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好些？”

宮子宴躺在地上咳嗽不止，口腔鼻腔都在流著水。

一雙靈巧的眼睛盯著他，溫潤面頰與他貼得很近，他竟看不清這雙眼睛的主人長得是何模樣。

一個將官將他拽了起來，粗聲道，“小子，這是柱國大將軍家的千金和國相爺的少公子。你運氣好，幸得兩位路過相救，還不跪謝。”

宮子宴擦擦眼眸寒水，緩了緩神，才看得清楚些。

剛才在潭中拉住他的，就是眼前這女孩。她高了宮子宴一頭，看上去大他一兩歲。模樣雖還未長開，但已是個亭亭玉立小美人。颯氣的中性裝扮也掩蓋不住她粉唇月眉下的嬌嫩。

至于那男孩，大約也就十一二歲。宮子宴掃他一眼，心想，“男子生得白面青絲，杏花眉眼，奸詐之相。”

他這個人，前世是個耿直boy，仗著自己有些聰明才華，看不上許多人。如今穿越到了帝王之家，耳濡目染，也知話還得留幾分說。

于是，他把心中所想咽了回去，只對那女孩說，“謝你們救我。不過，小姐姐，你看上去大不了我幾歲，竟能單手將我拉住，你這力氣可不是尋常女子能有的。”

身后公子‘噗嗤’笑道，“煙爾，你看，可不是只我一人說你天生神力。”

女子立刻慍色浮面，說，“小子，我好心救你，不要在‘呈川’哥哥面前毀我形象。”

她身后將官跟著呵斥道，“小子別亂說話，小姐自幼隨將軍習武，自然與尋常女子不同。”

“你看，還是說你力氣大！”

那將官本想替女子爭辯，反倒被宮子宴氣得啞口無言，掄起胳膊想要揍他。

“好了！”女子制止，又問道，“你是誰家孩子？為何小小年紀就要跳入寒潭去尋短見？”

“我？尋短見？”宮子宴猜想他們并未看到推他入水的那幾人，也不想解釋，便說，“我只是掉了東西，下去找而已。”

那女子似乎并不相信，溫柔地說，“你不想說，便算了。不過這世間‘惜’字為重，你惜人，人惜你。你常常想著，或許會感念世間有情，便不會如此潦草生命。”

“你惜人，人惜你。”宮子宴口中跟著輕喃。

簡單一句，竟讓他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八年來他覺得這世間了無生趣，不是因為無人惜他，而是他忘記了，去惜他人。

想著想著，那小姐和少爺已被眾官兵簇擁著走遠。

宮子宴急追上去，“小姐姐，這是你的嘛？”

說著，他張開手掌。

剛才女孩拉他，碗上玉鐲碰于潭壁被撞碎。宮子宴恍惚間去接，卻也只勉強拾得半指大小的一塊，其余都沉落到寒潭之下。

女子見他掌中玉鐲碎塊，驚慌看向自己碗間。

那公子急說，“煙爾，那是.....”

“罷了。”女孩淡淡說道，“所惜之人在心中便是，沉了水，沉不離心。”

她眼神閃過一絲傷感，轉身離去了。

宮子宴怔在原地，看著手中碎玉有些惘然，那小小女子句句扎心，竟比他這個前世已活了二十歲的大小伙子看得明白透徹。

他揣起碎玉，飛跑回了‘無念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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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子宴行了個隆重大禮，拜了又拜，說道，“兒子年少無知，八年來枉費了母親悉心陪伴之心。鮮稱‘母妃’為不孝；不惜母妃之惜，為不孝；讓母妃因我受輕待，為不孝。此三不孝，兒日后定將盡力彌補。”

林涵夕和慧姑見他這般，都傻了眼。

慧姑說，“小王爺今兒說的話，竟比這八年來的都多。”

林涵夕喜極而泣，沒說什么，只將宮子宴輕輕擁在懷中。

宮子宴貼在他母妃胸前覺得有些尷尬，小退一步掙脫出來，說，“兒子，還要去，拜謝師父。”

林涵夕點頭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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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樺仙居的后山山頂，有座‘天行草堂’，依山環水，翠竹清風，便是‘卿揚仙圣’的清修之所。

那上山之路縈環鎖繞，如迷宮一般。想要妄自上山的人，要么一番折騰后回到原點，要么迷失在密林之中，聽說還有不慎掉入崖澗摔死或被野獸吃掉的。

宮子宴四歲的時候出來閑逛，竟誤打誤撞走到了山頂。這才是卿揚仙圣收他為弟子的原因，只是無人知曉罷了。

其實，他并非真的是誤打誤撞，真正幫他尋出上山之路的，是他那天生的‘馭獸之能’。

宮子宴生來耳聰目明，從小能辨出千萬種野獸聲音，分得出它們體態印跡的細微差異。這大概就是他身為宮氏男兒與生俱來的本事。不過，連林涵夕都不未知道。

天行草堂所在的這座山，隨海拔變化，棲息之獸略有不同。宮子宴當初就是聞得獸音，觀得獸跡，避開了迷霧般的路障機關，才登到了山頂。如今，這條路他已駕輕就熟，閉著眼都能走上來。

草堂中，一個白袍背影坐在席墊之上，緩緩問道，“小子，那潭水涼快吧。”

“老頭，你這一屋子的燒烤味呀。”

白袍人立刻回身，正是仙圣‘宮卿揚’。他發鬢斑白，面上卻無一絲皺角。

宮卿揚被宮子宴識破偷吃，瞪著眼睛說道，“有你這么跟師父說話的嘛！”

宮子宴面無表情道，“你這么貪吃，難怪休了百年也成不了仙。”

“你這個臭小子，別以為在潭水中領悟了‘逆道心法’，就能唧唧歪歪了。哪有什么成仙之法，我不過是厭煩世間，尋份清凈而已。這里孤獨枯乏，我再不自己尋點美味，沒等成仙就成餓死鬼了。”

“我看你是成不了仙，給自己找借口罷了！”

說著，宮子宴扔給他兩只山雞。

仙圣看到肉食眼神放光，垂涎之相讓宮子宴無奈道，“我說老頭，你收我為徒，就是因我可以尋得上山之路，能神不知鬼不覺給你帶吃的吧。”

宮卿揚拿起山雞，一邊收拾，一邊說，“我是看你在外人面前沉默寡言，不是個胡言亂語之徒。”

“如今我可參悟人生了，今后可就不一定沉默寡.....”

'言'子還沒說出口，宮卿揚已經閃身到他面前，貼得不過毫厘，眼神鋒利問道，“不一定什么？”

“不，不一定再如從前那般，怠慢學業。還，還請師父，不，不計前嫌，好好教我。”

‘我’字剛畢，宮卿揚已回到灶臺前，手握土雞，繼續拔毛。

宮子宴長舒口氣，喝茶壓驚。

“你領悟了逆道心法，今后教起來就更容易了。不如，你就留在草堂，說不定，比我還能更早成仙呢。”

“你剛才不還說沒有什么成仙之法嘛。”

“成仙之法在心，不在身，說不定你能比我更先悟得呢，哈哈哈.....”

“算了吧，就別吹你那逆道心法了。不過，老頭，我今天倒是還真有收獲。”

“哦？是什么？”

“我悟了一個‘惜’字。”

宮子宴說得得意，宮卿揚卻突然停下手中菜刀，冷冷回道，“你可想好了，生在帝王家，不是一個惜子就能化解一切的。”

宮子宴想了想，自己前世不過是普通人一個。如今既決定好好留在這里，又生在權貴之家，當然不能任自己當個廢柴王爺。

他對著宮卿揚背影，堅定說道，“待我長成，我所惜之，必能留之。”

宮卿揚一刀下去，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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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子宴在草堂留于很晚才回去，林涵夕和慧姑在等他吃飯。

“母妃，回來路上，見眾人圍去幻圣殿，可是有事？”

慧姑給他碗中添了菜，說，“小王爺既決定好好的，那就得開始關心朝中之事了。”

“慧兒！”　林涵夕想要制止。

慧姑卻繼續說道，“王妃，您忘了與王爺的約定嘛！子宴小王爺，怎么說，也是天尊世子！”

林涵夕一臉哀愁，沒再吃什么，便回屋了。

“慧姑姑，母妃與父王有何約定？”

“小王爺，因你少年有劫，王爺才允我們帶著你居于此地，可待你十六歲成人，自當回去王府，承襲天尊世子之位，為國效力。”

“這是好事呀，母妃為何憂傷？”

“這......奴婢也不知道。”

宮子宴心想，難道林涵夕是覺得他這些年渾渾噩噩，難當大任，丟了天尊府的臉？心里不免堅定，一定，要成為一個優質王爺，回報她的養育之恩。

“對了慧姑姑，還沒告訴我今天幻圣殿發生了什么？”

“相爺之孫‘呈川’和柱國將軍之女‘木煙爾’今天到圣殿祈拜。五樺仙居所有道長和坐下弟子都于殿外擺陣敬天。仙居的俗家弟子，甚至‘凰冠城’中很多名流都上山觀禮，聲勢可大了。”

“哦，那是為何事祈拜呀？”

“狄浪國與我國的邊境，有歹人作亂，聽聞陣仗不小，足有萬人聚眾謀反。凰圣派柱國將軍出征已近一月，戰事未平，反而愈演愈烈。聽說，可能有狄浪國暗中支持。”

“祈福敬天而已，何以如此招搖？”

“國師推演國運，仙凰坐下童女祈福方能解此戰之危，煙爾小姐生辰，正巧....”

“正巧是仙凰童女轉世？真是笑話！”

“小王爺你還別不信，聽說今天祈福之時，稠云密布，狂風大作。然后那云竟漸漸飄走....”

“朝著那狄浪方向？”

“對呀！”

“國師說，仙凰童女可呼風喚雨。那狄浪環海多湖，最懼水患。若是連降驟雨，他們必定自顧不暇。”

宮子宴輕蔑一笑，昨夜黑云壓頂，遮月無星，連他都看得出今日或許有雨。再懂點地理知識，也猜得出近日風向。那云要是能飄出一個國家，唐僧也不用徒步取經了。

不過，宮子宴倒還有所收獲，那少女，原來叫‘木煙爾’。

他將腰間碎玉遞給慧姑，“慧姑姑，將這個，幫我做成項墜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