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父親提供的信息,一個晚上,我是既興奮又擔憂,夢境一個接著一個,睡的并不安穩,竟夢見流云一直在我耳邊唧唧歪歪的叨嘮,神情緊張,要細聽又什么也聽不到。
好不容易猛地睜開雙眼,才發現流云真的就在身邊,扯著我的胳膊使勁晃,把我身體搖的都要散架了。我是真的太寵這些丫頭了,竟敢這般對我。
“小姐,不好了,快呀,不好了,圣旨來了。”我望見她平常水潤的唇色慘白一片,張張合合著,人還有些迷糊,下意識地問:“你說什么?”
“圣旨,皇上的圣旨。”她急的都要哭了。
“再說一遍。”我有些搞不清楚現在是不是還在做夢。
“圣旨,在前院,老爺已經過去了,夫人讓我來服侍您快些過去。”難得溫柔的流云狠狠拍了拍我的臉,恨鐵不成鋼。
“現在什么時辰?”我終于醒過來了,蹭的從床上跳了下來,一邊三下五除二地開始自己笨拙地穿衣服,一邊問。
“卯時剛過。”她拿起梳子開始幫我梳頭發。
天哪,雞都還沒打鳴呢,皇上這么早給我們家擬圣旨是安的什么心思啊。
很快,浮珠、眉兒、月兒他們都進來了,七手八腳地幫我整理著,三步一走,五步一跑地到了前院。那里已經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的人,根本看不清誰是誰,我也顧不得那么多了,踉踉蹌蹌地跪在了最后。
“好了,葉家五小姐來了就好了,雜家就可以開始宣讀圣旨了。”頭頂一個尖銳的聲音由遠及近,接著一雙黑色皂靴引入眼簾,合著這樣他都能看到我,太監的眼神難道特別好?因為想的太扯,我就忽略了一個問題,為何圣旨要等著我來了才能宣讀,那不是明擺著跟我有關么。
所以當我聽到那一句:特封為子衿郡主時,我徹底愣住了,雖然,前面那一長串我也的確聽不太利索,可這句我能確定我的真的沒有聽錯啊。
“謝主隆恩。”父親看我依舊無動于衷地趴著,拉著我的手接了圣旨,“公公勿怪,小女年歲小,失禮了。”
“葉大人說哪里的話,以后還要仰仗郡主多擔待呢。”他滿臉堆笑地接過父親送過去的銀子,更加諂媚。
接著我便被大家擁了起來,七嘴八舌的什么聲音都有,我腦子里只能機械地盤旋著這最重要的四個字——“子衿郡主。”
最后,是母親親自牽著我回了她的正院,喝了一杯暖融融的牛乳,才算回過了神。
父親和哥哥仍然圍著我,神色莫測。
“是不是嚇壞了?子衿,你還好嗎?”母親擔心地拂著我的臉。
“其實這樣也好。”父親不陰不陽地說了一句。
“是啊,連封號都是子衿自己的小名,這恩寵普天下可找不出第二人,是皇上用了心思的。”哥哥補充了一句,贊成道。
“夫君事先并不知曉嗎?”母親狐疑。
父親搖了搖頭:“恐怕是昨晚上出了什么事,皇上才下了這個決定,一大早就頒了旨意。”
是的,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郡主是何意,我朝只有皇親貴氣能得這封號,既然是封了郡主,那自然和皇子們都是名義上的兄妹了,那就不能嫁給他們任何一個了,皇上恐怕還是打著這個心思的。
馬上我們就意識到一個很捉緊的問題,今日是臘八,我身為郡主,是要入宮和皇上一起用臘八粥的,寓意共享天倫,這可真是一個十分棘手的問題。母親急的團團轉,在我耳朵嗡嗡嗡地千叮萬囑,父親早已經去派人打點了。
正午剛過,我就急匆匆地往凌菡苑趕過去,拾掇拾掇差不多也就該出發了。
沒想到剛入了宮,就有一個穿著體面的宮女站在宮道上迎著我,細問之下,才知道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帖身人,秦桑,因我才第二次入宮,怕我害怕,也因為我如今是郡主,也算她半個女兒,離晚宴還有好長時間,可以去她那里落腳。我聽了倒是十分感激。
一番見禮之后,皇后命人搬了一張舒適的小榻子給我坐下,她今日著了玫瑰紅蹙金雙層廣綾長尾鸞袍 ,更加顯得高華無雙。
“也是巧了,本宮的賀禮還沒有到葉府上呢,郡主到先到宮里來了。”她看著我笑得比上次更加親切,這次她和昕妃誰都沒有落著好,我想她也是滿意這個結果的。
“是啊,是皇上體恤臣女。”我矜持地坐著,不敢越雷池一步。
又有侍女端上來幾盤子點心,她親手撿了各一樣放入我的托盤里,催我嘗一嘗。我小心翼翼地捻了一塊嘗了,還真是好吃,透著股清香,“這,梅花雪糕可真不一般,真好吃。”
她見我露出了小孩子的天性,嚷著好吃,忙吩咐身邊的侍女包一罐子,和藹可親地說道:“是冬日里的雪化成水活的面,墨漓也愛吃的緊,冬日里幾乎是日日要吃的,你既然喜歡,以后多來我這里走走,保證日日都能吃到。”
我羞澀地朝她展顏一笑,天真地連連點頭,她更加滿意地握了我的手,問了我一些家常事,很快,門外傳著三皇子來了。
皇后娘娘更加欣喜,我和他見了禮,我們上次見面還是四年前,如今他長得似乎比上次見面更顯挺拔了,長相和皇后娘娘十分相似,高貴傲然之下不失俊逸儒雅,氣質卓然,無人能比,無怪乎是龍子呢。
“墨漓十分敬仰葉大人的學問,上次在葉大人的指點下收獲頗豐,只是葉大人書房里有一本棋譜我沒有來得及抄下來,十分遺憾,一直想要再來府上,只怕叨嘮。”三皇子溫聲細語,雕刻分明的眉眼專注地望著我。
我只是抿唇輕笑,“三皇子客氣了。”四兩撥千斤,淡淡將話題帶了過去,總不能說不叨嘮,你盡管來吧,誰知道你安得什么心思啊。
“葉大人棋藝高超,不知葉小姐棋藝如何?”他似乎并沒有發現我的回避,反而笑的更加閑雅淡然。
我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害羞地悄聲說:“教我的師傅只教了我皮毛,說我年歲小,怕逼得緊,下棋反倒沒了意思。”
“嗯,你這師傅說的倒入境,我那里有幾本初學的棋譜,是我小時候看的,下次給你。”他說的投投是道。
“那葉小姐喜歡什么?”他隨意地問。
我挺想告訴他,我最喜歡玩彈弓,可是這可不是大家閨秀該喜歡的,我靦腆地想了想,“想要學吹簫,因為哥哥答應過開春教我的。”他大概也明白我舍不得自己的兄長,對我更加和顏悅色:“學簫又有何難,我來教你便是了,我學簫也有九年了吧,那時還是母后教的呢,我如今也算你半個哥哥,你不必拘束。”他對著皇后娘娘詢問,“教你大概也是綽綽有余了。”
我本來是想拒絕的,畢竟他是皇子,怎么好勞煩他,可是細想這樣拒駁了他面子也不好,再說人家也忙得很,大概也就是隨意客套客套的。
說來也奇怪,這三皇子我沒怎么接觸過,可為人絲毫沒有架子,也許他與我親近也不過是想借機與我父親親近,但是偏偏給我十分親切的感覺。
兩人一問一答間,一盤子梅花糕盡數到了兩人的肚子里,看著空空如也的盤子,兩人不由得相視一笑。皇后娘娘直言,照我們兩這個吃法,再多的梅花糕也是不夠的。
時辰差不多了,皇后娘娘著我和三皇子先行,她是皇后,自然是要最后和皇上一起出場的。夜宴設在飛羽殿,離皇后娘娘的宮室有一段路程,三皇子帶著我,漫步緩行,偶爾三言兩語指點一下路邊的景致,引經據典,往往切中要害,竟讓我有受益匪淺的感覺。
“郡主。”路上有一段長久的沉默之后,他突然喚住了我。
“嗯?”我轉頭。目光相詢,因為還算談得來,我對他少了幾分戒備。
他笑意款款地從袖袋里掏出一個大紅色的綢布小袋子,“父皇親封,墨漓真不知該送什么東西。”
還不等我反應過來,他從小袋子里掏出一個晶瑩剔透的玉質掛件,俯下身仔仔細細地替我掛在了脖頸間。紅線長短剛剛好,清清白白的玉石貼在我的心口處。剛才來不及看清,只曉得玉石并未經過雕琢,但經絡分明,中間夾雜著少許紫色煙霧,看著便知不是凡品。
“這,皇后娘娘已經送臣女東西了。”我慌忙推辭,手忙腳亂地想將玉石拿下來。他一把按住了我的指尖,一股強烈的溫暖襲上來,我僵在那里不敢動。
“這只是墨漓送你的,和我母后有什么關系?只當哥哥送給妹妹的禮物便是。”他笑得十分暗啞,透徹分明的眼神真誠溫暖。
我猶豫片刻,還是緩緩點了點頭,將玉石往里面塞了塞。
兩人仿佛若無其事地繼續前行,眼看著前面就是飛羽殿了,我的心里反復思索著一件事兒,好不容易開了口:“三皇子。”
他并未出聲,只是平淡地望著我。
“敢問三皇子看上的那本棋譜是什么名字,臣女可以為三皇子抄錄,讓人送進宮。”我深吸一口氣,說了出來。
“好。”他遙遙地抿起了嘴角,并無特別歡喜。
我卻無聲地嘆了口氣,這真是,我也不知這樣主動招惹他對否,可是不好拂了他的心意,好在只是抄錄棋譜,我倆年歲相差也大,又有旨意上的名分,并沒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