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無盡的黑暗隧洞,仿佛永遠也走不到盡頭。周圍泛起一股股迫人的壓抑感,猶如海潮般在眼前波濤翻涌,深不見底。
丁曉武直愣愣地原地站著,雙目迷離,眼前所能看見的一切,都是清晰的黑暗。他想邁步前走,卻抬不動腳,想大聲呼救,卻無法張口。他的內(nèi)心恐懼到了極點,人世間最可怖的事便是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正在慢慢崩潰,正在漸漸融化。驀然間,他拼著最后一絲力量,小宇宙勃然爆發(fā),方寸靈臺終于沖破了那無邊無際的混沌,口中發(fā)出了一聲壓抑到極點的尖叫,仿佛狼嗥。
“哎呦我的媽耶!這人嗓門咋大得跟驢叫似得!”一個男人驚惶的聲音在旁邊炸響,倒像嚇了一大跳,也讓丁曉武心中一陣悸動,眼睛隨即睜了開來。
“嘿,快看,他醒了,這后生醒過來了。”又冒出一個驚喜的聲音,像是個中年婦女發(fā)出的。
“唉,你這小子真是福大命大啊,在黃湯里泡了那么久,竟然沒給淹死,看來是個受老天特別照應(yīng)的,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哦。”這回是個蒼老的男聲。
周圍人群繼續(xù)議論紛紛,但丁曉武卻一個字也聽不清了。他只是目光呆滯,一臉迷茫地瞅著他們。
因為這些人很怪,不是說長相,而是他們講出來的話,雖然也能聽得懂,卻是陰陽怪氣,語調(diào)聽上去有河南陜西山西廣東福建湖北諸多方言,差不多是六省混合音。
除了語言可稱得上中國好聲音外,他們身上穿的更可稱得上是奇裝異服,男子大多是交領(lǐng)右衽的短打,頭戴包頭巾,下面套著肥大的扎腿燈籠褲,女子則是上襦下裙,托著直達腳底的曲裾。但這些人顯然都是窮**絲,因為無論男女身上衣服都是破破爛爛,打滿了補丁,而且這些麻衣爛衫也大多不合體,仿佛用面口袋胡亂裁剪了一下就直接套身上了。
“他們是誰?我又在哪?”丁曉武那擺脫麻木的大腦開始飛快運轉(zhuǎn)起來,“昨晚我在公司加班到夜里一點,收拾完東西回家,街上很黑,路燈昏暗,也沒有一個人,一輛車,然后......”他的思路逐漸清晰明快起來,但很快再次陷入迷惑,“接下來天一直黑著,而我一直走,一刻也沒有停,然后就莫名其妙來到了這里。”
丁曉武又打量了一下周圍那些用奇怪的眼神看他的人,腦海中靈光一閃:古裝劇拍攝現(xiàn)場。但隨即便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沒有看到最關(guān)鍵的器材-攝影機。
“難道是真的誤闖了時空隧道?可不管到了哪兒,先得站起來活動活動,感覺身子骨硬得都快變成門板了。”丁曉武一邊在心中默默想著著,一邊抬起手臂,又伸了伸腳,剛才還冰冷麻木到極點的四肢再次恢復(fù)了先前的活力。他感到一陣輕松,于是又運了一下氣,翻身從地上站了起來,抖了抖濕漉漉的衣裳。
煢煢孑立,丁曉武頓時生出一種雄視四方的豪情,周圍那一雙雙異樣的目光明顯露出敬畏的神色,人們嘖嘖驚呼,身體也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點。
丁曉武完全理解這些人的反應(yīng),因為他那一米八五的大個子,令周圍那些大多不滿一米七的男男女女相形見絀,仿佛瞬間變成了小人國居民。
環(huán)視四周,丁曉武覺得自己猶如置身于一個原始蒙昧的洪荒年代,破爛的漁村,后世的棚戶區(qū)貧民窟也要比它好上百倍,一條條形貌簡陋,不能稱為船只能稱為舟的交通工具,還有那條大河,丁曉武通過顏色認出了是黃河,但因為沒有現(xiàn)代化的鋼筋砼大橋,沒有現(xiàn)代化的過往輪船,所以跟后世那條更混更黃的河流比起來,它只是史書上一段早已過去的記錄。
“老人家。”已經(jīng)完全明曉自己境況的丁曉武向先前那個老人望去,本想問:“今年是公元前xxx年或公元后xxx年?”以便定格自己的時空位置,但話到嘴邊,立刻醒悟收回,真要這么問,人家準當(dāng)自己是怪物,可古代皇帝年號的紛繁復(fù)雜遠超英語單詞,誰又能記得住?
“喂,后生,看你像是從西邊逃難過來的吧。”一個黑臉膛,留著滿腮虬髯的男子走過來問道。
“哦......我,大哥說的沒錯,我的確是從西邊,打那個......長安,長安來的。”丁曉武望著這個穿著還算光鮮,器宇不俗的人,結(jié)結(jié)巴巴說道。
長安是丁曉武唯一能搞得清的古代地名,在前世他曾經(jīng)兩次去西安旅游,心想雖然早已過了不知多少代,但土地不會長腳自個跑,到時候人家查問起來,蒙混過關(guān)的機會稍微大點。
不料此言一出,那人即刻警覺起來,瞪著一雙牛鈴般的大眼睛將丁曉武上下打量,猶如X光胸透一般,想要查遍他的五臟六腑。周圍人群也跟著騷動起來,有人忽然大喊道:“氐奴,這人是個氐奴!”
此言一出,人群頓時像炸了鍋一樣沸騰起來,“他確實是個氐奴,瞧他那身板,跟我們中原人完全不一樣。”“原來是氐奴,怪不得穿得這么怪里怪氣。”“圣上頒布殺胡令已經(jīng)有兩年多了,這個氐奴怎么還敢堂而皇之跑到咱這來。”
丁曉武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捅馬蜂窩,眼瞅著那一張張苦大仇深的面孔向自己漸漸逼近,立時慌亂起來。雖然他身板壯大,但好漢架不住人多,更何況周圍的人很多都裝備著魚叉耙子,而自己手無寸鐵。正在不知所措之際,先前那名虬髯客卻揮手示意眾人安靜下來。
“長安雖被氐酋苻洪竊據(jù),其子苻健更是背晉篡逆。但長安一帶并非只有氐奴,還有不少大晉的中土遺民。”虬髯客將目光慢慢從丁曉武的胸口移到了腳底,命令道:“把你的右腳鞋襪脫下來。”
“干啥?”丁曉武一時怔忡。
“驗明正身。”
丁曉武腦中一亮,迅速想起了以前上網(wǎng)時看到過的帖子,說是純正的漢族人右腳小指甲全是分瓣的,它是漢族的血統(tǒng)標志。當(dāng)時他對此嗤之以鼻,以為不過是些民族主義者整出來故弄玄虛的無稽之談,想不到這種說法早就被古人接納過。
丁曉武當(dāng)然知道自己腳趾甲的樣子,為了撇清嫌疑,即刻三下五除二把運動鞋和足球襪都脫了,露出一只精赤的大腳。
虬髯客聞到一股異味只往鼻孔里鉆,搞得自己胸口發(fā)悶,但還是捂著嘴,低下頭仔細觀看。
丁曉武越發(fā)忐忑不安,心說別是后代那些民族主義者搞錯了,純漢族腳趾其實不分叉,抑或眼前這些人是仇視漢族的少民,那樣自己豈不是自投羅網(wǎng)。正在胡思亂想之際,那虬髯客卻已抬起頭來,“沒錯,你是中原人,我們先前誤會你了。”
看著周圍人紛紛收斂怒容,丁曉武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氣,低下頭穿好鞋襪,向那虬髯客點頭哈腰道:“那么,這位大哥,我可以走了嗎?”
“什么大哥賢弟的?”跟在虬髯客后面的一個隨從忽然發(fā)怒道:“瞎了你的狗眼。看仔細了,這是我大魏鄴城城門五營校尉司馬-沈麟沈大人,你一介草民,有什么資格跟我家大人稱兄道弟。”
聽了這一長串超傷記憶力的官名,丁曉武只感到陣陣發(fā)暈。那沈麟沈大人倒沒有再讓他難堪,走過去輕輕拍著他的肩膀,微笑道:“后生,我看你逃難到此,也無處安身。不如到我?guī)は庐?dāng)一名兵戶,我給你上個兵籍,從此足衣足食,不必再受這凍餓之苦,豈不是美事?”
在中國古代,所謂兵戶跟普通老百姓是不一樣的。加入兵籍者皆為兵戶,跟普通人一樣需要種田,一樣需要上繳賦稅。但除此之外還得服兵役,而且父死子繼,世代為兵。也就是說,兵戶沒什么人身自由,完全是國家隨意征用的農(nóng)奴。
關(guān)于這些。歷史知識貧乏的丁曉武壓根就不知道。他還以為所謂入兵籍就是參軍,算是一條好的歸宿,尤其看到沈麟那和藹可親宛若慈父的面龐,更被忽悠得云里霧里,稀里糊涂便在帖子上畫了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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