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罡氣凝立半空,好似卷軸一般硬生生撐起這幅畫卷。時間不過一瞬,卻足夠高手心念電轉千遍。
是時天色將晚,夜幕穹隆,色呈深藍,外街喧鬧暫歇,只有三兩人聲漸遠。
天地廣闊,有月高懸如鏡,皎月如玉,清輝淡灑,晚風輕撫,遠處堤上楊柳婆娑,映出疏影斑駁,近處屋舍燈火漸起,呈現一片煙火。
畫卷這邊的罡氣后面,為首的少女羅衣白裙,青紗遮面,赤足凌空,身后女子黑裙裹身,眉目飛揚,正是被押入大牢的玄仙教二位。
兩人立于高墻之上,如鶯啼婉轉的聲音猶如雨潤大地,在這縣府之中緩緩響起,“清臣公當面,妾身這廂有禮!”
如同驚動晨光的金鐘,畫卷被聲音一染,瞬間便活了過來。熙攘重歸被這似洪鐘大呂的柔聲覆蓋,留下一片驚惶。
“既知清臣公在此,還不過來拜見!”睜開的眼睛卻不受影響,剎那間刀光如匹,從人群中暴漲而出,朝著罡氣撞去。
“好膽!”人群中一聲暴喝,卻是雷橫唬出一身冷汗。
他修為只在少女和那位隱藏的高手之下,最先反應過來,見少女二人立于墻頭罡氣高懸,如何還不明白二人自縛于牢中是為誰而來。
當下驚怒交加,縱身而起,跟隨刀光又是全力一劈。
那刀芒初時不過半尺,急掠而過到雷橫處已有尺余,此刻被他一催,竟輕而易舉地將力道真氣融了進去,瞬間暴漲到三尺,繼續朝著罡氣撞去。
說時遲,那時快,眾人只聽得耳中溫婉,眼前便有刀光閃過,緊接著轟然炸裂之聲震耳,爆散的氣流如刀,激起土飛塵揚,磚破瓦碎。
“啊!”不知誰驚叫一聲,院中頓時亂做一團,方才熙攘的人群頓做鳥獸散。唯沖進來的青年將老者護在身后,傲立于前。
這邊廂玄明和書生唬得不輕,白衣公子反應卻不慢,瞬間后撤一步護住書生,抬手一揮放出一股蒙蒙青氣。
青氣好似有形一般化作一團將二人包裹,隨著白衣公子足下輕點,拉扯著書生好似靈貓一躍,沖到青年和老者身邊。
煙塵散盡,兩邊對峙處神情卻各有不同。墻上的兩人依舊自如,仿佛沒有看見這驚天的撞擊,任由罡氣消散。
另一邊卻凝重非常,由雷橫和另一位黑衣中年人打頭,看樣子正是方才出刀之人。
只見他濃眉細眼,肩平身長,一道刀疤橫貫右頰,手中長刀點地,側身斜覷,顯露無窮的煞氣。
他那刀頗有些奇特,刀身平直,長只三尺,刀柄卻有一尺,烏木鉗身,金環吞口,通體無雕飾,顯得頗為樸素。
“風虎云龍,聽聞清臣公昔年坐鎮兆京鐵面神斷,座下風虎云龍兩位神捕威震神都,沒想到今日有幸得見。”
清冷的聲音打破對峙率先響起。
“不過嘛!”旁邊的黑裙女子譏諷一笑,嘿然道,“倒是見面不如聞名啊!”
女子本擬二人也算成名耆宿,方才聯手才與少女逼平,此時聽她妄言就算不會輕易動怒,也會有情緒波動,要知道高手過招便在這毫厘之間,女子工于心計,怎會放過此等機會。
卻不想二人俱是古井不波,黑衣中年好似泥塑,連渾身肌肉自然的顫抖仿佛也停了下來。
只把一絲氣機牢牢鎖住二人,如同利劍高懸,飛瀑掛于云端,稍動發絲便是利刃加身,激流破地。
旁邊雷橫倒是稍顯自然,卻依舊不為女子言語所動,只沖少女道,
“姑娘既知我兄弟二人舊名,想必有備而來,我輩江湖中人本不該贅言。只是在下見姑娘年紀輕輕修為高絕,實不忍如此英才誤入歧途。”
“哼,說得倒是好聽!”黑裙女子略微著惱,冷哼道。
雷橫卻不理她,“姑娘若是沖我兄弟而來,我兄弟自可奉陪,只是此處乃是府衙,又有清臣公在此,若是有所沖撞,莫說姑娘半步宗師,便是宗師,龍庭雖大,未必有姑娘容身之處!”
“呵,好大的官威!”黑裙女子譏道。
“真!”清冷的聲音止住少女的譏諷,柔聲道,
“清臣公乃天下文宗,又是龍庭柱石,妾身焉敢造次?只是家中長輩久慕清臣公大名,卻困于俗務,難會真顏,此番特遣妾身前來恭請!”
這聲音輕柔恭敬,少女手上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只見她隨聲音振動,伸出手當胸一劃,好似牽引水流環繞,在身前流轉不息。
霎時間風云涌動,天地黯然,磅礴的真氣噴薄,攪動氣流,又扯起狂風,飛沙走石,真氣凝而不散,勁力沛然如雨,向著下方襲來。
原來趁著二人說話的功夫,縣府中一班捕快早奔了進來,將后面四人護住,這些人俱有不俗的藝業,此時紛紛快刀在手,棍棒點起,倒是陣勢十足。
然而少女雖然勢若流云,不見煙火,但真氣過處,風起云涌勁風凌厲,土石崩散木枝摧折。玄明反應也不慢,當即并指如劍,展開道法。
“重樓!”
只聽他低喝一聲,周身頓起一道青氣,青氣隨法變化,化作一道青光,青光一觸而散,投于院中,頓時草木瘋長,一路阻攔真氣肆掠。
無數老根破土而出,交疊纏繞,阻擋勁氣。
這縣府中的捕快,武功最高也不過剛剛登堂入室,這如龍如虎的陰陽變化最多參悟一兩層,其余大部分不過融會貫通以求登樓望遠。
這煌煌如雷的宗師氣象只在那說書人的嘴里聽過,何曾面見!
此時見這勁氣如潮,好似驚濤拍岸,潮涌魚穴,漫漫無際,殺意滾滾。方才的怒氣勇力便如雪獅子向火,登時消弭。
這股勁一衰竭,便覺背脊冷氣上行,手中滑膩難掣,只是職責在身,武者血氣尚存,故不曾退卻。
捕快們此時退意已有三分,幸得玄明妙法,將那縱橫的勁氣或阻或卸,勉強護得眾人周全。
卻見院中狼藉,那碗口粗的藤蔓寸寸斷開,斗來大的頑石轟然炸裂,青石鋪就的地面坑坑點點,深有尺許,便是天外飛火流星落地,想來不過于此。
捕快們心下駭然,退意已有七分。前面風虎云龍兩位刀意橫空,濃烈的真氣透體而發,已與少女戰在一團,勁力激射好似颶風過境。
卻見玄明騰身而起,向那團颶風撲去。耳邊但聽,
“小七,你與諸位護送顏大人與謹仁兄往后院躲避!我去襄助二位大人!”
此言一出,眾人退意登時完滿,不等青年作答便齊聲道,“請公子放心!”
說著前面或引或扶,后面連拉帶扯,將三人護出院去。那邊廂自有黑裙女子縱身追來。
“精化靈。”
玄明抖手成霧,蒙蒙霧氣中青光點點,被他屈指彈出,引動院中草木飄搖,剎那間瑤草成巨木,細藤變綠蟒,巨木橫空,綠蟒昂首,攔住女子去路。
“姑爺想要稱量婢子,婢子不敢不從!”
女子腳下一頓,指向戰團沖白衣公子笑道,“只是姑爺若不去幫手的話,那兩人在小姐手下能支撐幾個回合,可就說不好了喲!”
玄明明知女子之言乃是調虎之計,卻仍舊忍不住側首看去,只見少女輕捻指訣,周身數道罡氣仿佛流水環繞,罡氣中有翠色點點,好似綠葉飄零隨風而舞,肅殺之外竟有幾分春風柔和之意。
罡氣隨少女屈指連彈激射而出,如同鐵鎖橫空,將那一片空間鎖閉。
里面二位果然不愧龍虎之名,一個剛猛爆裂,拳風如鑄,與罡氣相交發出金鐵之聲,一個凌厲隱晦,刀光似電,不斷將交錯的罡氣割碎。
饒是如此,依舊擋不住少女罡氣源源不絕,好似蚯蚓斷體重生,被破碎的罡氣在少女身邊匯聚,被她玉手輕捻,好似泥土被塑成瓷器,頓時化腐朽為神奇。
“萬象引流!”
“呵,姑爺竟識得此法,那就不用婢子贅言了。是去襄助那邊還是與婢子糾纏,還請姑爺早些決斷。”
白衣公子眉頭緊蹙,深深地看了黑裙女子一眼,五指成爪在身前凌空一抓,緊接著頭也不回向戰團撲去。
只見他一步邁出,好似天地奔來,竟有數丈之遠。本來數十丈的距離,竟呼吸而至。
縱然如此,對于少女而言,也并非迅捷難應,只見她嘴角輕輕挑起一絲難以捉摸的角度,玉手輕捻在身前微微拂動。
數道被罡氣裹挾的飄零綠葉瞬間化作血紅之色,隨著她屈指連彈激射而出,竟比方才黑衣中年的刀光還要凌厲迅速幾分。
數道血光飛射而來,圍繞交疊,不僅將二人完全封閉,連玄明也有數道血光迎來。
“血隱殺!”
氣息流轉,勁風撲面,三人心下俱是一凜,便要拼命,玄明連行數步,暗合罡斗。
另兩位凝神聚力,血氣勃發,面上漸起鮮紅之色,呼吸之間,道道白氣吞吐,激起土石震動。
紅葉飛舞旋轉,轉眼便至身前,四面籠罩,凜冽的罡氣瞬間壓過三人,道法散亂,拳軟刀斜,驟然殺氣熾盛!
噌!長刀出鞘恍若龍吟,爆裂如風的罡氣陡然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