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話 百年劍妖
- 鬼不語
- 紅塵隱俠
- 3383字
- 2020-10-23 22:41:42
四目相對,靜如止水。
這把劍的主人,曾經縱橫江湖,寶劍在手,所向披靡,三十年間,除了他,沒有任何人有機會觸碰此劍——隨風心中微微發抖,如今呢?這劍在自己手里,如同玩物一般,誰都拿得,誰都碰得。今天為了保命,順手就把劍交給了對手——簡直就是恥辱,也無怪乎此劍看不起他。
如今,面前站著的,是一只鬼,他伸手要劍。
猶豫了一下,隨風沉默地從身上卸下了劍,緩緩,緩緩,遞了過去。
鐵龍伸手去接,指尖剛剛碰到劍鞘,“哎!!——”一聲低喝,一把抽回了手,疼得倒吸了一口氣。
——對面的隨風“哎呀!”一聲,只覺得手中一股子鋒芒畢露的劍氣,透著劍鞘,一涌而出,霸氣非常!雙手不由得一松,寶劍一個筋斗掉了下去,直直刺在地上!入土三分,傲然而立,如同一位榮耀的武士。
鐵龍和隨風各自退后幾步,面面相覷,看看這把劍,心有余悸。
隨風一磕腦門,欲哭無淚道:“這劍真是我大爺。”
鐵龍搖搖頭,自言自語道:“無名寶劍,神鬼驚詫,破鞘而出,平蕩天下——差點兒忘了,我已然不是人,這么多年了,還是沒機會碰一碰它。”
隨風聽了這幾句話,倆眼一瞪:“你認識他!?”
鐵龍笑道:“幾十年不見的老朋友了——他還好么?”
這回,輪到隨風無可言說了。
千丈石崖頂,風靜月光輕。
半盞清酒,俯瞰千山,一人一鬼,傾心笑談——
石桌之上,靜靜擺著三只酒杯。一丈之外,孤零零地插著一把劍。
鐵龍沉默半晌,望著那古劍嘆道:“這個做人不得的世道,終究是變不了,那么好的人,唉——”
隨風道:“鐵大哥,看來你們很有淵源啊!”
鐵龍微微一笑,微微抬了頭,瞇了瞇眼,似乎在想什么,道:“那是淵源留長啊——”話畢,瞥了一眼隨風,隨風瞪著眼睛,一臉的好奇,鐵龍癟癟嘴道:“不過,我不想說。”
隨風好不無趣:“為什么?”
鐵龍嘴角一翹:“我打架吃了虧的一向不想說。”
二人一愣,爽聲大笑。
隨風道:“打架輸給那樣的對手,可不丟人!”
“哎!其實堪堪是個平手啊!”鐵龍心氣依舊極高,“可惜,時過境遷,再難一戰了!”
隨風道:“唉,誰能想到,當年叱咤風云的鐵二俠竟然流落在這兒?”
鐵龍一笑:“好漢不提當年勇!其實做鬼挺好的,有時候比做人舒服得多了!再說許家的這個祠堂,不知是哪個風水先生和他家有過節,給找了這么一個‘聚鬼盆’,住著是舒服極了——那一大幫,都是些客死他鄉的孤魂野鬼,不能入土為安,如今戰亂頻繁,又趕不上輪回投胎,只得在此占了人家祠堂,多少算是有個落腳地兒。許家也請了幾撥術士,都是些二把刀,輕輕松松都打發走了。”
“那是,”隨風后怕地說,“有你和那個老爺子在,天下能收拾了這個攤子的人,還真沒幾個。”
鐵龍點了點頭:“啊,段先生,他其實人不壞,只不過誤入歧途,一步錯,步步錯。龜縮此地,他才是個可憐的人。”
隨風目光一閃,道:“段先生?是不是段囂?”
鐵龍眉毛一抬:“你知道?他這也是過了時的人物了啊。”
隨風嘴巴半張,半天道:“好家伙,若是早知道是你們倆在這兒,今天打死我都不來了!”
鐵龍忽然道:“兄弟,出去千千萬萬,不要泄露此事,段先生行走江湖,仇家甚多。”
隨風笑笑說:“何止叫仇家甚多?簡直是與天下為敵!你放心吧,我可不傻。”
鐵龍笑著點頭,斟酒,舉杯,二人一飲而盡。
晨曦微降,東方欲曉,一片亮白色的光芒遠遠漫上地平線。
鐵龍臉色微微發白,然而眉宇依舊雄渾有余,自做鬼以來,蝸居祠堂,日日相處,無非眾多鬼魂,還有個人不像人的段先生。今日能得一知己,把酒持殤,長談一夜,真是說不出的暢快。
只嘆日出時分,不得不互相道別。鐵龍道:
“隨風兄弟,今日一別,再見不知又去何時。臨行之際,哥哥我想告誡你幾句。”
隨風一掃臉上的疏懶自在,側耳傾聽。
“你的道術,練得廣闊駁雜,然而內力、功法、修為都還差得很,可以說是全都會,全都不通。你聰明絕頂,天賦極佳,不該混跡江湖,潛心修行,刻苦修煉,他日必是一代宗師。”
隨風半低著頭,沉沉地一點頭。
“還有,這把無名古劍,其中的劍妖已然上百年——幾位高手的精魂融在其中,所以這不僅是你的兵刃,而且還是你的長輩。”
隨風轉頭看著插在地上的那把劍,若有所思。
回首間,鐵龍已然不知所蹤。但見一泓晨光,汩汩涌來,蕩盡天地之間。
隨風信步走向無名古劍,雙手抱胸,喃喃道:“你還真成我大爺了?”順手就往起拔,剛剛觸及,但覺一股凌厲的劍氣,如雷霆閃電般打了他一個激靈,半空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在地上。
這下,他沒了轍,什么天賦絕佳,一代宗師,連把劍都拿不起來——懊惱片刻,隨風狠狠一拍大腿,當即跪在了那古劍前,朝著劍說道:“古劍爺爺,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道法低微,名聲微賤,還時不時老丟人現眼——我也沒一次能用得了你。可是人生在世,很多東西都逼不得已,連大哥那般的英雄都沒辦法,我又能如何?大哥將你交付于我,這就是我的命,也是你的命!我隨風子自知不算什么英雄好漢,但今日發誓,必將努力刻苦,做仁義之人,做俠義之事,定不負大哥的期望!您呢,從今兒起,就是我爺爺,反正你歲數早夠我爺爺了,我也不吃虧!既然是長輩,以后,我拼上性命,絕不讓任何人染指你!”話畢,納頭便拜,狠狠觸地便是三個響頭。
隨風單膝跪地,慢慢伸手握住了劍鞘,輕輕一拔,帶著幾絲飛揚的塵土,古劍破土而出。
橫劍在手,映在朝陽之下,一股劍氣,暖暖地回繞在他的手掌中,隨風雙目精光四射,手腕一翻,穩穩地將劍插入身后的劍囊之中。
開眼望去,千山層疊,沐浴晨光,清風徐來,萬木如波,好一個曼妙之清晨!
隨風狠狠吸了一口氣,感覺著這微風撩動衣擺長發,心中大是暢快,不由得張臂而呼,聽著回聲優柔,輕拍天地,縷縷不絕。
邁步驚風,力透地表,隨風一聲大喝,縱身躍下懸崖!!
王寶這幾日是分外郁悶。
按說當著差役,大大小小算是個朝廷命官,這要擱在大唐盛世,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行走萬里無需帶著一點兒干糧——那這差事是又安閑又風光,巡街出差,心情都是大好——那個情形,也沒見過——是王寶聽他爺爺說的,他爺爺呢,似乎也是聽他爺爺說的。
反正自王寶有記憶以來,天下早已經是這片“球胡麻擦”的景象。
一場“黃巢之禍”如同席卷天下的瘟疫,一來一去,大唐的最后一絲元氣仿佛就被抽得干干凈凈,再沒了半分回復的希望——君不君,臣不臣,國將不國,人不像人。
從縣里的縣令大人,縣丞大人,到鄉間的游散閑人,男女老少,庸庸噩噩,見面相談沒幾句,都搖搖腦袋:
“這個世道,唉,瞎活著唄,唉——”
兩聲長嘆,能讓死的心都有。
王寶當著差役,上邊兒的官老爺想壓便壓,下邊兒的刁民無所畏懼,就和著他不大不小,和夾板似的在中間兩頭受氣。收個錢,納個稅,是上邊催來下邊罵,搞得一面是辦事不力,一面是為虎作倀,反正里外不是人。
要不是家里老婆孩子等著養,真他媽的想一拍桌子,威風八面大喝一聲:“老子不干了!!”——這場景,王寶天天想——僅僅是想,除了被窩里和內人發牢騷,他還真沒別的招。
今天是尤為惡心,攤下這趟稀里糊涂的苦差事——尋訪異人術士——咱從小在這縣城之中安分守己,悄然長大,連趟遠門都沒出過,哪兒找什么異人術士去?跟前壓根兒也沒聽說有什么名山古剎,光有些個風水先生,算命陰陽,都是混子,叨叨幾句禍福相依能行,一聽這事兒,屁都嚇得掉出來了。
這都第三天了——清晨出發,忽忽悠悠走了一氣,壓根不知道東西南北,王寶越發焦躁,一屁股坐在路邊的大石頭上,小河潺潺,長路漫漫,說是出差,形同滾蛋。
“唉——”王寶愁眉苦臉,帶的點兒盤纏已然所剩不多——完不成事兒,這回都回不去,難道要客死他鄉不成?他撩著臉迎著天抱怨道:“老天爺爺哎,您說您這叫什么事兒啊?郭三牛這狗官也太他媽不是東西,異人術士,我,我哪兒找去我?”言及此,想著這幾天出門,毫無頭緒,勞累辛苦,聞聞身上一股子餿味兒,哭腔都出來了:
“異人術士,他哪兒那么好找啊!難不成從天上還給你掉下一個來!!……”恍然間王寶忽然眼睛一瞪,只見空中,一個人影撐著把油紙傘,若鵝毛一般,輕飄飄蕩漾而下,約莫離地還有三四丈,那人手中油傘一收,刷得一聲落在地上,身輕如燕,塵土都不見蕩起一絲。
那人手腕一抖,將手中油傘往身后的背簍一收,回身瞅著王寶一笑:
“這位大哥,最近的縣城怎么走?”
面前此人,年紀尚輕,不過二十歲光景,然而眉宇疏朗,舉止灑脫,頗有幾分仙風道骨,身后背著一把又寬又厚的劍。王寶呆了一氣,沒說出話,愣愣地回身一指。
“啊,多謝!”那人伸手從衣袂里一把掏出一塊兒布,往背簍上邊一掛:“治病救人,降妖驅鬼”。跨步便往大路而去。
“哎!!——”王寶總算反應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