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江東二張
- 小霸王孫策
- 紫蓋黃旗
- 3691字
- 2020-10-23 23:32:17
為感謝書友-百里韶風-,再獻上一章更新,以下為正文:
初平二年初冬,江都城東。
南方的冬天雖然不必北方寒冷,但是風吹在身上還是有一種透骨的寒意。白衣的少年雙手攏在袍袖中,靜靜的站在竹門外等待著。
腳步聲由遠及近,孫策和周瑜披著大氅,迎著寒風而來。兩人在竹門前停住,看見了躬身而立的少年,這少年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臉上帶著一絲這個年紀不該有的笑容,那笑容淡薄和善,如同冬日里的陽光,暖洋洋的直曬進人的心里去。
少年躬身施禮,開口問詢道:“兩位可是孫伯符將軍和周公瑾先生?在下在這里恭候兩位已經多時了。”
孫策和周瑜也躬身還禮,孫策奇道:“公子怎么知道我二人會來?”
少年微微一笑道:“孫將軍與周先生每日來在下家門前侍立,不至日落絕不肯離去,如此已經一月有余。兩位繼續站下去倒是無妨,只是在下家中余糧已經不多,再不開門,恐怕會被餓死。”
孫策心中好生羞慚,向少年請罪道:“在下因為一些俗務來打擾兩位張先生的清修,失禮之處,還請海涵。”說完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少年,心道:此人若非張纮和張昭的高足弟子,恐怕不會有這般雍容的氣度,于是再開口道:“請問公子名諱,與兩位先生是何關系?”
少年含笑道:“在下姓張,名承,字仲嗣。兩位若不嫌棄,我們互稱表字即可。將軍公子不過是世間的虛銜,說出口無趣無味的很。
“張仲嗣?”孫策心念一轉,忽然醒悟,“閣下莫非是張子布先生的長公子?”
“正是區區在下了。”張承推開竹門,“兩位請進,家父和子綱伯父正在中堂等待。”
孫策和周瑜隨張承走進院中,環顧四周,不大的院子略略有些簡陋,但是主人植樹種草,即使當此冬日亦顯得十分雅致。孫策心有所感,贊嘆道:“青山相待,白云相愛,哪管誰家興與敗。古賢才,多自在,晨離茅齋夜歸來,簞食瓢飲亦樂哉,貧,志不衰,達,志不衰。”
張承略略有些驚訝,這幾句似詩非詩的詞句在他看來雖然有些粗鄙,但仔細品來卻覺得意味深長,這孫策能夠出口成章,看來并不似傳言中所說的只是一勇之夫,當下稱贊道:“孟子有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伯符所言暗合孟夫子微言大義,儒將風范,令人心折。”
孫策遜謝道:“在下不過有感而發,信口亂謅的,仲嗣休要謬贊了。”
三人邊談邊走到院中的茅屋前,張承比了一個手勢:“兩位請。”
孫策點頭謝過,推開木門,和周瑜一起走進房中,只見兩位三十余歲的中年文士正在堂中對弈。孫策不敢驚擾,輕輕取下大氅搭在右臂上,躬身靜靜的站在堂下。張承走到其中一位文士的身后,攏手在袖子里,默默的侍立。
半晌,對弈的兩人終于有了動靜,那位年紀略大的文士起身轉入后堂,像似沒看見孫策和周瑜一樣,另一位則將棋盤上的棋子一粒一粒的丟回木盒里,語氣略帶冷淡的道:“孫伯符,破虜將軍孫堅之子。周公瑾,洛陽令周異之子。”
孫策有些發窘,訕訕的不知如何回答,周瑜倒是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躬身朗聲道:“后學末進孫策、周瑜,拜見兩位張先生。”聲音清潤,讓人不禁生出親近之意。
文士沉默了一會兒,向面前的棋盤一比道:“久聞吳地孫氏乃是孫武子之后,伯符世代家風,臨軍布陣定是強項,可惜在下年老體衰,無法在戰場上與伯符一較高下,不如手談一局,伯符以為如何?”
孫策在轉生之前就是個圍棋愛好者,而此世托身的孫策更是疆場和棋枰大小兩個戰場上的佼佼者,結合了兩世的記憶見識,此時孫策的棋力已經不亞于當世國手。所以當下也不多做推辭,跪坐在文士的對面,將臂上的大氅擺在一邊,略略躬身致意道:“吳郡富春孫策,請指教。”
文士眼中也閃亮起來,回禮道:“徐州彭城張昭,請指教。”
漢時的圍棋與后世頗有不同,棋盤縱橫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道,白、黑棋子各一百五十枚,棋局中實行座子制,先在對角星位分別放黑白兩子,以最大限度的限制先手優勢。孫策棋力雖強,對漢時的古譜也多有研究,但一時間還是不太適應,加上心中懷著向二張求教之事,不免分了心神。棋局終了,孫策執后手輸了張昭三個子。
張昭盯著棋盤良久,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道:“伯符棋力在我之上,若非心中有事牽掛,以致在中盤落下幾招錯手,否則在布局占優的情況下,怎么會輸給在下。”
孫策見張昭的神態舒緩下來,不再是自己剛進房間時所見到的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心中也放松下來,答道:“心存雜念是下棋的大忌,待子布先生幫我解惑之后,在下再陪先生對弈幾局。”
“勝敗不縈于心,是兵家氣度,破虜將軍有個好兒子。”張昭捋須微笑,向著張承招了招手:“去請子綱兄出來相見。”
張承轉身走入后堂,不多時,捧著一張古琴出來:“子綱伯父請兩位彈奏一曲,方肯出來相見。”
孫策略感頭疼,就算身攜兩世技藝,他也并非無所不能,無有不會,且在服喪期間聽樂奏曲乃是大不孝。周瑜看見孫策為難的樣子,起身從張承手中接過長琴道:“兄長正在守喪,多有不便,這一曲就由小弟代勞。”
周瑜走到一旁盤腿坐下,見孫策已經閉目并將雙耳堵起,方才將琴平放在自己膝上,指尖在弦上一挑,羽音清冽,余韻之中,清逸無拘的琴音已經慢慢的在室中漾開。周瑜十指飛動,琴音起初輕柔綿密如小河溪流,而后激揚磅礴如長江大川,周瑜就著琴音放聲長吟:“風蕭蕭,水茫茫,暮云蒼黃雁聲寒。斜陽外,浪滔滔,滾滾東流辭意健。奔入海,何艱辛,長風亂石阻歸程。縱南行,揮手去,直搗滄海會有時。問人生,嘆年華,時不我與華葉衰。舉杯醉,對月吟,愁腸千結寒聲碎。長河水奔騰急,壯志難酬空悲切。知音少,灑淚還,斷弦殘曲與誰聽?”
一曲散去,余音裊裊,綿長不絕。良久,張昭方才從琴聲中緩過神來,由衷的贊嘆道:“昔日韓娥于雍門鬻歌假食,離去后余音繞梁,三日不絕,我每讀《列子》至此,不免心存懷疑,今日聞公瑾琴曲,方知古人誠不欺我。子綱兄,你以為此曲如何?”
“久聞周郎顧曲之名,今日得聆雅奏,方知盛名之下無虛士。今后周郎顧曲與奏曲,可并稱世間雙絕。”張纮的聲音從內堂傳來,“仲嗣,取我今春新采的茶來,既要長談,怎能不對坐品茗。”
茶香漸漸在室內飄散開來,孫策端起面前的茶杯呷了一口,只覺得清香四溢,細細再品,隱隱還有回甘。
“伯符以為此茶如何?”張纮此時已經從后堂出來,坐在張昭的上首,這茶便是他親手烹制的。
孫策道:“頰齒留香,沁人心脾,有如春風化凍,令人沉醉。”
張纮撫掌笑道:“伯符風流妙賞,果然非常之人。自秋末以來,兩位拜訪寒舍不下三十次,每每被拒之門外,換做別人或許早已放棄。伯符與公瑾如此心誠,我二人未免太過不近人情,這一節還望兩位不要記恨。”
孫策與周瑜忙躬身道:“子綱先生言重了,在下豈敢。”
張纮淡淡的一笑:“兩位來訪之意,我與子布已經猜到一二,請原諒我二人再不近人情一次。伯符此番的來意,在下需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從閣下口中得知。”
孫策放下茶杯,整理衣袍,正襟危坐道:“如今漢祚衰微,天下紛亂,四方英雄豪杰無不擁兵自重,各圖發展。初平元年雖有各鎮諸侯聯軍勤王之舉,但是其中恐怕沒有人是出于公心,真正想要扶危濟亂的。先父功業未遂,不幸為劉表所害,在下雖然年輕識淺,卻也想繼承父親遺志,成就一番事業。在下目前打算先去袁術處要回父親當年的舊部,然后到丹陽投靠舅父吳景,召集流散的兵士,東據吳郡、會稽,以此為基業。之后報仇雪恥,做臣服于朝廷的外藩。不知兩位先生以為在下的這番盤算如何?”
張纮不置可否的一笑:“伯符僅僅為了做朝廷的外藩?”
孫策沉默了片刻,道:“先生目光如炬,但是請原諒在下不得不存有一絲保留,有些圖謀只可意會,難以言傳。”
“伯符果然坦誠。”張纮舉杯飲茶,意味深長的道,“昔日周室傾危,齊桓公與晉文公應運而生,得以成就霸主之名,試想如果王室安寧,諸侯們豈有圖謀稱霸的不臣之心。如今朝中董卓弄權,漢室衰微,幾百年來當以此時為甚,但這亦是上天賜予英雄豪杰成名的機會。伯符驍勇不下爾父,若真能據丹陽,召集吳郡、會稽的兵馬,則荊揚兩州必可一鼓而平,報仇雪恥亦指日可待。之后伯符可憑倚長江天險,內則奮發威德,勤修政理,外則遠交近攻,掃除群雄,所建的功業,絕不會下于齊桓公和晉文公。那時莫說是匡扶漢室,為一外藩諸侯,便是享世家宗廟,也并非不可能。”
張昭點頭附和道:“在下與子綱結為兄弟,自南遷以來便一直隱身于山野之間,不再入仕,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局勢紛亂和清流名士的風氣。開誠布公的說,我等二人并非不想入仕,而是等待天時英主。如果伯符真有建功立業之心,便請南渡,在下與張纮必定傾盡全力,助伯符成功。”
孫策與周瑜一起離席,恭恭敬敬的向張纮和張昭跪拜稱謝道:“得兩位先生點撥,使我茅塞頓開,有如撥云霧而見青天。他日我若壯志得伸,血仇得報,定不敢忘記兩位今日教誨之恩。”
張纮和張昭也離席還禮道:“從此赴湯蹈火,任憑主公驅策。”
孫策忙扶起兩人道:“兩位先生是當世大賢,在下如何敢說驅策。只要每日能得二位耳提面命,便已是平生幸事。”
四人重新入戲,張纮為茶壺重新續上熱水,問孫策道:“在下有一問,想請主公解答。”
“先生請問,在下知無不言。”
“主公曾說意欲前往壽春,向袁公路討回破虜將軍舊部,不知準備何時動身?”
“待我為父守孝三年之后吧。”孫策嘆了一口氣,“請兩位先生不要問我原因,其中有不能言的苦衷。”
張纮和張昭沉思了片刻道:“主公既有計劃,我二人不便多言。那么先利用這三年時間,重建孫氏在江東的名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