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七，風雪初霽。

陽光在冬日里照得人慵懶舒適，寂靜多日的大街小巷又漸漸起了喧囂聲。灶臺煙裊裊，小販吆喝著穿街走巷，行人三三兩兩，年輕男女笑語歡聲，相攜去看雪后初開的臘梅花。

云宛初披著王羨留給她的紅斗篷，手上挎著一只竹籃，也隨著人流往西郊落疏嶺走去。

只是一夜間，落疏嶺千樹萬樹的臘梅花已然競相開放了。望過去漫山遍野一片淡黃，映襯著白茫茫積雪，如同白絹上托著的黃玉一般，質潔無瑕。

少男少女們結伴穿行于橫斜疏影中，孩童們在樹下嬉戲打鬧，給這疏淡的冬日景觀增添了結實的熱鬧。云宛初在臘梅林里細細走，不時停下來剪一兩枝盛開的臘梅花放進籃子里。漸漸地往梅林深處走遠了，那熱鬧的人聲也遠了。

這一片人跡罕至處，臘梅花開得格外大而熱烈，清冽的香氣縈繞在鼻尖不散。云宛初忍不住多剪了幾枝，而后坐下來靠在一棵梅樹下歇息，拿出帕子撫了撫額上的細汗。

忽然不遠處傳來了樹枝急促碰撞的“沙沙”聲，似是有什么物體在連續撞擊著樹枝并朝這邊過了來。她定睛往聲音的方向看，一個黑色的身影就這么擦著樹叢滾落到了她腳邊不遠處的地上。

她小心翼翼地往那人處挪了兩步，見那人趴著一動不動，又大著膽子走了幾步過去，用腳尖輕輕踢了踢他。

“唔……”那人似是極難受地發出了聲音。

云宛初蹲下去，發現是個同她一般大小的少年，臉色慘白，身上有好幾處傷口，躺在地上身下的雪都被他的血染紅了。

她扶著他靠在自己身上，拿出隨身攜帶的止血藥粉替他灑在傷口上。所幸他雖然身上多處受傷，卻沒有傷到要害，性命大概是無礙的。

她用帕子替他擦了擦臉，見他恢復了意識，遂問道：“你是何人？為何會負傷出現在此？”

那少年抬了抬眼皮，嚅喏著嘴唇用略尖細的聲音說道：“廢話，當然是被仇家追殺啊！”

“……”

“往那邊！”

遠遠地傳來一群人男人氣勢洶洶的聲音，云宛初抬頭，看到有一群不善之人似是要往這邊過來了。

少年握緊了手中的佩刀欲要起身，被云宛初一把按住了他握刀的手。

她扶他站起來，解開自己的斗篷披在他身上，扶著他朝那賞花的人群中走去。

兩人混雜在人群中，追殺那少年的那群人也趕了過來。礙于人多，他們不好太大動作，只能在人群中逐個搜尋著。

云宛初將斗篷的兜帽給少年罩上，遮住了他的臉，這般一看倒像是個和云宛初同樣大小的女孩子。她攜著他的手站在一棵樹下假裝賞花，越過他的肩膀看到他身后那群人正往這邊搜過來。遂笑吟吟地踮腳從樹枝上摘下來一朵臘梅花，別在了少年的鬢發上。“姐姐，這臘梅花好襯你呀！姐姐你長得真好看。”

少年的眼睛眨了好幾眨。

那群人當中有人看了他們幾眼，走開了。

待那些人徹底離開后，少年終是支撐不住，頭一歪虛倒在她肩膀上。

“哎，”云宛初拍了拍他的臉，“沒事兒吧？”

“流那么多血，能沒事兒嗎？”

“我送你去看大夫。”

“不用，不用。”少年從云宛初肩膀上彈起來，雙手抱拳對她施禮道：“多謝姑娘今日相救，來日有機會定當報答！就此別過。”說罷轉身欲要離開。

“哎……衣服！”

“噢！”少年忙解下自己身上的長斗篷，頗有風度地替云宛初披上，又向她抱了一拳，這才離開。

走了幾步，他忽然停下來，扯下自己頭發上的臘梅花，轉身對著云宛初揚了揚，笑得燦爛。

“謝謝你的花兒!”

回到家中時，已是將近傍晚。

云宛初從挑出幾枝開得好的臘梅花插好擺在屋子里，將余下的臘梅花一朵朵摘下來，用米水淘洗干凈，置于通風口晾干，準備明日帶到茶鋪去做糕點。

她又挑出一些來，摘了花瓣，廚房里還有昨日孫大娘殺鰱魚剩下的魚頭，燒了清水，在魚頭上加入姜蔥蒜胡椒粉，葷油起鍋文火煎。而后加入料酒加了開水，將臘梅花瓣撒了進去，開始熬魚頭湯。

待孫大伯孫大娘回到家中時，魚湯的鮮味已經飄滿了整個屋子。

“初丫頭在弄什么呀這么香？”

“大伯大娘回來啦？”云宛初已經將飯菜擺上了桌，正將盛好的湯碗用木案端了上來。

“快嘗嘗我熬的臘梅魚頭湯。”

“臘梅也能做魚湯，可真稀奇。”老夫妻倆說著，忙坐下來嘗了一口。

“好喝，真好喝！可比尋常的魚頭湯鮮多了。”孫大伯贊不絕口。“咱們初丫頭這手就是巧，就是巧！”

“這兒還有呢，臘梅燉豆腐，臘梅燴肉條。”云宛初興致勃勃地給他們盛著飯。“今天我去落疏嶺摘了好多臘梅花回來。”

“今兒去落疏嶺沒出什么事兒吧？這路上的雪厚呢，可沒摔著吧？”孫大娘關切道。

“沒有，我小心著呢。”云宛初遲疑了下，到底沒將今日遇到的人告訴他們。

“對了，你阿勇大哥出城辦差事去了，要好幾天才能回來。你阿勇嫂子想你進城去陪陪她幾天，正好也讓她帶你去置幾件衣物。”

“好，我明兒早上就過去。”云宛初點頭。“嫂嫂懷孕了，是得多個人去照應下。”

“她現在肚子還沒顯，行動倒不會不方便。不過這頭三個月胎兒還不穩，你幫我叮囑她點兒。”孫大娘嘮叨著，仿佛懷孕的是自己女兒一般操心。

“曉得的，不過嫂嫂可就沒口福了，我明天要做臘梅粥給您老倆喝，孕婦卻是吃不得的。不然我就能給她帶些去嘗嘗了。”

“沒事兒，今晚我再做些棗子糕給她，你嫂嫂喜歡吃棗子糕。”孫大娘笑吟吟地說著。

云宛初也笑著點頭，原來百姓里面，老人家是這般善良慈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