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入得匝家眼的人可不多，匝家自前朝至今，在這宮廷里也待了有大半輩子了，匝家這吳忠的名字也是響當(dāng)當(dāng)亮堂堂的。今兒既準(zhǔn)你入宮，且能命你侍奉太后左右，匝家這心里自有安排。你也當(dāng)小心謹(jǐn)慎，休傷了匝家的臉面，嗯？”

慢跟在吳忠身后，耳邊仍能隱隱聽見那個年紀(jì)略長的厲害宮女撐著腰咧著嘴的罵聲：“怎么這新來的宮女，不干活不說，反睡到天大亮。來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裝那么個嬌滴滴的樣兒給誰看？還當(dāng)自己是主子啊？有本事攀上高枝再也別回來，呸！”

自己的確是起晚了，只因已經(jīng)好久未能睡的如此踏實(shí)了。她這一罵，自己反不好說什么，真真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這話更是接不上半句。

“姑娘，也得適應(yīng)適應(yīng)，這些人的話不必放于心上。”吳忠見自己與她說話，她卻好似心緒不定的，遂斜眼瞄她說道。

念香微微一笑，原來他也聽見了，“謝公公提點(diǎn)，哪里不是人言可畏？奴婢心里明白。”

吳忠見她不似平常小女兒態(tài)，有些見識，也不便再說什么。二人默默走了不久，只見一座宮殿鶴立眼前，念香素來不善辨識方向，殊不知這便是昨夜那燈火通明之處，只隨吳忠身后，也不敢肆意亂看。那吳忠并不入正門，只從后面小門進(jìn)入，經(jīng)過一排花廊，左轉(zhuǎn)右轉(zhuǎn)的進(jìn)得后殿內(nèi)。

念香屏氣躡步隨后，只見珠簾后余香裊裊，若干人等輕手輕腳，十幾人行動有序不見半分慌亂，不由得心中一緊，不知這太后脾氣秉性怎樣，自己需加倍小心謹(jǐn)慎，少言寡語，倘若掉以輕心怕丟了性命也未可知。

身旁吳忠早提點(diǎn)著叩拜，她伏在地上半天卻聽不見任何回應(yīng)，暗叫不好，許是那太后娘娘厭棄她？心里頓時七上八下，平靜不得。

杜太后隨性歪在榻上，徐徐吹著杯中漂浮的茶絲，似有意又似無意機(jī)械地重復(fù)著動作。

過了半響，吳忠才悄悄回道：“太后，她到了，不知??????”

杜太后略沉了沉，方抬起眼，將手中的茶杯交給身邊的婢女，手輕輕一揮示意退下。

吳忠明了遂攜眾人悄悄向后退去，偌大個坤寧殿里頃刻間只剩下他二人。

杜太后捋了捋兩鬢，這才淡淡說：“起來吧！”

只見眼前女子緩緩起身，一身月白綾子的衣裙，全身竟無半點(diǎn)鮮艷之色，不禁皺皺眉，人老了越發(fā)偏愛鮮亮顏色，況且皇帝開新朝立新代，在宮闈之中也多用喜慶之色，她既進(jìn)了宮怎么不知忌諱？只得說：“抬頭讓哀家看看。”

那姑娘慢慢抬頭，一雙與那人如此相似的眸子清澈見底，只是瘦瘦的鵝蛋臉上橫著兩道劍眉，溫柔中多了一抹剛強(qiáng)，閨閣中多了一分豪氣，唇在偏冷色的白皮膚上越發(fā)顯得鮮艷異常，見那女子也同時在打量自己，眼中竟然毫無一絲膽怯之意。

念香抬起頭來，但見一中年美婦斜臥于榻上，卻辨不得年紀(jì)，只覺得她風(fēng)姿綽綽，儀態(tài)萬方，雖嘴角微微上揚(yáng)，稍帶笑意，而眼內(nèi)卻分明閃著不容侵犯的目光，不怒而威，這就是權(quán)利不經(jīng)意間帶給人的力量吧！

念香正懾于太后之威儀，卻聽杜太后問道：“叫什么名字？”

“念香。”

“多大年紀(jì)了？”

“快滿十八了。”

“你是哪里人？”

念香略頓，“祖籍???福州。”

“怪到水靈靈的，原是南方女子。”

杜太后點(diǎn)頭招手示意她靠近，念香忙上前幾步，至跟前方覺得高于太后，趕忙跪下，杜太后卻道“無妨”，接著問：“可讀過書？”

“隨家父識得幾個字。”

杜太后見她談吐，知是她自謙，也不深究，又問了些瑣碎之事，念香一一回答，杜太后聽后頻頻點(diǎn)頭，剛說一句：“留在哀家身邊??????”便聽外邊一陣言語聲，連忙高聲問：“是何人？”

外邊一等人忙回說：“太后，皇上來拜見您了。”

杜太后微微一笑，點(diǎn)頭不語，那眼角飄至念香處，稍稍停頓，想說什么，卻又咽下，心中盤旋了再三，只說：“你先退下吧，有事哀家自會傳你。”

念香頷首恭敬一拜，悄悄向后殿退去，剛一轉(zhuǎn)身，便聽一個洪亮的男聲傳來：“母后，今日可安好？”

念香實(shí)是好奇，卻不知這大宋的皇帝是個什么模樣？忍不住回頭張望，那人卻早已轉(zhuǎn)入屏風(fēng)后面，依稀只見得一個高大的背影，心中縱使再好奇，也總不敢逾越禮數(shù)胡亂去窺探，只得悻悻向外殿走去。

殿內(nèi)，杜太后的異于常日的注視，看得趙匡胤身上不自在，放下手中端了多時的茶碗，低垂的眼簾忽地看向杜太后，微笑地問：“母后，為何這樣看孩兒？”

杜太后不妨他這么一問，倒不知該如何回答，只笑著搪塞：“雖是日日相見，哀家仍不得不贊嘆皇上兩句。皇上實(shí)是生就了一副好樣貌。”

趙匡胤不由的大笑，許久才停住說道：“孩兒是母后所生，這么說來，母后是夸孩兒，還是在夸自己？”

杜太后笑而不答，看著她眼前的皇上，看著她身邊這個兒子，她有著說不出的感覺，一切都是那樣的模糊，一切又都是那樣的遙遠(yuǎn)。

傍晚，天色漸暗，皇上已經(jīng)回宮了，杜太后沉思不語，眾人也不敢上前，她一人獨(dú)坐于黑暗之中，并不喚人掌燈，只來回婆娑手中的玉蟬。

心里盤細(xì)細(xì)算，念香，念香，她確有幾分那人的影子，而后一番問答，也應(yīng)對自如，不卑不亢，落落大方，這形容身段且不說有多少婀娜之姿風(fēng)流之態(tài)，就是這通身的氣派，讓她不得不暗自感嘆這真是小門小戶的女孩，儼然侯門顯貴家的千金。

人雖好，卻看似過于聰慧，這人太過聰明必不好掌控，不知她聽不聽從哀家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