久,就把他送出了國。
許寒還在她耳邊絮叨:“我忘了,我的小光希,你還不知道帥是什么意思吧。”還煞有介事地跟她解釋:“就是很好看很好看,跟Jack一樣好看。”她最近迷上了《泰坦尼克號》,前兩天還拉著她一起看。
光希點(diǎn)點(diǎn)頭,就是明白了的意思。
她從小話不多,心思都在肚子里,只有許寒這樣大大咧咧的姑娘,不介意她,還愿意跟她做朋友。隨著年齡的增長,她漸漸懂事,許寒也會教她一些道理,她都聽著,有時會記在本子上,記得很認(rèn)真。這個時候,如果她想繼續(xù)這個話題,就要找些話來說:“你今天怎么回來這邊了?”許寒是她大伯的女兒,她從父母口中,經(jīng)常能聽到他們談?wù)摯蟛哉Z之中,對他極為不滿。可以說,大伯是許家這一輩中,最為不學(xué)無術(shù)的人。很早之前,爺爺替他還完最后一筆債,就下令,不允許大伯他們再踏進(jìn)這個家半步,大伯至今也是下落不明。可爺爺對許寒跟她母/親,卻是很好的。這種場合,他們孤兒寡母過來,一定又惹人非議,就算是別人的一番可惜,也是一種傷害,所以,爺爺事先跟他們打過招呼,如果不想來,可以不來。
光希在許家對外的幾個正式場合,都沒有見過許寒出席,所以才會有這個疑問。
“因?yàn)槲抑澜裉烀褡逦璧笀F(tuán)的幾個小哥哥會過來啊。你是不知道,他們長得那都叫……帥啊。”許寒詞窮。
這個她知道,軍區(qū)文工團(tuán)直隸的民族舞蹈團(tuán)在結(jié)束俄羅斯匯演之后,今天回京。下周五,他們會在北大表演最后一場,媽媽準(zhǔn)備帶她去看。
許寒嘆息了一番,說:“還好我媽這次接待舞蹈團(tuán)的人,我才知道,任平生居然也在里邊。那他既然來BJ了,沒道理不過來這次聯(lián)誼吧。他可是任伯伯家的孩子。”
許寒的智慧,從小到大,一直讓她很羨慕,聽她這么跟她繞了一大通,光希更是佩服得不得了。
許寒還在繼續(xù)說著,大多是關(guān)于任平生,她聽得很認(rèn)真,比平時上課還要認(rèn)真。這時候,媽媽敬酒完了,過來找她,“小寒也在呢。”
許寒叫了聲嬸嬸,然后就跟被光希拉著,去跟人打招呼。
終于都過了一遍,許寒都朝她伸舌頭表示自己累死了,還沒有輪到任平生。好不容易,終于走過去,離他不遠(yuǎn)了,媽媽卻轉(zhuǎn)向跟他同坐的,舞蹈團(tuán)的另外一個男生。
有長輩過來,他們同座的,為了表示禮貌,都會起身。許光希才發(fā)現(xiàn),他居然長這么高,大概,高出許寒一個半頭?
她一個一個打招呼,“任……”叔叔還是哥哥?許寒看起來很喜歡他的樣子,嗯,叫叔叔比較尊敬人家。于是叫了聲:“任叔叔好。”然后,舞蹈團(tuán)的幾個大男孩兒,都成了“叔叔”。
她這么一叫,許寒跟她是同輩,也只好低著頭,跟著她叫叔叔,到任平生這兒了,愣是沒好意思叫出口。那些二十歲左右的男生,被一個小姑娘叫叔叔,臉上都有些啼笑皆非的表情。許寒一張臉更是漲得通紅。倒是任平生,不怎么在意的樣子,隨手從桌子上,拿了顆酒心糖,塞到她手里,摸了摸她腦袋:“乖。”
媽媽卻下意識用胳膊擋了下任平生的手,似乎察覺到自己這樣做有點(diǎn)兒失禮,低下身子,順勢就用那只胳膊,替光希整了整衣領(lǐng),又理了理頭發(fā)。一旁的許寒,心里咯噔了一下,偷偷看了眼任平生。
光希覺得媽媽剛才有些不自然,隱隱感到,任平生會不高興,于是微微掰開媽媽的手指,透過指縫間的空隙,望向他。他還是那樣一副淡淡然然,冰冰涼涼的樣子。那只手,卻已塞進(jìn)了褲袋。
后來,她才從許寒口中得知媽媽為什么不高興的原因,“雖然接回家了吧,說到底,還是個私生子。”
她回想起,當(dāng)時在宴會上,媽媽拉著她,去跟任平安阿姨打招呼,那份熱情,在任平生這里,從來也沒見到過。
可不知怎的,她就是很喜歡跟他在一起,像是某種同類相親。
她撕開酒心糖,咬了一小口,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