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深入谷底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所令好多人都驚呼出聲,紛紛跑到崖邊觀望。這一看之下,更讓人驚奇:藍衣人并沒有跌落深谷,而是抓住了一株長在崖縫中的虬松,然后就如靈貓一般,順著山壁,往下攀緣而去。
牛皋又驚又怒,搬起一塊石頭,就要向藍衣人砸下。
楊再興急急喝道:“慢!”并伸手阻住了牛皋。
牛皋喝道:“為啥不讓砸?你又看上了這小子的好武藝了嗎?”
楊再興搖頭道:“你這個愣頭青!程百吉就在他的正下方。他跑到這兒跳下去,不光是因為這里是下崖的絕佳之地,更因為下邊有咱們的人。”
牛皋這才恍然大悟,狠狠罵道:“這兔崽子真他娘的鬼!不行,我得跟下去,我怕董先他們應付不來。”
楊再興道:“你還是留下,我去比你合適。”
牛皋道:“你啥意思?說我武藝沒你好,是吧?”
楊再興笑罵道:“你這家伙,總是這么小心眼!元帥有病,王貴有傷,你這副將得回到軍中料理才是。放心,我不是跟你爭功。這種功勞,我才不放在眼里。”
牛皋也覺得有理,點頭道:“也好,你去比我合適。不過那藍衣人的武藝非同小可,你再多帶些人手,以防萬一。”
楊再興道:“不必了,藍衣人武藝是不錯,但我也看出他對岳家軍并沒有敵意,只是想救出楊烈而已。現在楊烈跌落懸崖,必死無疑,這藍衣人也就死了心了。”
牛皋沉吟道:“那你想怎么對付他?是抓,還是殺?”
楊再興一邊做著準備,一邊道:“這也難說,我懷疑他是一個咱們都認識的人。”
牛皋一驚,問道:“誰?”
楊再興看看四周,湊近牛皋的耳朵,輕輕地說了兩個字。
牛皋驚呼出聲:“林錯!”
楊再興一捂牛皋的嘴,但是為時已晚,牛皋已經喊了出來。他埋怨道:“你這廝,真是嘴快!我現在只是懷疑,你嚷了出來,傳開去,讓別人怎么想元帥?”嘴里說著,他已經結束停當,背插單刀就要攀緣下崖。
牛皋道:“你也從這下去?你行嗎?我可不想上墳的時候有多燒一個墳頭!”
楊再興罵道:“快閉起你的臭烏鴉嘴,咱倆不定誰先死呢!”
牛皋話一出口,頓覺不吉,連忙“呸呸呸”連吐了幾口唾沫,尷尬地笑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你死不了,指定是我先死。”
楊再興噗嗤一笑道:“還童言,你當你幾歲啊?”說完,當胸輕輕打了牛皋一拳,轉身下崖。
牛皋等人站在崖邊看著楊再興向崖下而去,一顆心都揪到了嗓子眼兒。卻見楊再興雖不如程百吉那般敏捷,卻也是矯健得令人咂舌,這才微微的放下心來。等到楊再興的身影沒入蒼茫的云海之中,牛皋這才回過身來,吩咐田牛、馮奎二將帶領二百名士卒在崖頂守候,以防不測。等一切安排妥帖,他才帶領余人一步一回頭的趕回大軍中。
藍衣人正是牛皋嘴里所說出的林錯,一個和岳飛與楊幺之間都有著極大關聯的人。當雙方展開生死搏殺之時,他的心中真有一種無法言喻的苦惱。最初,他想遵師命置身事外,因為以他的力量根本無法化解這種震動天下的戰爭。但他還是沒能放開,最終攪了進來。而他的苦惱也與日俱增,也越來越搞不清,自己到底該怎么做才能使雙方都不會受到傷害。現在,他只是抱定一種最樸素的宗旨:楊烈和岳家軍比起來,到底屬于弱勢一方,自己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死于非命,至少也不能讓他暴尸荒谷。所以,他在牛皋等人準備捉拿自己的時候,默默地打量著峭壁的地形。他看到在程百吉下崖之處約三四丈高下,有一株歪歪扭扭的松樹可以落腳,并且因為程百吉就在下面,自己從這里下去,也可以避免上面的人從高處襲擊自己,于是冒險飛落,擺脫了糾纏。他在山中長大,攀爬峭壁本也是常有之事,但如此又高又險地峭壁卻從未爬過,況且又是如此落下,更是從未經歷過,心中實無多大把握。但是,當人的心中生出了責任感后,會做出一些平常不敢做的事,甚至是舍生忘死。另外,這段時間的際遇,勝過了以往十幾年的歷練:認識了岳飛,他真正領會了什么是真正的“精忠報國”;認識了楊幺、鐘子儀,他明白了什么是“舍身成仁”;認識了楊烈,他知道了什么是“寧死不屈”。
林錯把寶劍插在背后的腰帶里,手足并用,試圖追上程百吉。但說到攀援之術,他卻比程百吉相差甚多,就如同程百吉的武功比不上他一般。忙中出錯,有幾次摳著石縫的手松脫,險險跌落下去。于是不敢再大意,收斂心神,不敢再圖快。但這樣一來,速度反倒比初時快了少許。
盡管程百吉的速度很快,但當他來到谷底時也已到了夕陽滿天的黃昏時分。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夕陽之美,在不同的人、不同的心境下,又詮釋了不同的含義:心境恬淡的人認為,夕陽如畫;充滿熱情的人認為,夕陽如火;處世悲觀的人則認為,夕陽如血!
程柏吉就認為夕陽如血。他倒不是心存悲觀,而是他心中充斥著濃濃的殺機。一個心存殺機的人,背就容易把所有的紅色的事物和鮮血聯系到一起。他從不怕血,相反他對血還有種偏愛,因為每一次榮升的背后,都有人在流血,這一次應該也不會例外。
程百吉真的很感激上蒼給了他這次立功的好時機,他也感激爹娘給他取了這么一個好名字,太吉利了!他更對昔年的采藥經歷甚是感念,如果不是那時練出這般好身手,他又怎能領先別人得到這份功勞?雖然刺客已死,但誰能拿到他的人頭,誰就等于拿到了一宗潑天的富貴。至于為了給同僚收尸一節,卻只占毫厘之數。
他無心欣賞夕陽美景,在剛剛經歷了廝殺的他看來,這如血的夕陽非但不美,而且透著幾分的恐怖。他忽然覺得在這空寂的荒谷之中,似乎充斥著濃濃的殺氣!亂草中的怪石虬松就如同遠古洪荒時期的猛獸一般,躲在幽暗之中,似乎隨時都可能撲過來撕碎自己。他自認不是個膽小的人,沒有膽量的人吃不了六扇門的飯,更不可能有所作為。在過去,他曾多次以威逼恐嚇等等手段把嫌犯嚇出屎尿、求饒伏法。他得意,他滿足,他蔑視膽小如鼠的人,他認為只有自己才真正活得像個男人,甚至當得上英雄的稱謂。而此刻他卻發現自己的膽量原來小得可憐,竟被這些假想出來的事物嚇到。他暗罵自己無用,他告誡自己不可以這樣,大好前途就在面前,怎能交臂失之?他要高官,更要厚祿,他已排除了一切險阻,怎能被這無形的心魔嚇倒?他揮舞著鋼刀,是為了清除著齊腰深的荒草來搜尋目標,更是為了撞起瀕臨破裂的膽子。
“轟”!一大群烏鴉突然從草叢中飛到了半空,“呱呱”地鼓噪著。
程百吉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得險些癱倒在地,一顆心如擂鼓一般在胸腔內劇烈地跳動。當他看清了是怎么回事后,不禁暗暗咒罵著該死的扁毛畜生。忽然,他的心念一動,喜道:“在這里了。”拔步躍向烏鴉飛起的地方。他多年的捕快沒有白干,多少也能做到見微知著、舉一反三。他知道烏鴉這東西不屬猛禽之列,本身并沒有捕殺其他動物的本領,但卻喜食血肉。所以它們聚集的地方,往往就是人或其他動物曝尸之所。一想到此,心中的驚懼被即將大功告成的喜悅沖了個干干凈凈。
撥開亂草,程百吉的心再次狂跳起來,只不過這次是因喜極而心跳,因為他看到了楊烈的尸體。雖然旁邊還有他的同僚的尸體,但他卻視而不見,因為現在沒有什么比拿到刺客人頭更重要的事情了。峭壁上不斷有石子滾落下來,他知道在他后面應該還有人跟了下來。他不能把到手的功勞分給別人,他要盡快的把這功勞收入囊中。他將鋼刀高高舉起,對準了楊烈的脖子。
他雖不是殺人如麻的兇徒,但殺人時他絕不會手軟。心慈手軟同樣是在六扇門中混飯吃的大忌。為了交差,更為了功名利祿,他不止一次誣良為盜、制造冤獄。最初,他也會受到良心譴責,寢食不安。但是,當他看到埋沒良心甚于自己的盧顯達那樣的人,在官場左右逢源、春風得意之時,本來少的可憐的良心也拋到爪哇國去了。如今只不過是砍下一個已經死去的人的首級,他更不會有半點猶豫。如血的夕陽照在他的臉上,使他顯得越發猙獰,宛如地獄中逃出來的惡鬼一般。
刀光一閃,“啊……!”一聲慘呼之聲,響徹山谷。本已止住呱噪的群鴉受到驚嚇,“呱呱”鳴叫著向四外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