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是本村唯一一個沒有嫁到山外姑娘,也許是因為她從未出過山,怕外面的世界,也許是別的什么原因。他和秀秀好過兩年多,最后那陣好象就成了,秀秀家里也通情達理,只要一千五百塊的肚疼錢(注:西北一些農村地區彩禮的一個名目,意思是對娘生女兒肚子疼的補償)。但后來,村子里一些出去打工的人賺了些錢回來,和他同歲的二蛋雖不識字但腦子活,去城里干起了挨家挨戶清洗抽油煙機的活兒,一年下來竟能賺個萬把塊。前年回來呆了一個月,秀秀不知怎的就跟這個二蛋好上了。秀秀一家全是睜眼瞎,家里粗糙的干打壘墻壁上,除了貼著一團一團用泥巴和起來的瓜種子,還劃著長長短短的道道兒,那是她爹多少年來記的賬......秀秀沒上過學,但自小對識文斷字的人有好感,這是她同他好的主要原因。但二蛋的一瓶廉價香水和一串鍍金項鏈就把這種好感全打消了,“識文斷字又不能當飯吃。”秀秀對他說。雖然他知道識文斷字是能當飯吃的,但具體到他身上,吃得確實比二蛋差好遠,所以他也說不出什么。秀秀看他那樣兒,轉身走了,只留下一股讓他皺鼻子的香水味。
和二蛋成親一年后,秀秀生娃兒死了。他還記得那個接生婆,把那些銹不拉嘰刀刀鏟鏟放到火上燒一燒就向里捅,秀秀可倒霉了,血流了一銅盆,在送鎮醫院的路上就咽氣了。成親辦喜事兒的時候,二蛋花了三萬塊,那排場在村里真是風光死了,可他怎的就舍不得花點錢讓秀秀到鎮醫院去生娃呢?后來他一打聽,這花費一般也就二三百,就二三百呀。但村里歷來都是這樣兒,生娃是從不去醫院的。所以沒人怪二蛋,秀秀就這命。后來他聽說,比起二蛋媽來,她還算幸運。生二蛋時難產,二蛋爹從產婆那兒得知是個男娃,就決定只要娃了。于是二蛋媽被放到驢子背上,讓那驢子一圈圈走,硬是把二蛋擠出來,聽當時看見的人說,在院子里血流了一圈......
想到這里他長出了一口氣,籠罩著家鄉的愚昧和絕望使他窒息.
但娃們還是有指望的,那些在冬夜寒冷的教室中,盯著燭光照著的黑板的娃們,他就是那蠟燭,不管能點多長時間,發出的光有多亮,他總算是從頭點到尾了。
他站起身來繼續走,沒走了多遠就拐進了一家書店,城里就是好,還有夜里開門的書店。除了回程的路費,他把身上所有的錢都買了書,以充實他的鄉村小學里那小小的圖書室。半夜,提著那兩捆沉重的書,他踏上了回家的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