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宮主殿名曰“長歡“，是先帝為愛女宮佳南曦特地建造的宮殿。整座宮殿玲瓏別致，宮殿上懸的匾額是用一整塊紅珊瑚雕琢而成。先帝曾征集能工巧匠，在長歡殿的地板下層另設機關，隆冬可放炭火取暖，炎夏可放冰塊納涼。建成之時，天下稱奇。

只可惜宮佳南曦隨鎮(zhèn)國公修習兵法，常年居住鎮(zhèn)國公府，只有隆冬時節(jié)回長歡殿小住一段日子。

宮佳南曦站在長歡殿外。整個宮殿外延的金漆都已重新粉刷上色，珊瑚匾額上書著“長歡殿“三個大字，觸目驚心的紅色。

夢挽歌悄悄朝南曦邁近一小步，低聲道，“當年看的時候也沒覺得這么氣派?！钡统恋穆曇衾飵A雜著些許聽不分明的情緒。

“長歡長歡，”南曦喃喃，腳步愈發(fā)沉重。父皇希望她一世安樂，能夠永遠無憂無慮的活下去?？扇缃衽率且钾摳富实男囊饬?。

殿門大開著，淡紫色紗帳已經換成暖光色，殿內陳設大都沒變。南曦突然想起去年出宮回鎮(zhèn)國公府之前，她將母后親手縫制的玩偶藏在屏風后的大花瓶里。只是不知現(xiàn)在還在不在。

紗賬后坐著宮佳南曦的嬸母，如今北周皇宮里地位最尊崇的女人====貴妃于氏。那個記憶里賢德恭順，永遠低垂著眉眼站在宮宇身后的女人。

于氏并不漂亮，眉眼間也只能算是清秀沉穩(wěn)，可她卻有一種女子獨特的溫婉氣息。就連先帝后都曾夸贊她“進退有度，舉止有禮。溫婉和順，恭敬賢德?！?

這一刻長歡殿里的氣氛有些壓抑。紗賬后，隱約可見于貴妃滿頭珠翠，雍容華貴的模樣。想想母親曾經那樣夸贊，到讓南曦此刻平添出幾分諷刺。

“殿下，娘娘還在小憩，您看……”一旁服侍的小宮娥小心翼翼的看著宮佳南曦的臉色，一張圓圓的臉因為緊張而漲的通紅。

“無妨。本宮稍等便是?！蹦详亟忾_披風的細帶，長袖輕甩。小宮娥連忙上前接過披風，雙手奉著走進內殿里。上好的狐皮柔軟溫暖，毛色光亮順滑。披風領結處鑲著的和田玉觸手生溫，通透圓潤。

輕微的響動之后，暖色紗賬被拉開。于貴妃姿態(tài)慵懶，扶著一旁宮娥的臂膀慢慢坐正身子。流蘇垂下來，玉石相撞發(fā)出細微的清脆響聲。

“參見娘娘?！?

“免禮?！?

如此漫不經心的口氣，宮佳南曦睫毛微顫，抬頭的瞬間，眼底的情緒卻迅速消失在漆黑的瞳仁里。

“本宮也有大半年沒見曦兒，好孩子。出落的愈發(fā)得體了?！彼抗饫锉M是慈愛，向宮佳南曦伸出右手，“來，走近些讓嬸母好好看看?！?

玲瓏的指甲被胭脂花的汁液染成鮮艷的紅色，食指上那顆象征著帝后權威的紅寶石戒指格外刺眼。南曦腳步沉穩(wěn)，穿過半掩的紗賬。她面無表情看著于貴妃，卻并沒有親昵的意思。在于貴妃略顯尷尬的僵直里，宮佳南曦垂下眼簾。

“南曦斗膽，想與娘娘求一個恩典?！彼龥]空陪這些人玩什么父慈子孝的鬧劇，進宮的目的也只有一個。

于貴妃抬手輕撫鬢邊的珠翠，仰面又是一副笑臉，帶著幾分傲嬌的神色，“你且說說看，能答應的，本宮一定答應你。”

“宮氏雖是北周皇族，但子嗣之數(shù)并不興旺。父皇在世之時曾教導南曦，要親厚堂兄姐妹，愛護幼弟。”宮佳南曦的語氣愈發(fā)誠懇，“請貴妃娘娘將幼弟宮靈交由南曦，南曦自當接回鎮(zhèn)國公府，親自教導撫養(yǎng)?！?

長歡殿里突然安靜下來。香爐里燃起的熏香直往人身上撲。從大殿鏤空窗炅里散落進來的陽光燦爛耀眼，如同凝聚起的一道道光柱。

服侍兩旁的宮娥們低垂著眉眼。在這大殿里有北周最尊貴的兩個女人，在她們沒有吩咐之前，沒有人敢放松?；蕦m里的暗流涌動勾心斗角，局勢瞬息萬變，誰都不能保證如今雍容華貴高高在上的主子，下一刻會不會變成卑微的階下囚。

“自先帝崩天，宮靈確實一直寄養(yǎng)在本宮這里。只是……”于貴妃似乎有什么顧忌，她眉頭輕蹙，溫柔的眸子里看不到絲毫堅硬?！澳阋仓?，這孩子身子骨一向嬌弱，如今怕是……”

宮佳南曦握緊雙手，目光一沉。“請娘娘允準南曦再見幼弟一面?！?

“也罷?！毕袷墙K于下定決心，于貴妃從軟榻上站起來，一雙柔軟的手伸向南曦，“你隨本宮來。”

南曦的掌心冰涼，此時突然被于貴妃握住，滑膩的觸感免不了讓南曦有種想要甩開的沖動。她瞥一眼漏進大殿的陽光，定定心神，緩步隨于貴妃往偏殿去。

長歡殿雖然工程浩大，但一直也只有宮佳南曦住在主殿。偏殿遠沒有主殿寬敞明亮，內閣之中陽光并不充足。宮靈天生身子弱，現(xiàn)下讓他住在偏殿，明里是恩寵，實則是一種折磨。

打開殿門，一股陰冷之氣撲面而來。于貴妃下意識拉進身上溫暖的貂皮披風，一旁宮佳南曦的臉色已經沉下來。于貴妃理理耳旁垂下的流蘇，“靈兒在內殿，有劉太醫(yī)照料著?！彼鋈恍χ鹉详氐氖?，右手在南曦手背上安撫似得拍了拍，“你先去看看。本宮回長歡殿等你。”

“謝娘娘?！蹦详仡h首，再無暇顧及其他，腳步急促往內殿里走去。匆匆朝于貴妃做了一禮，夢挽歌也連忙一路小跑著跟上她。

空氣里彌漫著苦澀的湯藥味，參雜著一絲沖鼻的香氣。內殿的紗賬都已經落下來，窗戶也緊閉著，見不到一點陽光。殿內陳設凌亂，顯然很久沒有人收拾打理，而那著青色太醫(yī)服的中年男子卻靠在內側貴妃榻上，眼神迷離，一身酒氣沖天。

宮佳南曦又驚又痛，連忙上前拉開床前的紗賬。只見宮靈緊閉雙眸躺在床榻上，蒼白瘦削的臉上沒有一絲生氣。

“宮靈……”南曦心如刀絞，顫抖的手指覆在宮靈的頸動脈上。指尖傳來的搏動讓她稍稍松了口氣，南曦從袖中摸出臨行前唐墨給她的人參丸，塞進宮靈嘴里。但愿能吊住他最后一口生氣。

“……你……你是哪個宮的？”聽到響動，劉太醫(yī)搖搖晃晃從貴妃榻上站起來，一身青色官服早已凌亂不堪，領口半張著，露出白色中衣。

夢挽歌眼疾手快，重重一掌劈在劉太醫(yī)的脖頸上。又飛起一腳踹到一邊，這才急急上前抓住宮佳南曦的手腕?！艾F(xiàn)在不是敘舊的時候，我先帶他出去。”

唐墨早已拿著虎符去芙蓉城外的驍騎營調兵，此時整個北周皇宮應該已被驍騎營的將士團團圍住，只待南曦的命令。

短劍的劍光寒冷堅硬，一如宮佳南曦眼眸里那抹決絕神色。她的大仇，她的隱忍，她身為北周長公主的滿身榮寵。所有忍耐與屈辱，在看到宮靈的那一刻化為滔天怒火。宮佳南曦眼前早已是一片血色。

“別沖動！”

夢挽歌低喝，雙手緊握住宮佳南曦的肩膀。

“你清醒一點！現(xiàn)在亂了陣腳我們都要死在這里！”

南曦看著他，滿眼迷亂。眼淚止不住的淌下來，一顆一顆滲進繡滿金色牡丹的宮裝里。

心里閃過一絲別樣的情緒，夾雜著說不清的苦澀。夢挽歌注視她越發(fā)尖細的下巴，索性別過頭去，一彎身子架起還在昏迷的宮靈。見宮佳南曦慢慢清醒過來，他咬咬牙，抽出腰間藏著的軟劍往內閣門口走去。

“帶著死士盡量拖住宮宇，別亂了分寸。我送他出去就回來接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