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三年(公元174年)九月洛陽
孟德自那日受橋玄教誨之后果然對差使用心了許多,他一方面加強了對手下衙役兵丁的約束,另一方面又命人打造了赤、紫、青、黃、綠五色刑棍明晃晃的排列在榖門兩側,凡是犯令違律之人不避權貴一律當眾棒責。就這樣,幾日下來果然有成效,莫說偷盜搶劫這類的案子,就是街面上吵鬧爭執的情形都少了。孟德原本就是個有志氣心胸的人,經橋玄的點化便放開膀子專心做事;眼見差使有了成效就越發來了精神兒,也不再歪在衙里打瞌睡了,整日里帶著兵丁巡街處處留心。雖說差使是有了點兒起色,但孟德心里還是惴惴的,多少有些牽掛橋玄他老人家,一來痛失幼子令人可憐,二來天氣轉涼應該去拜望一下老人家??墒嵌嗌俅未蚝昧酥饕庥智昧送颂霉?,怕再被他老人家訓斥一頓還在其次,主要是顧及和他走近了惹人說三道四。
正在他左右為難的時候,王儁跑來了。王儁說橋公請他一同去郊游。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公務纏身從來不曉得休息的橋玄怎么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來了雅興,況且現在已經入秋天氣轉涼不是適合出游的時節。王儁卻道:“這是我和子伯提出來的。府里出了這檔子事,別看老爺子臉上不變顏色,心里還不定多難受呢!你不知道,你一走他叫人把那閣樓都拆了。咱們幾個陪著他老人家散散心解解悶也是應當的?!泵系侣犃诉€怎么好說別的,就一口應下了,可是真到了時候孟德卻著了急。原來崔鈞舉孝廉被外放當了縣令,加上他父崔烈有得了個老生子,崔家雙喜臨門擺下酒席邀請客人,崔鈞自然忘不了孟德,可偏巧與橋玄出游的日子趕在一天了。
孟德合計了許久,只得一大早先往崔府應個景。但一進門卻見袁紹、袁術、楊彪等一幫子官宦子弟已經到了,難免得寒暄幾句。
“孟德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袁術邊說邊一把拉住他胳膊。
“哦?公路有事嗎?”孟德心不在焉的搪塞著。
“你送了本初一套自己注解的《孫子十三篇》,什么時候也送我一套?”袁術哂笑著指著袁紹,“要是別的什么文章也到罷了,惟獨這兵法確是我最喜好的。我知道你給他一套,我到他那兒去借。我這兄長慳吝得很,好說歹說磨破了嘴皮子才給了我兩卷,我拿去看了不到半日誰想他又堵著門討回去了?!痹趫龅膸讉€人都笑了。
“別聽他胡扯!”袁紹一扒拉兄弟的手笑盈盈地說,“我可跟他講清楚了,這書是孟德借我的,還得還呢!他偏不信,拿起兩卷撒腿就跑,那我能不去堵門嗎?今兒正好,你問問孟德是借的還是送的。實在不信,去問許子遠,還有咱們新任的縣令爺也行!”
袁紹說的“縣令爺”自然是今天的主角崔鈞了,孟德本就無心與他們閑話,接著話茬趕忙打聽“縣令爺”在哪兒并推說有事兒,忙隨著仆人奔客堂尋崔鈞去了。等仆人領他到了客堂門口,早瞅見崔鈞規規矩矩在堂上垂手而立正聽他父親崔烈的囑咐呢!兩旁坐的還有張溫、劉寬、樊陵、許相四人,都是與崔烈熟識的同僚,也俱是他父親曹嵩府上的常客。
樊陵眼尖得很,早一眼掃見了孟德,一轉臉對張溫他們詼諧道:“今兒可真是熱鬧日子,我還心說這堂上怎么一時間霞光萬道、瑞彩千條吶!原來我們幾個老家伙在這兒拜謁縣令爺,打外面偷偷摸摸又來了個鐵面縣尉。有出息的年輕才俊都來了,后生可畏呀!快進來吧!縣尉大人!又沒有生人,要是得罪了你日后你拿五色大棒打我這老骨頭可怎么得了呀!”
崔烈也笑了,“孟德到了嗎?進來吧!今天沒外人,你既是客又是有官兒在身的人,過來同坐就是了?!?
“罪過呀!幾位長輩都在,哪兒有我的座兒?”孟德笑著進來作了個羅圈揖?!奥犅勑珠L外放了一縣之長自然要來道賀,也拜望一下世伯和諸位大人?!?
“好好好!”樊陵習慣性地捋了捋胡子憨然一笑,這是他一貫的做派。他平時無論想什么做什么臉上總帶著笑,人們背地里叫他“笑面虎”正是因為這一點?!斑€有一喜你沒聽說?前兒你崔世伯又得一子,縣令爺多了個弟弟你不知道?”
“再給世伯道個賀吧!”說著孟德又是一拜。
“得!又拜上了?!狈晷Φ酶_了,“崔兄,我看曹家這小子有規矩,又曉得尊卑長上,當官兒也有一套,挺給他爹露臉的。我冷眼瞧的清楚,孟德和咱們鈞兒才是好樣的,既知禮儀又有學問見識,可不像外院那幾個小子,曉得什么時務,仗著老子的名氣整日吆五喝六的,香的丑的狐朋狗友一大堆……”
他這席話沒說完,坐在他旁邊外號“不開口”的許相生怕這“笑面虎”說出袁家什么話來,一個勁兒扯他的衣袖。
“樊兄夸獎得對,”倒是劉寬心思靈敏忙一句話叉開了話題,“孟德當洛陽北部尉很有作為,尤其是造五色棒維持治安,像這樣不避權貴連五綬之人都要按律用刑,實是循吏作為!”
孟德聽了心里納悶:這話說我是循吏還是酷吏?劉寬名如其人,是出了名的“寬”,據說侍女捧熱茶燙了他朝服他都先問人家燙手沒有,自己這樣執法,他怎么看得慣?
孟德假裝沒聽出來,問張溫:“張大人,您內侄德珪近日可來京師,來了一定叫他來找我?!睆垳氐姆蛉耸窍尻柎髴舨讨S的妹妹,蔡諷的兒子蔡瑁蔡德珪早年幾乎長在他姐夫家里,是孟德幼年的玩伴,倆人都是出了名的淘氣。
“等他來了我告訴他?!睆垳卣f,“他也大了,忙的事也多了。”
其實這幾位大人的談話不怎么自然,劉寬是忠厚長者、張溫是干練能臣,與樊陵、許相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卻都與崔烈相交,今天是偶然坐到一起的,話不投機現往一塊兒攏。崔鈞尋了個空子,忙拉著孟德出了客堂?!拔业奶煅?!一大早就把我叫來講大道理。后來劉寬又來了,這慢性子老頭幾句話翻來覆去說了一個多時辰,我腿都木了……對辣!哥幾個都來了嗎?”
“本初和公路在前面呢!子伯、子文他們恐怕來不了了,不瞞你說,我一會兒也有事,今兒原說好了要陪橋公出去走走,他家里出了事兒,我們幾個陪他解解悶?!?
“唔?橋公約你?孟德,關于他的這次的事你聽說什么了嗎?“
“沒有呀!”孟德見他一臉神秘的樣子,“不過當時我就在他家,總覺得這事里面有蹊蹺,陽球都親自來了。”
“這就對啦!今兒‘笑面虎’早上頂門來的,一落座就念叨這事兒。說是王甫暗地了打點京畿的官員,還給洛陽令遞了什么話,連執金吾宋酆都不敢吭聲了,這事含含糊糊就對付過去了。陽球本來還要深究余黨同謀,可死無對證他也沒辦法了?!?
孟德已經不感到意外了,這些年來朝廷的一丁點瑣事只要尋根覓源多多少少都能見到些王甫的影子,這個老閹人說來也是富貴一門、榮及子孫了,卻還是貪得無厭不肯收手。
“孟德你仔細想過沒有,你不覺得害怕嗎?”
“可怕?”他不明白崔鈞為什么突然冒出這么一個刺兒的字眼,“有什么事兒值得害怕?”
“你還能不知道?這實在與你們曹家榮辱有關。現在王甫已經是困獸之斗,他馬蜂窩捅得太大了,要想平安終老就得冒險捅更大的馬蜂窩!如今勃海王是死了,可還有……”
“嘿!大紅臉!你在那兒跟阿瞞嘀咕什么了?”這一嗓子又尖又突然嚇了孟德和崔鈞一跳,閃目觀瞧卻是許攸一步三搖樂呵呵地來了。兩人這才長出一口氣,可說了一半的話卻被打斷了。
“丑鬼!你吃了什么了?這一嗓子跟夜貓子似的!你怎么不陪你師傅了?”
“咳!我可是奉了師命來給你們老爺子道賀的。子伯、子文可就不來了,我一人可代表我們仨了,一會兒開了席面我可得吃仨人份的!”說著許攸一扭頭又對孟德說,“對啦!前兩天我把你注的兵法給袁紹送去了,他沒在我叫袁術轉交了?!?
“我才明白!今兒個一見面那瘦小子就來麻煩我,非要我送他一套。原來都是你招惹的?!?
“嘿!你還別瞧不起人,那袁公路可比他哥哥識貨多了?!痹S攸把嘴一撇,“你別看他其貌不揚、大大咧咧的,要知道他可是喝了磨刀石上的水有內秀的,像什么《孫子》《司馬法》《三略》《六韜》多多少少都懂得點兒,也不見得就比你差。”
“哦?真的?”孟德半信半疑。
“行了行了!別耽誤工夫了,師傅那頭兒還等著你呢!”說著半推半搡笑嘻嘻道,“大不了我委屈一下,再替你吃一份就是啦!”
孟德還掛念著剛才的話題,什么事與他曹家榮辱有關?有心再問,卻見許攸已經拉著崔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