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在水上行。

舟上有兩個少年，一個白衣勝雪，正悠哉悠哉的在晃動的船上下著棋。另一個戴著斗笠，穿著黑衣，倚靠著船蓬坐在那里，看上去十分隨意。

可是若你能仔細觀察他，就會發現他一動不動的坐了很久。

甚至連慕容清都忍不住伸出手中的折扇在熊的眼前晃。

然而下一刻，折扇就從扇根處被削斷。

“下一次，就是你的手。”

熊淡淡得說。

慕容嘿嘿一笑，又從懷里掏出一把扇子，優哉游哉的搖起來。

“你的劍挺快，但是如果遇到唐門的人，卻仍然只能成為一具尸體。

所以我實在想不通，你這時候去川中又能干什么。”

“不去，又怎么知道能干什么。”

熊遇到慕容以后，說了很多廢話。

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也許，是因為慕容知道，他的師父？

逍遙子是天下第一的刺客，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

但是逍遙子還有一個徒弟，這卻是幾乎沒人知道的事情。

所以，能知道這件事的，若不是至交的朋友，就是死敵。

而當熊聽到盧笯叫他慕容清的時候，他也就松了一口氣。朋友，總比敵人好，雖然師父和他的朋友都屈指可數。

師父還有兩三個朋友，而他只有嵐……

可是師父的朋友們都還活著，而嵐已經……

慕容清好看的手指不緊不慢的下著棋，從某種角度將，有點像已經逝去的逍遙子。

逍遙子是第一殺手組織“星河”的第一殺手，可是他卻背叛了組織。

這樣人早應該成為一句死尸。

可是他依然活了很久，就是因為他有兩位朋友。

南慕容，北司空。

這兩個姓氏各是一個家族，在江湖上特立獨行的家族。

如果說川中唐門令人聞風喪膽，是因為他們殺人于無形。

如果漠北的蘇家享譽武林因為他們一諾千金，英雄豪杰輩出。

那么慕容家和司空家則完全是武林中異類的存在。

他們一個推崇諸葛武侯，只修機關與兵法。

另一個則尊楚留香為祖師，專營偷雞摸狗，踏月偷寶之事。

可是就這么兩家與武林正道井水不犯河水的家族，卻人才輩出，在不經意的地方屢屢顯露出他們的名號。

最終也成為了武林中令人尊敬的世家。

而眼前的這個人慕容清，就是慕容世家的少莊主。

熊記得，逍遙子當時之所以可以成功詐死，還是慕容莊主慕容和出的計謀。

將司空家族的一個家人易容，在楚國客棧扮演了他的仇敵，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他重傷。

然后又用從神火堂盜出的硫磺彈隱然客棧，毀尸滅跡。

從此讓逍遙子從所有人的眼中消失，可是在幾年后，當年膽敢追殺逍遙子的人卻都死于非命。

而逍遙子的名字也開始重新在刺客榜中出現，并且一直是天下第一。

盡管人們對逍遙子的死而復生嘖嘖稱奇，卻依然沒有人聯想到慕容莊與司空家。

除了熊。

熊突然發現自己知道師父太多的事情。

多到無法想象，多到對一個師徒來說，已經十分不合情理。

他本以為他和逍遙子就是師徒而已，他去殺人，而逍遙子領贖金。

他是逍遙子的影子，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沒有逍遙子會怎么樣。

也從沒想過逍遙子會替他擋住那些暗器。

他即使現在也沒有想通為什么。

既然想不通，就不想吧。

但是唐門，卻是一定要去的。

去那里，找到唐鍥的有關的所有人，殺掉吧。

如果唐家所有人都與唐鍥有關，就都殺掉。

熊抬起頭來，目視著艷陽，艷陽照在水上，晃得人睜不開眼。

但是熊卻仿佛沒有絲毫的影響。

不知什么時候，慕容落子的聲音已經停止。

他轉過頭看著熊，“大熱天的，你一定要帶著那頂破草帽嗎？”

熊不動聲色。

慕容清突然感到有些奇怪，仿佛就在剛才。

他還因為那個名字而動搖，可此時他又仿佛一個永不撼動的巖石。

“如果你要去唐門，這幅打扮，還沒有下船，我們就被各種長短不齊的暗器射成了馬蜂窩。

我敢保證長的短的，有毒的沒毒的都有。

你要是不像自己變成刺猬，就把這身衣服換了。”

慕容長身而起，扔下一套衣服落在熊的腳邊。

熊還是一動不動。

慕容已經掀開船簾要往里走的手突然頓了頓。

“如果你想知道關于鳳小云的事……”

“一切，等從唐門回來再說。”熊突然開口。

慕容沒有再說話，走進了船艙。

他終于恢復如常了，其實他也不知道正常的熊該是什么樣子的。

可是他在城門見到他的時候，那不是刺客該有的樣子。

他只在很小的時候見過逍遙子幾次，那時候他以為他不過是個流浪的俠客還會作詩。

可是逍遙子告訴他他是個刺客。

“刺客怎么會是你這樣子？”

“那刺客應該是什么樣呢？”逍遙子笑瞇瞇的，好像鄰居家好脾氣的叔叔。

“刺客一定是最不容易被人想到是刺客，但是下手的時候是最冷血的。”

“那么我容易被人發現是刺客嗎？”逍遙子說，他那張看不出歲月的臉依然細膩而儒雅，甚至還帶一點書卷氣。

小慕容清一時語塞。“那倒是。”

從那以后他便小心起來。

但是有一天他忽然一拍腦袋，自己是不是被他騙了。

可是，慕容清長大以后，知道了他的名字。

他是逍遙子，他真的是一個刺客，天下第一的刺客。

而且當他作為少莊主接觸慕容山莊的一些產業。

他才明白為什么這個酬金最多的刺客卻如此寒酸。

逍遙子死了，可是他早已料到自己有這么一天。

他早已安排好自己的后事。

從某種意義上講，逍遙子真的很像慕容家的人啊，像那武侯一般。

將一切，都給熊安排好了吧。

所以，慕容清才會出現在橫水城。

其實三年以前他就易容成一個老吏去衡水縣城，只因為要調查這宗案卷。

可是，當他得到逍遙子全滅霹靂堂的消息感到現場的時候，他看見了一個唐家的人。

以及那個人額頭上的劍痕。

然后他就知道逍遙子出事了。

那個人不是一般的唐家人，那個人是唐鍥。

唐家除了未來家主唐昴之外的第二天才。

據說他可以同時發出三四十種暗器，封鎖所有的退路。

他不知道逍遙子能不能躲過，但是他知道，如果逍遙子躲過去了，便不能以這樣的距離和角度擊中他的額頭。

在江湖上，除了司空家的輕功無人可比。

唐門的輕功和暗器如同虎的兩翼，所有唐門要殺的人，百分之九十九都會死，還有百分之一的絕世高手可以躲過他們的暗器。

卻永遠殺不了唐門的人，因為你躲過暗器的時候，他們早就走了。

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走。

你的命遲早由我來收割。

唐門不是刺客，他們只不過是一個鷹犬。

所以，除非你不去躲他們的暗器，用自己的命換他們的命。

無人會這么做，無人可以這么做。

除非你能在自己死之前有足夠的力量致唐家的人與死地。

可是縱然如此，唐家還有無數唐家人。

沒有人知道唐家人多可怕，因為知道的人都死了。

可是唐鍥死了，劍傷在額頭，所以，逍遙子，沒有活得可能。

所以，當初慕容與逍遙子的約定，就在熊出城那一刻，隨著那滾落在腳邊的書卷，而開啟。

“用這些東西，換你們護佑他十年。十年之后，兩不相欠。”

逍遙子，你找了一個好徒弟。

你說過他會不問自己的身世，而是會先去川中替你報仇。

你總是那么聰明，可是你還是死了，我是應該怪你太聰明嗎？

慕容嘆了一口氣。

船艙內，盧笯已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