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國,武原縣邊界。
夜幕降臨,月亮升起。空曠的林子里,秋風呼嘯,吹起陣陣寒意,枯枝散地,扎扎作響。當月亮被烏云遮住的時候,世間更暗。就在此時,在一棵高大的老槐樹附近,忽然在半空竄起了幾篝火。月亮漸漸掙出了烏云的包圍,在月光的洗禮下,終于讓人看清楚這不是鬼火,而是人生出來的火堆。
這是林間一支騎兵下馬休息的場景:士兵人數約有千余人,大家都在圍著火兒取暖。馬兒們累了一天,被拴在樹底下,安安靜靜的。
在滿臉疲憊的眾人當中,有四個人獨倶風姿,四人中有三人最是特別:
首當其沖的是一個是面如紅棗的美長髯武者,他穿著一身綠袍,威風凜凜,懷里抱著一柄鑲有蟠龍吞月圖案的大刀。他一臉的冷漠,周圍的士兵都用一種敬畏的神色看待他。
另一個是豹頭環眼,燕頷虎須的白臉大漢,在他的身邊,躺著一把矛頭似蛇形的巨尺鋼矛。他一臉胡須,顯得粗獷之極。他對士兵們理都不理,只對著一個文士模樣的人嘻嘻哈哈。
還有一個是穿著不凡的中年將領,他獨坐一邊,渾身上下透著一股上位者的氣息。雖然他沒有前兩人的過人身姿,但其地位的尊貴令他不會輕意地被人忽視。
第四個人明顯和其他三人不同:他不是一個將領,而是軍中唯一的文士。雖然他沒有出色的長相,但是他的行為頗為乖張——竟沒有一絲文士該有的樣子。他有一張笑臉,看起來分外隨和——竟能和那個粗獷之極的白臉大漢打成一片。
無論這四人是多么的獨領風騷,有一個人的風采氣度卻是他們無法比擬的。
寂靜的夜晚,星空閃閃。
一位青年男子,背對著他們,負手凝望星空。
“大哥,保重身體!”綠袍武者走上前,將一件綠色披風套在青年男子身上。
“哦,是二弟呀!”青年男子轉過身,微微地嘆了嘆氣,“不了,不了,還不是很累。二弟要是累著,先去休息罷。”這個青年男子長相很是特別:面如冠玉、兩耳垂肩、雙手過膝。單從外貌上看,竟是個大富大貴之人。
“俺說大哥啊,到郯縣還有五天的路程哩!大哥你也別為那個徐州牧干著急!依俺看大哥還是先歇著罷!要是大哥你累趴了可怎么是好哪?”那個白臉大漢也跟著跑過來,瞪著一雙大大的眼球叫嚷著。他的嗓音挺大,讓在場的人都聽得到,大家都忍不住地笑。
“甚么五天!若是從鄰邊的良成縣北上,三天即可直達郯縣!”青年男子哭笑不得,輕微地數落,“三弟喲,讓你平時不好好讀書!”
白臉大漢撓頭道:“誰耐煩讀書?讓俺畫畫還倒行……”
林子里蕩起善意的笑聲。
可是,大家還不知道:就在他們的不遠處,還有另一支小分隊也在往這邊趕。那支小分隊可沒有他們這么平易近人。
“救命啊——”
隱隱約約從遠方傳來一個撕心欲裂的求救聲,伴隨而來的還有一個嬰兒的哭啼聲和“叮叮叮”的鈴鐺聲以及一群惱怒的叫罵聲。
青年男子愣了一下,大家也都面面相覷,眾人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
“哎?俺怎么好像聽見了有人在叫喚?”白臉大漢最先開口。
眾人皆是大驚。不等青年男子吩咐,綠袍武者“噌”地拔出刀,趕緊站在青年男子的面前,和白臉大漢一同警惕地注視遠方;中年將領立即奔到馬匹前,準備上馬作戰;可惜了那個笑容隨和的文士不是武將,所以他不得不躲進人堆里;其他人也反應過來了,一部分人跨上馬,另一部分人紛紛拔刀,站成一排。
最先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個老人和一個小孩。
老人腰間掛了個大鈴鐺,手里抱著個小娃娃;小娃娃的嗓子好像壞了,哭聲無比嘶啞;小孩動作靈敏,手拎一只灰色的木箱——剛才的叫喊聲是從小孩的嘴里發出的。在他們后面狂追的是四名沒有馬騎的士兵。
四名士兵一臉猙獰,手握大刀,搖搖晃晃地追在他們后面。許是四名士兵鎧甲太重的原故,所以一時半會兒也沒追上逃亡者。
“該死的兔崽子,居然敢在你大爺眼皮子底下下藥!看大爺不逮著你——要你好看!”
“媽的,居然趁你大爺睡覺時將你大爺的馬匹放跑!——你們也敢把它放跑?大爺要把你們碎尸萬斷!”
士兵們開始罵罵咧咧。
老人和小孩不管不顧,只管悶著頭,使勁地跑。
“啊!壯士——救救!救救小童和師傅!”小孩跑著跑著,居然抬頭看到了他們,哭著向他們求救。
四名士兵顯然也看到他們了,但是依然沒有停下腳步來。一個士兵甚至還囂張地罵道:“呸!天殺的!本大爺的事你們也敢管!”
眾人臉上齊齊一變。白臉大漢更是手持巨尺鋼矛飛也似地沖了過去,青年男子攔都攔不及,只得驚喊:“三弟!”
青年男子當機立斷,對面前的綠袍武者說道:“二弟!快去幫忙!”
綠袍武者點頭,隨即快步跟了上去。
然后就出現了一副令人目瞪口呆的局面:在兩名高手的作用下,場面出現了一面倒的情景——當然一面倒的是那四名倒霉的士兵。
“哇——好厲害啊!”那個拎著木箱的小孩止不住地驚嘆,他和老人躲在一旁的樹后。小的在偷看兩位恩人的高超武藝,老的喘了一口氣,很有經驗開始哄著懷里的寶寶。
電光火石之間,只見一名壯漢手握一柄長得不像話的鋼矛,揮動起來八面威風,如猛虎下山;另一個則是舞動一柄大刀,三下五除二就把幾個士兵打得落花流水!
“快——快逃!”四名士兵的兵器在被白臉大漢給砍斷后,知道自己是遇上高手了,不顧形象地連滾帶爬。兩名高手也很有名將風度,只站在那里,不過一個破口大罵——罵人罵得痛快;一個冷眼旁觀——冷眼冷得嚇人。
“英雄!”小孩的眼里寫滿崇拜。他站在綠袍武者的面前發傻,只差口水流了滿地。
“嘿——你這個小不點兒,怎么就不夸夸俺呢?難道俺就不是英雄了?”白臉大漢在一旁不樂意了。
“大哥哥,你也好厲害!”小孩回頭,露出一對潔白小虎牙,擺出一個無比陽光燦爛的笑臉對他說,說得白臉大漢心花怒放。只見小孩轉回身,又接著道:“不過,小童還是覺得這位大哥哥更有英雄氣概!”他說的是綠袍武者,小童心中偷笑地見到白臉大漢的笑容僵住。
“哈哈哈——”趕來的眾人聽了小孩的話,再看看白臉大漢的僵硬表情,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得白臉大漢瞪大了銅眼,笑得綠袍武者冰冷的眼里透出一抹笑意來。
中年將領大步上前,最初沒注意到有老人和小孩,開口先問周圍的士兵:“剛才怎么回事?”但是士兵們支吾答不上來。
“二弟!三弟!怎么樣了?”跟在中年將領后面的青年男子跑過來,在看到自家的兄弟平安無事后,暗暗松了一口氣,隨后又把注意力放在了這三個老人小孩的身上。
這是一個抱著小娃娃的老人。老人的臉上雖是飽經風霜,腰桿卻挺得筆直;長相雖然普通,眼神卻無限慈悲。在他的旁邊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小孩年紀雖小,一雙靈動的雙眸卻格外讓人注目……
“老朽多謝將軍的救命之恩!”老人在青年男子的七分迷惑、三分好奇的視線下,抱著安靜下來的嬰兒,先朝青年男子下拜道:“敢問將軍是——?” 青年男子不動聲色地瞥見老人腰間的金箍鈴,瞬間知曉他原是個鈴醫。
他們的對話引來中年將領的關注。
只見青年男子連忙也給這個老人行晚輩禮,道:“晚輩乃劉備,字玄德,是中山靖王之后、孝景帝玄孫……”
“……草民華佗見過將軍。”老人神色淡淡,竟對眼前的這個男子高貴的身份視而不見,“草民只是一方游醫,對將軍的救命之恩沒齒難忘!今后若有草民能幫得上的忙,請盡管吩咐!”說罷,居然一副想要離開的樣子。
“喂,老頭,你咋就這么走了?”白臉大漢看不慣別人對自家大哥一副不溫不火的樣子,很是憤憤不平。
“那你待要怎樣?”華佗反問一句。白臉大漢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白臉剎時變成了黑臉。他指著華佗,瞪大眼珠,大有一言不和馬上開打的架式。
千鈞一發之際,那個綠袍武者看了一眼自家大哥,想說甚么終究沒有開口。最后,還是劉備有些尷尬地喝斥道:“三弟!”
同一時間,小孩的小手也拉了拉了華佗的衣角,軟軟的聲音響起:“師傅啊,能不能讓恩人大哥載咱們一程啊?”
一時間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小孩的身上,包括最初那個沒有注意到他的中年將領。但小孩仿佛沒看見,轉而奶聲奶氣地對劉備道:
“恩人大哥,請您原諒小子師傅的無理——事情是這樣的:師傅雖是沛國譙縣人,但是他的親人卻是彭城人——本來師傅是來探親的,可惡的曹軍卻把彭城給毀了……所以……所以師傅打算前去郯縣!聽說陶公也在那兒——他可是個好人!師傅略懂醫術,想去醫治那群守衛徐州的受傷士兵!但是,沒想到師傅還沒走呢,就碰到正在屠殺的曹軍……要不是看在師傅是醫師的份上,小子恐怕就看不到恩人大哥您了……”小孩說著說著,眼圈兒紅了,看得眾人心下也心軟了。
“怪不得你家師傅不愛理人,原來是這么一回事啊。”意識到錯誤的白臉大漢黑臉轉變為紅臉。他摸了摸腦袋,很是不好意思。
中年將領盯著小孩,嘴巴動了動,想說些甚么,但始終都沒有開出口。
“小家伙叫甚么名字呀?”這時,那個笑容隨和的文士好奇地走上前,瞥了一眼那個中年將領,替他開口。
“人家才不是小家伙咧!人家有名有姓——龐林,乳名叫小童。”小童用很嚴肅的表情說,“小童可是荊州龐家的少爺、士族家的子弟哦!小童是為了師傅才游醫天下!你看小童是不是很厲害?”
“哈哈哈哈!”眾人忍不住大笑小童一臉嚴肅卻說出如此孩子氣的話。
“你這個小鬼頭!”華佗似長嘆了一口氣,隨之笑了笑,叉開了話題問道,“敢問這位先生是……?”
“呵呵,這是備的同鄉,姓簡,名雍,字憲和——還有這位,他是青州刺史田楷!這兩位是備的結義兄弟、備的別部司馬!”劉備趁機把自家的兄弟介紹了一遍。他先指了指綠袍武者道:“二弟——關羽,字云長。”然后又指著白臉大漢道:“三弟——張飛,字益德。”最后總結道:“他們都有萬夫不擋之勇!備能和他們結成異姓兄弟,倍感慶幸!”說得兩人都不好意思。
眾人相互一番問候,終于把彼此關系拉近。未料,華佗和劉備最是談得來。在攀談中,華佗了解到劉備是幽州牧公孫瓚麾下的青州平原相,和青州刺史田楷一起去郯縣解危!而劉備也驚奇地發現原來他就是百姓口中稱贊的華神醫——一個專為窮苦老百姓四下奔波的行腳大夫。
就這樣,在劉備的誠心護送下,華佗抱著小華云和小童坐上同一匹馬,一路說說笑笑地隨援軍向郯縣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