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竹屋便釘上了最后一顆釘。完工后,勐澤放下工具,長舒一口氣,對朝暮挑了挑眉,問道:“如何?”
朝暮將折扇一合,抬頭細細觀之。
屋檐整齊,一斜而下;屋身直立,碧色/欲滴;柴門虛掩,屋內光景隱約可見。推門而入,但見白色玉石平整鋪展,其上一桃木圓桌,一雙朱色圓凳。左右又各有竹墻一堵,另成兩間小屋。左側房中孤零零的放著一張翠綠的床榻,右側房中竟規規矩矩的添了個灶臺。
她盯著那方灶臺愣了半晌,才好笑的回頭問勐澤,“你可知我向來是不做飯的?”
勐澤背著一只手,側過身子,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你未曾說過。”
“是么?”她摸了摸下巴,動了心思,“許久不曾吃那些俗物了,如今想來,倒有些懷念。仙君不如麻煩一回?”
“可以。”勐澤竟是格外爽快,“我見這碧柯湖里有不少野物,仙子便去捉些來,我到天宮尋些其他吃食。”
如此便是定下了,勐澤踩了祥云,離了扶柳島,朝暮也砍了根竹竿老老實實釣起魚來。
從前曾聽人說垂釣是個修身養性的好活動,她在一旁連連稱是。廣闊江面,孤舟一葉,閑人一枚,釣竿一垂,斜風暖陽,這是她腦中的情景,到了實際,卻完全不是那回事了。驕陽無風倒也罷了,關鍵是苦守了幾個時辰,一條小魚苗都未撈到。
最后,一條不大不小的鯽魚慢慢悠悠的浮出水面,又慢慢悠悠的吐了一串泡泡。那姿態,那速度,怎么看怎么像挑釁。氣急的朝暮利落地扔了釣竿,抬手取下腰間香囊,將柯醉贈予避水珠含在嘴里,而后一頭扎進碧柯湖。那鯽魚看見了她連連擺了幾回尾巴,腦袋一轉便要開溜,虧得她眼疾手快,將它抓個正著。
小東西在梓辛手里掙扎了兩下,便蔫巴巴的耷拉下尾巴,不動了。識時務者為俊杰嘛,朝暮滿意地彈了彈它的腦袋,撥開水面,打道回府。
勐澤那廝提著兩個褐色大瓦罐,對著突然冒出水面的仙人,愣了。
待水中的人吐出避水珠爬上岸后,勐澤才道:“你這捉魚方式挺特別的。”
朝暮剜了他一眼,將手里鯽魚扔了過去,“給你,快去做吧。”
勐澤接了魚,默了默,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不必想他在天宮自是養尊處優慣了,怎會通料理,可眼前人顯然沒這種認知一副坦然地就著湖水洗了洗水,問道:“怎么?”那神情頗為無辜。
“沒事。”勐澤忍住到嘴邊的話,提著魚進了廚房。
他既說了沒事,朝暮就半信半疑地接受了那句沒事,于是,當竹屋里冒起濃濃黑煙時,她就后悔了。
勐澤,我的新房!
朝暮兩眼含淚的跳下柳樹,又哆哆嗦嗦的掏出折扇。扇子一抬,碧柯水起,巨大的水珠“呼啦”一聲澆到廚房。見濃煙頓時少了許多,才暗暗松了口氣,再定睛一看,勐澤一手抹著臉上水漬,一手操著鍋鏟,急匆匆的跑了出來。
“仙君好打扮啊!”朝暮晃了晃折扇,笑得咬牙切齒。
勐澤睨了她一眼,丟下手中鍋鏟,不動聲色的凝結仙力,片刻,濕漉漉的白袍子便干了大半,只是那幾大塊灰漬仍是扎眼的很。
“我見仙君答應的挺利落,原來是打腫臉充胖子……”朝暮抬步繞了一圈,見綠油油的墻壁已經有大半被熏黑,惱意頓起,便揶揄道:“這幾日的功夫也是算打了水漂,你我都沒落下什么好處。仙君不如就此回了天宮享福,小仙也落得自在。”
陰謀得逞的女子面帶喜色搖著扇子,走到他跟前,兩眼放光地問道:“如何?”
勐澤掃了眼被熏得面目全非的房子,負手淡然道:“不妨事,回頭再修好就成了。”
聞言,朝暮深吸一口氣,皮笑肉不笑的回了句,“仙君好心態。”
“嗯”,勐澤居然又點頭應了,“方才我從天宮帶來一壇酒,王母的私藏酒,要不要?”勐澤不知從哪撈出先前的瓦壇,晃了幾晃。
于是,夕陽中,柳樹下,微風一吹,美酒一品,萬事皆忘。
酒一喝完,朝暮便暈暈乎乎的趴在柳樹下的石桌上睡了。毫無醉意的勐澤端著剩下的半壇酒愣了很久。這幾日他將扶柳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打探了一遍,并未發現與絳靈有關的訊息,而守護絳靈的人也是毫不設防,對于他這個不速之客除了明里暗里的提醒倒也沒其他舉動。他有些迷茫了,心里的執念又讓他好不容易動搖的心堅定下來。
我已走到今日,注定不能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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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曉時朝暮才從石桌上抬起頭,磨磨嘰嘰地伸了伸懶腰,揉了揉眼,但見日光熹微,祥云飄飄,風輕草盛,好一番清麗之景。
“醒了?”勐澤冷不丁地冒出這么一句話。
朝暮嚇得從凳子上跳了起來,抬頭便看見勐澤枕著手臂半躺在平日里自己睡的那根柳枝上,神情頗為悠閑。
“嗯。”抓起桌上的折扇,搖了一搖,朝暮吸了口氣道:“這幾日待在扶柳島悶得很,我今日想到凡間走一圈,至于仙君,要走要留隨意。”
勐澤聞言轉頭看了她一眼,身形一閃便跳下樹來,慢條斯理地理了兩下衣擺,才悠悠道:“我隨你一起去。”
世間竟有如此厚臉皮之人,朝暮只覺得心火極盛,狠狠扇了幾下扇子,瞪著他道:“你倒挺有自覺。”
他唇邊浮起笑意,完全忽略掉某人咬牙切齒的表情,輕飄飄地回道:“仙子謬贊了。”
“呵~”朝暮冷哼了一聲轉身扯了朵祥云,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記得你到凡間用的是男兒身。”勐澤似乎也跟了上來,在背后提醒道。
這么一說朝暮才想起自己現今正是女兒裝扮。
其實起初到凡間游玩時朝暮也是正經的女子模樣,雖說這個樣子會平白無故的遭些關注,但并不算多惹人注意,可是后來她是真真切切體會到了女兒身的種種不利。
某回她心血來潮跑到一家花樓喝酒,可腳還沒邁進店門,就被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鴇攔住了。老鴇拿著個桃色團扇,笑得一臉褶子,“我說姑娘啊,這地方可不是你能來的。”
她撥了撥老鴇的扇子,很單純無害地問道:“我為何就不能來了?”
一聽這話,老鴇竟呵呵笑出了聲,一雙丹鳳眼來來回回打量了許久,繼而又笑了起來,“一個姑娘家家的還是別進這種地方,老娘我也是為你好,你說這壞名聲傳了出去可怎么好?”
她干笑兩聲,暗自念道,莫與一個凡人一般見識,念完,便擺了個通情達理的笑,客氣道:“我沒想進,只是走錯門了,走錯門了……”
老鴇扇子往她臉上一扇,媚笑一聲,“走錯了就快些離開。”
極不情愿地轉過身子正要離開之時,一黑衣男子風風火火的跑了過來,一把拉了她的手,情真意切道:“小美人兒,我今晌午就看見你了,正想念的緊呢?想不到晚上竟然又見到了,真是有緣啊!”
她抽了抽嘴角,另一只手一抬,折扇“啪”一聲落在黑衣男肥肥的手上。
怪只怪男人運氣不爽,趕上她心情不好的時候上來調戲 。這一下,她下了十分的力道外加些許仙力,果然,黑衣男連一白,呲牙咧嘴的松了手,連連叫了多聲親娘。
她將扇子往手上一搭,笑得更加純良,“這位公子不好好喝花酒,跑出來做甚?小心遇到了歹人,將你揍你連親娘都認不出。”言罷才揉了下手,笑意盈盈地走了。
后來她將這番遭遇同柯醉講了,柯醉笑得趴在桌上直不起腰,末了,才結結巴巴道:“你下回……換個男裝……不就行了么?”
此法一試果然極為有效,于是她就頂著個男皮在凡間痛快的喝起花酒來。
當下想了一想,朝暮還是覺得男身比較保險,于是將折扇一揚,披散的發絲便被束的整齊,再一扇,淺紫羅裙化作絳紫的寬松長袍,紋錦勾履化作墨色長靴。
勐澤望著身前人從善如流的動作,神色竟有些呆滯,一雙眸子更是空洞許多。一種莫名的感覺從心底蔓延開,像是熟悉更像是苦澀。他站在原地呆了很久才回過神去追早已走遠的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