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志輝一家四口是挑筐的挑筐，背布裹的背布裹，略有些彷徨地站在孟家門口。這些大大小小的東西，多半是花了很長時間積攢來的舊東西。

孟欣梅有些無奈，她手里還抱著一個破盆，盆里長著幾株傘序葉的胡蘿卜。最開始看到的胡蘿卜，是孟水葉在巴連山谷里搗騰出來的。不過找到的胡蘿卜并不多，孟欣梅只好讓孟志輝在巴連大山砍柴時收集胡蘿卜籽。一來二去的，就收集到不少，這幾株就是孟欣梅試種的。現在孟家分了家，有了自己的地，她就可以放手多種一些胡蘿卜。

孟志輝有些呆呆愣愣的，孟世剛和陳氏再怎么狠心逼迫，那也是他的爹娘，他心里有不舍。相比較之下，孟欣梅就顯得有些絕情了，可能是因為她不是真正的孟欣梅。她迫切地想脫離孟家，再憑自己的努力掙錢過上好一點的生活，"爹，娘，弟弟，你們別擔心，我會守護好我們的家，走吧。"

古氏低頭看著孟欣梅閃亮的眼眸，心里暖暖的，沒一會就想開了，信心滿滿道，"嗯，會好起來的，我們走。"

"娘，我們不能住在這里了？"孟水觀疑惑問道。

"乖，水觀不怕，有爹娘在…"這話一問，古氏就眼眶一酸，眼淚忍不住流下來。擦了擦眼淚，又放下手里的布裹把孟水觀緊緊抱在懷里，"水觀啊，我們會有自己的家。"

看著哭成一團的娘倆，孟志輝有些無措。這家也大抵如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他暗勸自己不要再難過，只是聽著耳邊呼呼作響的暮風聲，還有襲來的絲絲寒意，再也忍不住把倆人緊緊攬進懷里。

"輝郎，怎么了？"古氏過了一會平復心情問道。

"我在想…我們將來的日子會過成什么樣。"

古氏柔聲安慰，"你也不要太有壓力了，我們先用這筆錢置辦一些油鹽，再買幾個小雞崽喂養，等雞養大生蛋了，我們就賣蛋…還有我做的繡品，只要我們勤勞肯干，日子會一天天好起來的…"

古氏對未來滿懷信心，孟志輝再次將古氏摟在懷里，愧疚萬分道，"娟娘，你嫁給我，委屈了。"

"瞎說什么呢，我不委屈。"

"唉，讓你跟著我一起受罪了！"孟志輝說到這里，眼圈竟紅了，喉嚨里有一股發堵的感覺。

"有你們陪著，我不怕，吃苦受罪我也不怕。"

"娟娘，無論將來怎么樣，我都會對你好，對這個家好，否則天打五雷轟…"

古氏搖搖頭，她這一輩子就求一家人平平安安，這些話她可不敢再聽下去。孟志輝還要說什么，下一刻，孟欣梅的肚子咕嚕響起來，這分家折騰收拾大半天，她就喝一碗稷谷粥，現在餓了。傻傻笑一聲，尷尬道，"爹，娘，我餓了。"

"輝郎，現在我們怎么辦？這天就要黑了，夜里涼，我倆倒是可以熬熬，可欣梅和水觀…"

看著村里家家戶戶緩緩升起的炊煙，孟志輝嘆了口氣，"我們先去村東的地頭搭個草垛，生火煮幾碗吃的，將就著過一晚，明天再搭間小房子。"

這是孟志輝現在所能想到最好的辦法了，眼下也沒有什么好的去處。古氏和孟欣梅沒覺得不行，草垛就草垛，有什么過不去的。

"好，明天我們抓點緊，搭間小房子，就有個地方落腳了。快走吧，一會天就黑了。"

"哎。欣梅，水觀，跟上呀。"

孟志輝四人加快了往村東趕路的步伐，無奈孟欣梅肥胖的身軀，想在這野草叢生的小路上快速移動，還要拿著不少東西，就顯得稍微有些吃力了。

孟欣梅急急喘著氣，"爹，娘，你們先拿著東西過去生火，我慢慢走。"

"輝郎，閨女走累了，我在這等等她。"

孟志輝應了聲正要繼續往前走，此時，往日里和古氏交情好的焦芳桂追了上來，"咳，惠娟，惠娟，等等我…"

"芳桂姐，怎么了？"

"我聽說了你家里的事。咳，這大晚上的，我家雖說沒有多寬敞舒適，不過你們不嫌棄的話，就去我家將就住下再好好打算。"

"啊？芳桂姐，這…"焦芳桂的提議，古氏猶豫不定。

"客氣什么，惠娟，孟三弟，就這么辦！都是一個村子的，誰還沒個遇到難處的時候。現在天都要黑了，你們不管自己，也得管管孩子，你看看，欣梅多難受啊。走吧，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說。"

"我…芳桂姐，謝謝你，我真是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古氏含著淚看了看孟欣梅和孟水觀，這倆孩子今日確實太累了，去焦芳桂家借宿一晚，也能好過一些。

"不是多大的事，客氣什么，布裹給我，我幫你拿。"

"哎，麻煩你了，謝謝。"

見此，孟志輝也連連感激，"芳桂姐，謝謝你，這恩情我記在心里。"

這焦芳桂的夫家姓鐘名炳多，他的性格很是憨厚，有一兒一女。兒子是孟欣梅早就認識的鐘進亮，小閨女名喚鐘小昭，比孟欣梅小兩歲，很是可愛開朗。雖說很多年前就分了家，生活條件不是特別好，但一家人感情很好，和和美美的。

"到了，進來吧。"

焦芳桂剛領著孟欣梅四人進了院子，鐘小昭正巧從屋里蹦蹦噠噠地出來，看到不是只有自己的家人在，就有些羞赧臉紅了。

"小昭，快過來。你這孩子，害羞什么。"焦芳桂打趣，言語里卻滿是疼愛，"快叫人，這是你孟三叔、孟三嬸、欣梅姐姐、水觀弟弟。"

"叔、嬸、欣梅姐姐、水觀弟弟。"鐘小昭聲音脆甜地打著招呼，露出了可愛的酒窩。

"哎，好孩子，真乖。"古氏笑贊。

"小昭妹妹。"孟欣梅咧嘴一笑，忍不住彎下腰抱了抱鐘小昭，這么粉粉嫩嫩，可愛甜美的人兒誰不喜歡呢。

焦芳桂笑著叮囑，"小昭，你帶弟弟去玩吧。"

"好。水觀弟弟，跟我去玩吧。"

"嗯，謝謝小昭姐姐。"

在灶房里忙碌著做晚食的鐘炳多瞧見院里的人影，大聲招呼道，"孟三弟，孟弟妹，你們來了。"

這事焦芳桂早就跟鐘炳多商量過了，他也覺得是該幫襯一把，剛剛他還特意煮多了一些吃食。

"鐘大哥，你們的好意，我們感激不盡，今夜叨擾了，謝謝！謝謝！"孟志輝拱了拱手，眼里滿滿都是謝意。

"是啊，鐘大哥，謝謝你和芳桂姐肯幫我們一把，我們一家人感激不盡！"古氏眼里也滿是感激。孟家此刻已是在吃晚食了吧，哪里還會記掛著她們夜宿何地呢。如今鐘炳多和焦芳桂在最難的時候伸出手，讓古氏如何不感激？

"行啦，惠娟，這話你都叨叨一路了，別杵在這說了，我都聽煩了。"焦芳桂佯怒，"多郎，吃食快些做好，欣梅和水觀這倆孩子怕是要餓壞了。"

"哎，哎，這正做著呢，你們先放好東西，一會就可以吃了。"鐘炳多憨憨一笑。

"孟三叔、孟三嬸。"聽著聲響，鐘進亮從房里走出來，看著眼前這幾人，有些詫異，這算什么事啊，怎么上門還帶著家當啊？

"哎，我和你嬸厚著臉皮來打擾了。"

鐘進亮撓撓頭，"娘…"

"你孟三叔一家今晚就在我們家住下了，你杵在這里干什么，還不來幫忙拿一下，沒眼力見。"焦芳桂笑著埋汰。

孟欣梅有些揶揄地笑了笑，鐘進亮一下子蹦過來，"胖妹，你笑什么笑？"

"我哪有？"孟欣梅睜眼說瞎話，"進亮哥，我家分家了，房子還沒建，今晚只好在你家借宿了。"

鐘進亮一臉恍然，"這有什么呀，住就住唄。胖妹，你家真分家啦？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分家了？"

孟欣梅也不是那種扭扭捏捏的人，直言道，"是啊，這還能有假，不信，明天你去問我二哥。唉，我二哥這一天都不知道去哪了，走的時候都沒見到他。"

"那水葉怕是臉都要黑了。"鐘進亮嘿嘿一笑，"分家就分家，你看我家，早早就分了，現在不也過得好好的！"

"嗯嗯。"孟欣梅用力點頭，她也會過得很好的。

"惠娟，這東西拿到小昭房里，今晚你睡她房里。"

"哎。"

孟志輝不好進去，把一些東西擺放在房門口，就去灶房幫鐘炳多忙活了。孟欣梅和鐘進亮幫著把剩下的東西拿進去，院里另一邊的鐘小昭正和孟水觀玩起竹蜻蜓，嘰嘰喳喳的，甚是開心。

"晚食做好了，快過來吃！"

鐘炳多做的晚食也和孟家一樣簡單，都是稷米粥和玉米烙，但份量足，味道香。八個人圍著小桌子吃起晚食，氣氛很是融洽。

吃過晚食后，桌子很快就被收拾好了。古氏和焦芳桂絮絮叨叨地說著話，到天色黑沉了，才和孟欣梅到鐘小昭的房里歇下。

今晚鐘小昭跟著鐘炳多和焦芳桂一塊，鐘進亮的木床不大，但孟水觀小，擠著也還行。孟志輝在旁邊簡單地攤個草堆地鋪，湊合著歇上一晚。

"欣梅，你愣什么神呢？"古氏對著發愣的孟欣梅笑道，"你不累啊？快睡覺吧。"

"哎。"聽見古氏的聲音，孟欣梅這才回過神來，忙扯上一張薄被蓋到肚子上。今天雖然累，可孟欣梅難得沒有倦意，躺在床上思索許久，直到夜深人靜才睡過去。

月上樹梢，偶爾還能聽到一兩聲的蟲鳴，孟欣梅正睡得舒服時，迷迷糊糊聽見旁邊傳來一聲聲壓抑的哭聲，睡意霎時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娘？娘？你難過了？"

古氏停了哭聲，半晌，才緩和些自己的情緒，低聲回道，“唉…吵醒你了。別擔心，我沒事了，好好睡吧。"

"嗯。"孟欣梅應了一聲，咬了咬唇，沒再說話。古氏夜里偷偷哭泣，看來今日分家這事，對她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這個中的滋味，怕是五味雜陳。

很快，孟欣梅就漸漸睡過去。不過眼睛好像剛合上沒多久，就聽到古氏在叫喚她了。孟欣梅揉了揉迷糊的雙眼，"娘？"

"欣梅，起來吧。娘一會要和你爹去搭房子，你好好陪著水觀。"古氏早梳洗好了，喚醒孟欣梅囑咐一二，就匆匆忙忙出門了。

朝食吃的是焦芳桂煮好的稷米粥，水放的少，煮起來粘稠又芬香，配上炒得金黃的玉米粒，是特別開胃。孟欣梅給孟水觀盛好粥，他也不哭鬧，吧唧吧唧就吃起來，孟欣梅也是吃得心滿意足。對于一大早看不到孟志輝和古氏，孟水觀也是習慣了。以前在孟家也常有這樣的情況，那時候他也會自己吃，困了的話倒頭就睡，有時候睡在木墩上，有時候睡在空地上。

吃過朝食，孟欣梅就讓鐘小昭和孟水觀相互照看，叮囑他倆就在院里中間的空地玩耍，不能出門。焦芳桂就在屋后的菜地澆水，孟欣梅還是比較放心的。她有力氣，可以去村東幫忙搭建房子。

"爹，娘…"

古氏驚訝道，"欣梅，你怎么到這來了？"

"娘，我也來幫忙。"

"哎，你這孩子，你可得小心點啊。"

"嗯。"

昨晚在飯桌上孟志輝就和古氏說好了，匆匆忙忙分家，蓋房子的事好多都沒準備好，一時半會是建不起來的，他們就先搭個草棚緩緩。

搭建草棚所需的好些木材，孟志輝是到村里相熟的人家買來。鐘炳多和鐘進亮當初曾跟著老爺子一起替大戶人家修過房子，現在搭個草棚，很是順手。

早晨的陽光暖烘烘的，照在心急如焚的孟志輝身上，竟然冒起了汗。古氏也已經有些筋疲力盡，她只愿今天能搭成，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落腳地。

"孟三弟，你別急。這草棚搭好了，遮風擋雨總是沒問題的。等你們打算好了，再重新蓋個房子。"

孟志輝一把抹掉汗水，"哎。"

"三弟，三弟…"

孟志輝遠遠聽著喊聲，原來是孟志山和孟水葉帶著農具要過來幫忙了。孟家對孟志輝所造成的傷害，是一點一點地在他心底積成傷口，也許有一天這傷口會結疤，可疼痛的疤痕很難抹掉。不過此刻看見孟志山過來幫忙，孟志輝還是很開心，有股暖意流入心里，"大哥。"

孟志山搓著手，有些尷尬，"三弟，我來搭把手。"

"哎，謝謝大哥！"

鐘進亮打趣道，"水葉，你也來了，哈哈。"

孟水葉嗯了一聲，就開始埋頭干活了。

孟志燦這邊卻完全不一樣，李氏手里有不少銀錢。一大早，李氏就把孟欣蘭先送去菀坪鎮郭嬤嬤那里。而孟志燦就在村里招呼著村民一起幫忙在村南建新房子。

鄉里鄉親的，除了工錢，不用額外準備吃食，到點了就回家吃。這個空閑的時候能有個掙錢的去處，他們當然樂意了。一時間，村南的宅基地上站了不少人，忙忙碌碌地開始打地基、和泥、打漿、伐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