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明整了整衣冠,邁步進入大堂中,只見,堂中八仙椅上坐有一位老者,身穿紅袍蟒服,正在倚案飲茶,老者身邊則侍立一位身穿緋色孔雀補子官服的中年男子。
趙子明不敢怠慢,急走幾步上前雙膝下跪叩拜道:“草民南洋趙子明,叩見九千歲魏公公,恭祝吾皇萬歲萬壽無疆,九千歲永遠健康,九千歲仙福永享,壽與天齊!”
撲哧,聽到趙子明這番不倫不類的祝詞,魏忠賢一口茶水忍不住噴了出來,隨即哈哈大笑道:“起來吧,猴崽子倒也機靈。這話是誰教你的啊(金庸教的)。”
聞言,趙子明從地上爬起,并偷眼向上望去,只見魏忠賢面皮白皙、眼大口闊,臉上布滿褶皺,完全不像傳說中的陰狠毒辣之輩,倒頗似一位和藹鄉紳。
魏忠賢發問趙子明自然不敢怠慢,趕忙拱手搭禮道:“九千歲忠貞體國,廣施仁政,澤被天下蒼生,家父和草民每有談起,皆道九千歲胸懷大義,乃我大明擎天柱石。如今,我大明外有東虜犯邊,內有西南叛亂,朝堂上袞袞諸公更是結黨營私者有之、素餐尸位者有之,唯九千歲心系江山社稷,終日不辭辛勞,外拒邊患、內撫黎庶,實可謂我朝之管樂,草民雖化外之人,但心中對九千歲的仰慕之情,卻如同那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似那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今日在此間得慕九千歲容顏,真是草民一生之榮幸,它日定當焚香祭祖,感謝先輩積下的陰德。九千歲有問,草民不敢不答,草民所言,句句發自肺腑,斷無他人教唆。”
“艸你奶奶的!難道這世上竟有拍馬屁的學問?”侍立在旁的崔呈秀驚出了一身冷汗。
“人才啊!這兔崽子憑張破圖紙就敢拿來以圖幸進,咱家還以為是個傻子呢。現在看來,是不是傻子不好說,這厚顏無恥四字是對上號了,不過,咱家就需要這種不要臉的人才!”
魏忠賢自有其獨特的用人標準,再加上趙子明這一番阿諛奉承之詞確實對了自個的心思,于是笑道:“猴崽子,溜須拍馬的話就別說了,你倒是說說咱家施的仁政都有哪些啊。”
剛聽到趙子明說自己施仁政澤被天下蒼生時,魏忠賢差點氣樂了,甚至懷疑趙子明是不知死活的狂徒,見自己的目的,就是為了以死搏名,再往下聽,方得出趙子明乃無恥之徒的結論,之后也就放下心來。想來,趙子明能做此說,定不會無的放矢,于是,此時就順勢問了出來。
趙子明再次拱手施禮,臉上露出憤憤不平之色道:“九千歲為國為民可謂殫精竭慮,但如今,一些宵小之輩卻大肆攻訐九千歲復鈔關、收商稅、礦稅之舉,在草民看來,大凡反對此等善政者,多是大奸似忠、大詐似直之輩。現今,東林腐儒每每曰祖制不可違、朝廷豈能與民爭利,其內中原由不過是為了利己損公罷了。試想,這行商之事,升斗小民因資財所限,一般無力經營,能操此業者多為富貴之家,我朝富貴之家所占人數百不過五,擁有財富卻占得八成。試問,為士紳者不納糧,家富貴者不繳稅,這朝廷支出難道只能靠黎庶承擔?難不成我大明的興衰與這士紳、商賈全無關系?九千歲如今施政方略上和天下至理,下順萬民之心,草民佩服至極。據草民所知,泰西有紅毛小國(荷蘭),此國土地狹隘,尚不及我大明一府之地,人口稀少,更不及我大明南京一城,但其卻以商貿立國,國內擁有各類海船不下一萬五千余艘,該國朝廷每年僅從海貿中收取賦稅,就不下二百萬兩銀子。九千歲興商稅利國利民、功在千秋,且合乎當今世界潮流,正當大力推廣,但總有居心不良之徒惡意誹謗,就似那東林黨魁李三才之流,看似一身正氣,實為貪婪、虛偽、陰險、霸道的小人,草民每思及具恨不得當眾與之理論,揭穿此獠嘴臉,怎奈,草民初至大明,人微言輕,縱有心罵賊也不得其門啊。天幸今日得蒙九千歲接見,草民方得以一訴情懷,它日草民尋得宅邸,定當于房中供奉九千歲祠位,早晚祭之,祈佑九千歲仙福永享,壽與天齊!”
魏忠賢出身貧寒,成年娶妻生女后方以自宮的方式進入大內,可以說對當時的社會弊端,有著比較深刻的了解和認識(明人所著《玉鏡新譚》中對魏忠賢的描述為:行事公平,每嗇于己而豐于人,眾悉頌之)。此時的魏忠賢大權在握,在朝堂之上處處打壓東林黨人,李三才雖因在黨爭中失利閑賦在家,但起復的呼聲卻很高(李家是通州商人的總頭目,在大運河商圈的地位舉足輕重,李家家產多達四百七十萬兩銀子,相當于天啟年間朝廷一年的財政收入)。
李三才在萬歷年間就堅定的反對征收商稅,并造謠說,萬歷皇帝之所以不參加每次發生災害后就要舉行的祭祀天地活動,并不是因為腿疾,而是因為天天忙著坐愛。
李三才在寫給萬歷的奏章中有言:“陛下愛珠玉,民亦慕溫飽,陛下愛子孫,民亦戀妻孥。奈何崇聚財賄,而使民無朝夕之安?”在咱看來,這里面的民,若改為百官,當最為貼切。李三才正是靠著惡意造謠中傷皇帝,宣揚朝廷不得與民爭利的說辭,為自己博取了直諫的美名。
很不幸,魏忠賢上臺后,執行的施政方針是:盡量在不影響農民生計的前提下增加賦稅。這樣一來苦主自然就成了士大夫、士紳、富商們,如李三才之流也就無奈的成為了魏忠賢的天然死敵(《東林黨點將錄》中李三才位列第一被稱為開山元帥托塔天王)。
趙子明主角光環護體,一席話都說到魏忠賢心里去了,直聽得九千歲心花怒放。
“哈哈,說得好!說得好!說得好啊!”魏忠賢萬萬沒料到趙子明能有這樣一番說辭,激動地連連稱贊。
這就是理論依據啊!下次你東林豎儒再敢妄言咱家橫征暴斂、與民爭利,咱家就給你扣個欺君罔上、中飽私囊的帽子。
崔呈秀在心中也很是贊同趙子明的言論。但在聽到趙子明毫不顧忌面皮的向魏忠賢討要官職、房子時,崔呈秀還是被趙子明的無恥給震驚了。
“艸你姥爺的,要官、要房也就算了,建生祠你都能想出來!看來今后算是遇到對手了。”想到此,崔呈秀不免在心中暗暗提防起來。
說起來,崔呈秀與李三才也是死對頭,崔呈秀早年間在淮揚巡撫任上時,就曾吃過李三才的大虧。
李三才任淮揚巡撫時,每年上繳朝廷鹽稅一百八十萬兩銀子,后來崔呈秀繼任淮揚巡撫,每年上繳朝廷鹽稅竟然達到了二百五十萬兩銀子。
你崔呈秀算是干嘛地吧!朝廷每年鹽引不過區區兩百萬引,每引征稅銀不過區區六兩六錢四分銀子,從理論上講,應征稅銀不過區區一千三百二十八萬兩,你崔呈秀不橫征暴斂能收上來二百五十萬兩銀子?
于是,崔呈秀因贓私,遭到了東林黨人都御史高攀龍的舉報,被朝廷革職,等候處置。
倒霉蛋崔呈秀萬般無奈之下,只得投奔閹黨頭子魏忠賢,叩頭涕泣,乞為養子。簡直是丟盡了天下讀書人的面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