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太白樓掛出橫幅之后秦飛白和陳岳于城中轉了轉,隨意買了些日常所用即返回了店中,不過他那對聯口氣實在是太大,早有好事之徒傳得沸沸揚揚,弄得是滿城風雨。一些自視甚高之人自然不服,紛紛上門挑戰。
京師本就是臥虎藏龍之地,秦飛白能忝居京城四大才子之首,所具才情自是非凡,應對這些挑戰又有何懼,幾番較量下來,這上門挑戰之人無不是心服口服地拱手而去。
隨著這些名士出去一說,秦飛白的名氣愈發高漲,一些附庸風雅地達官貴人紛紛前來討教,搞得這地處偏避郊外的小小客棧一時之間也是門庭若市起來。這幾日客棧老板笑得兩眼都睜不開來了,只盼著這財神爺就此住下莫要離去才好。
“秦公子,店外又有兩位公子點名說要拜訪您,你看……”店小二點頭哈腰著問道,眼前這位公子如今可是轟動了整個濠州城,來訪的都是一些小二平時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大人物大才子,小二自然不敢怠慢秦飛白,說話態度比初來投店之時不知好了多少倍。
聞得小二之言,陳岳苦笑了一下。此刻他正在和秦飛白商量,那彭長清不知怎么回事,一去已是數日,也不見他返回,心里不禁有些擔憂,想約秦飛白一同出去打探。奈何此刻又有客人來訪。
當下起身對秦飛白說道:“秦大哥,既然有客來訪,你就不用去了,我一個人出去看看即可。”說畢也不待秦飛白言語,轉身就閃人了。
原來這陳岳雖然也跟著莊先生研習過四書五經,可畢竟只有區區三年,所習時日太短,剛開始看秦飛白和來人辯論,還有種所獲良多的感覺,可架不住日日如此,要知道他在旁邊可是一句都插不上,實在是苦悶至極。現下尋到藉口,如釋重負,飛一般的往店門外行去。秦飛白搖了搖頭,對著小二言道:“你且去讓客人稍待,我略作準備就去迎接。”
沒料想那店外來訪之人客也是性急之人,
此際聽到秦飛白應允小二會客的言語,竟不等小二相請便自行往店里行來,陳岳走得匆忙,兩下里避讓不及竟然結結實實的對撞了一下。只聞那被撞公子‘哎呀’一聲,便被陳岳撞倒在地。
陳岳心知有錯,連忙不迭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真不是有意的,還望公子海涵……”邊說邊伸出手去,意欲將那公子從地上扶起。
“大膽逆賊!竟敢沖撞公……子,你小子不想活了是嗎?”不料陳岳還沒碰到那倒地公子,這公子結伴同來之人卻像猛然遭到蛇噬蟲咬一般跳了過來,一把打開陳岳的手,雙手叉腰氣鼓鼓地說到。
“實在抱歉,在下真不是有意為之,還請二位多加包涵!”眼見來人好像不是講理之人,陳岳心下不禁暗暗叫苦。
“包涵?你可知道我家公……子身體有多金貴嗎?告訴你,若是公子有個三長兩短,就是用你的腦袋去換……”見到陳岳似乎面善可欺,那人愈發起勁。只是還沒等他講完,倒地公子就連忙打斷了他的話:“好了小眉,這位公子也不是有意為之,既然已經賠過禮了,就到此為止吧,還不快扶我起來?”
那喚作小眉之人聞言之后不再言語,卻是恨恨地瞪了陳岳一眼,轉身去扶起了那倒地公子。
陳岳心下有愧,卻不好意思就此離去,上前一禮,謝過那倒地公子的解圍之情,說道:“二位是來拜訪我秦大哥的嗎?適才多有冒犯,實在不好意思,不如就由在下為公子引路,做為賠罪。”
那倒地公子卻是十分知禮,輕輕一躬還了一禮道:“原來名滿京城的秦公子就是閣下的哥哥?剛剛小弟的書童多有得罪,還望公子勿要記怪。”
“不記怪,本就是在下的錯,又豈敢怪罪他人,公子請。”陳岳當下帶著二人往秦飛白房間走去。
秦飛白此刻正捂著肚子在房間里笑得直打跌。那來訪之人身形纖細嬌小,雙瞳黑亮如漆,膚色潔白如玉,雖然捏著嗓子,但嗓音的尖細仍然表明了來人是兩個西貝貨,他秦飛白在歡場浪跡多年自是一眼看穿,只笑那陳岳賢弟卻是蒙在鼓里毫無所覺。
陳岳領著二人來到秦飛白的房前,秦飛白強忍著笑意打開房門,請得二人入內坐下。陳岳也不好意思離去,喊來小二送上茶點,就在下首坐下,靜候二人談經論道。
待得小二送上茶來,秦飛白接過茶盞,輕輕地吹了吹,悠然地對著那西貝公子問道:“敢問公子高姓大名,所為何來?”
那公子卻似有些忸怩,倒是她那叫小眉的書童性格潑辣,直直地盯著秦飛白說道:“我家公子姓朱,至于名字卻不是你等……”她話未講完,卻又被那公子伸手止住。
歉意地對秦飛白笑了笑,那公子輕聲說道:“在下姓朱,名文是,也是京師人士,在京師的時候就早聞得秦公子才學驚人,可惜一直沒能有機會前去拜訪,后來聞得秦公子之事,深感惋惜。本以為今生無緣得見君面,沒想到來到這中都反倒是見著了。今次此行,一來是為了償此夙愿,二來也是想向秦公子討教討教,還望秦公子不吝雅正。”
秦飛白見這西貝公子說話綿里藏針,不由也慎重了起來:“雅正不敢當,我見公子也非一般之人,只當相互切磋便可。不知公子意欲問些什么?”
那西貝公子卻是展顏微微一笑,說道:“秦公子對聯上所言七道,可有內外之分?在下想探討的是內七道。”
秦飛白大感意外,一般人連七道是什么都不知道,此刻眼前這位西貝公子居然清楚地告訴自己她不但知道七道之說,而且似乎還很精通,心中大有引為知音之感。
折扇在手上滴溜溜地轉了轉,秦飛白很是瀟灑地說道:“外七道琴棋書畫詩花茶,乃是圣人傳下藉以修身養性之藝,內七道忠孝仁義禮智信,乃是圣人提醒眾生當遵循的準則,不知朱公子想問那一道?”
“秦公子所學果然淵博,不同凡響。”如水妙瞳亮了亮,那朱公子接著說道:“忠孝仁義禮智信,在下想問的是一個忠字。前朝岳鵬舉岳元帥,忠義無雙,奈何卻被奸臣害死于風波亭上,忠則忠矣,卻失之不孝不智,不知然否?”
這問題刁鉆古怪,那岳飛岳元帥忠勇無雙,大明開朝以來地位尊崇,先是被太祖朱元璋封為歷代三十七名臣之位,之后更被神宗封為三界靖魔大帝,哪有人敢評論其不孝不智的,秦飛白被搞個措手不及,當下陷入沉思。
那小眉見秦飛白一時之間無言以對,大感得意,撇了撇嘴說道:“公子,看來這秦飛白秦公子也是徒有虛名,我看再等下去也沒答復,我們還是不要浪費時間了,不如回家去吧。”她兀自嘰嘰呱呱地說著,卻不料庭下早已惹怒了一人。
自打跟著莊先生讀書識字以來,陳岳最為敬佩的就是這岳飛岳大元帥,一直以來那岳元帥就是指引他為人處事的心中榜樣,卻不料想今日居然有人說自己的偶像居然不智不孝,不由大感憤懣,仿佛有滿腔的話要從肺腑之間吐出來一般,此刻他見秦飛白沉吟不語,受那小眉擠兌(在他心中小眉此刻就是個小人),終于憋不住了。
狠狠地掃了那小眉一眼,陳岳盯著那朱公子說道:“岳元帥之忠,天地可鑒,至孝,日月可證,之仁,之義青史有載,之智之勇,令敵人望風披靡,閣下所言從何談起?”
那朱公子淡淡地看向秦飛白,好看的秀眉皺了皺。秦飛白心下明白,對朱公子言道:“公子勿要見怪,我這兄弟也有大才,只是為人低調,故而名聲不顯而已,公子不妨聽他說說。”說畢,那秦飛白猥瑣的對著陳岳偷偷一笑。
那朱公子聞聽此言,驚異的望向陳岳,她見陳岳入座之后便再無言語,本以為陳岳只是秦飛白的追隨者,卻沒想到秦飛白竟然把辯論轉交給了陳岳,看來此人應該確實有幾分才學。
“既如此,我便請教陳兄,岳飛當時兵權在握,對金國所布攻勢一觸即發。只要他拖延不去朝廷,大事便可成矣,這難道不為不智嗎?明知必死,毫無反顧的去送死,只留下年邁的老母和孤兒孤女,難道不是不孝不義嗎?”
陳岳心下更為激憤,當下朗聲道:“不敢當得請教,既然閣下問了,就恕在下妄言!在我看來皇帝相招之際,岳元帥明知必死,還不顧勸阻前去,甚至還帶上了岳云和湯懷,不是他不義不智,而是他大忠大仁大義大智慧的體現,原因只有一個‘仁’字,岳元帥對百姓素來以仁待之。
岳家軍所過之處秋毫無犯,百姓黎首踴躍相助青史可見,沒錯,憑岳元帥之能及民心向背就算當時他要登基為帝也未嘗不可,只是如此便背棄了他心中恪守之道啊
大家試想一下,如果岳元帥不尊圣旨,九州是否會再度陷入兵禍之中?天下蒼生又有多少生靈會因此涂炭?如果因為自己不尊圣旨導致在京的皇帝下旨誅殺老母妻兒不是更為不孝嗎?
岳元帥正是身具大智慧,提前看到這個結局,岳元帥正是為了這天下蒼生而選擇犧牲自我,他的忠是最大的忠,他的智慧是最大的智慧,又豈是一些鼠目寸光蠅營茍且之徒能夠看得出的?舍己身救萬民可謂是大忠大智,又豈能用‘愚’而論之!”陳岳此時滿腔怒火,說話也刻薄了起來。
“你!竟敢罵我家公子是蠅營茍且鼠目寸光?好大的膽子!”那小眉聞得陳岳此言,生氣之下居然跳了起來。
那朱公子卻是一點也沒生氣,看向陳岳的雙眸更是異彩連連,不住地用折扇敲擊自己的掌心,口中連連贊道:“說得好!說得好,如此說來那岳元帥真的是忠義無雙,仁孝雙全,陳兄果然高才,今日一言令我茅塞頓開,請受在下一拜。”說著,便向陳岳拜倒,竟是欲行以師禮。
陳岳哪里敢當,趕緊上前去扶,只覺得觸手之處軟膩細滑,一股如蘭似麝的奇香闖入鼻腔,心下正自奇怪,卻見那朱公子頭上的文士冠掉了下來,一頭烏黑靚麗的秀發披到肩頭,哪里是什么公子?分明是貌美如花的佳人!陳岳與之雙目對視,一時之間竟看得癡了。
“大膽!”那小眉顯得暴怒不安,大喝起來:“你竟敢唐突我家公主!來人啊!來人!”伴隨著這聲喊,客棧之外突然傳來了紛雜的腳步之聲,瞬息之間,數百個看起來就久經沙場的黑甲侍衛沖了進來,把客棧圍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