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插兜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走著，看著路燈下的影子不斷的拉長縮短，我不禁迷茫起來，想起臨行前我媽殷切的目光和句句囑咐，心里不免有些苦澀。
生活的艱辛讓這個女人早早的花白了頭發，皺紋也不知不覺爬上了她的臉頰。她是一個讓人心疼的女人，也是這世界上最愛我并且為我無私付出的女人，我曾在她面前握著拳頭發誓，一定要混出個人樣來，給她下半生安穩的生活。但是看看現在的自己，我自嘲地搖搖頭，仰頭看看夜空的繁星，不知道家鄉的星星是不是也這么明亮，家鄉的月亮會不會更圓。
“叮鈴鈴——”
這時一陣手機鈴聲響起，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從兜里掏出那用了四年多的老古董諾基亞手機，看到屏幕上的來電顯示，身體微微一顫，須臾，按下了接聽鍵。
“喂，媽。”
“哎，小云吶，這幾天過的怎么樣，還好嗎？”
“我一切都好，媽，不用擔心。”
“媽怎么能不擔心呢，常言都說兒行千里母擔憂，你跑那么遠，媽媽又不在身邊，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飽，穿不穿的暖，工作開心不……”
聽著話筒里那熟悉而溫暖的嘮叨聲，我的鼻子微微發酸，淚水也在眼眶里打轉，以至于后面我媽說了什么我也沒聽清，我只知道這個女人樸實的語句里面滿滿的都是對兒子的關心和牽掛。
聽著話筒那邊不再說話，我擦了擦濕潤的眼睛，低聲說道：“媽，放心吧，我在這邊挺好的，工作輕松，老板人很好，對我也挺器重的。您啊，就別操心我的事兒了，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就行。”
“你呀，就是聽不得媽嘮叨你，再過幾年啊，你就是想聽，媽都不一定還能說了。好好好，媽不說了啊，這就掛了，你晚上早點睡，別熬夜，照顧好自己，別讓媽擔心。”
“嗯，知道了媽，您放心吧。”
“嗯。”
“嘟——嘟——嘟——”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陣忙音，我將手機收好，甩了甩腦袋，把負面情緒甩出腦海。雖然暫時失意，但是這個世界上還有關心我愛我的人，我要努力讓自己變得優秀，變成可以讓她們依靠的人。
對！
我握了握拳頭，在心里給自己打了打氣，嘴角微微上揚，步伐似乎都輕快了不少。
回到我租的二十平米小窩，把身上的皮一扒，一頭栽倒在床上，不一會兒就陷入了沉睡。
……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上午九點多，揉了揉有些發脹的腦袋，依稀記得昨晚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里有歡笑，有淚水，有激情，有離殤。有一個男人拍著我的肩膀鄭重地對我說，兄弟，北方的國門就交給你了；有一群兄弟聚在我身邊，目光灼灼地看著我，戰意激昂；有一個明媚的女孩拍著手跟我說你是最棒的，畫面一轉又淚眼婆娑不停地跟我說著對不起，轉身離去的身影卻那么決絕。
畫面又變，卻是我孤零零地站在一座孤城下，鮮血染紅了我的戰袍，血液凝成血痂，巴結在盔甲上，使得抬腿揮手的簡單動作都變得困難無比，手里的長劍早已經滿是豁口，血液順著低垂的劍鋒滴落在地上。腳下是無數尸體，有前一刻還在叫囂著要滅了中國服務器的北方豺狼，也有昔日并肩作戰生死與共的袍澤兄弟，但是此時此刻，他們都倒在了中國服務器北方最后的屏障“天羽城”下，未刷新的尸體堆積如山，血液匯聚在一起彎彎曲曲流向遠方。濃厚的烏云飄散，太陽灑下一道道光束，照亮著這片慘烈無比的戰場。
我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不再去想夢里的場景，我原本以為那些記憶已經被我遺忘，卻沒想到在之后的兩年時間里經常不斷浮現。
每個輾轉反側的夜里都會做夢，在夢里，便是當年。
不由得想起陸放翁的一首詩，“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此時讀出來，倒是頗為應景。
雖然極力的想不去回憶，但思緒卻還是飄到了兩年前。
那時候有一款風靡全球的網絡游戲，名叫《天宇》，當時還在上大學的我也不例外地沉迷于此，并且迅速成長為游戲中的頂尖高手。國戰后期，那個在《天宇》中神一樣的男人，把中國服務器的北方大門放心地交給我防守，而我也沒有讓他失望，數次據敵于國門之外，硬生生使得數倍于己的來犯之敵不得越雷池一步。但是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在最后一場艱苦卓絕的戰役之后，我卻在游戲中徹底消失，從那之后不再在《天宇》中露面，其中原因卻是無人知曉。
經此一役，“楚雨秦城”這個ID也成為北方豺狼心中揮之不去的夢魘，每每半夜驚坐而起，冷汗濕透全身。
我雖已不在江湖，但是江湖上卻留下了我的傳說。
想到這里，我突然咧嘴一笑，心里有了計較。我想起了前兩天看到了《天恒》的宣傳海報，據稱，《天恒》是由中、俄、日、美、歐盟五方首次攜手合作，共同提供資金、技術支持，由全球最大的游戲公司“神話”主持，耗時5年全力打造的最新一代全息網游，擬真程度更是達到了驚人的97%！遠遠超出上一代《天宇》的85%。可想而知，在不久的將來，《天恒》的風暴必然會席卷全球。
既然現在已經走投無路，就干脆專心當個職業玩家，我相信憑借之前混跡《天宇》的基礎，再不濟也能在《天恒》中混個溫飽。
然而當我摸到口袋里干癟的錢包時，剛剛提起的興致卻又瞬間消散，兩天前房東剛來榨走了拖欠2個月的房租，現在幾乎是身無分文，這兩天都是靠著之前屯著的泡面度日的。
想想《天恒》上千元的游戲頭盔，心頭突然升起一股英雄末路的悲涼。
身為巧婦，奈何難為無米之炊。
NND，這可如何是好，總不能讓我去偷去搶吧，我坐在床邊摸著腦袋陷入了苦惱。
“咚咚咚！”
這時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同時一個熟悉的男聲從門外傳來：“凌云，你丫起床沒，趕緊的來給爸爸開門！”
光聽聲音我已經知道門外是誰了，起身來到門口，拉開房門，首先印入眼簾的就是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濃眉大眼，骨骼方圓，棱角分明，超過一米八的大高個兒，嘴角始終帶著人畜無害的笑，正是我昔日的大學室友醉蝦。
醉蝦原名林哲，是我大學四年乃至畢業至今最好的兄弟，也是我落魄至此身邊唯一剩下的朋友。所謂兄弟，就是平時稱兄道弟，暗地里卻都想當對方的爸爸……哈哈，開個玩笑，不過說真的，我們之間除了沒有共享女朋友之外幾乎沒有秘密，就連醉蝦大腿內側的那顆大痣的具體尺寸和詳細位置，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醉蝦頂著一個文雅的名字卻是個耿直豪放的漢子，愛憎分明，敢作敢當。曾經為了挺我獨自面對四五個小混混毫不退讓，也曾經同情心泛濫把手頭的錢全部捐給希望工程卻跟著我啃了一個月饅頭，總的來說是個古道熱腸，人畜無害的新世紀大好青年。
醉蝦一把將手上的東西塞到我懷里，一邊側著身子走進屋，一邊說道：“你看我給你帶了什么，你一定會喜歡的。”
我一臉狐疑的看著手里的東西，是一個包裝精美的方盒，盒子上寫著兩個龍飛鳳舞的燙金大字——“天恒”，盒子的側面是透明硬塑料，可以清楚的看到里面錚亮的頭盔。
“這……這是天恒的游戲頭盔？”我指著手里的盒子問道。
醉蝦哈哈一笑，沖我眨眨眼睛，道：“對啊，這可是我一大早排了好長時間的隊專門給你買的，怎么樣，兄弟我對你好吧。”
我卻是將手里的頭盔又推到醉蝦面前，正色道：“醉蝦，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這個頭盔太貴重了，我受不起。”
醉蝦聞言，也收起臉上的嬉笑，嘆了口氣，拍拍我的肩膀鄭重地說道：“兄弟，你受得起。當年你在天羽城下不眠不休，鏖戰三天三夜，才保得北方國門不失，這等豐功偉績沒有人能夠抹殺。雖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讓你在那場大戰之后就銷聲匿跡了大半年，但是全中國的玩家都不會忘記，那個在戰火中頑強挺立的桀驁身影。”
我身體一顫，心底深處某種悸動在悄悄發芽，醉蝦是唯一一個知道我在《天宇》中身份的人，也只有他，才知道我這些年來壓抑在內心深處的火花。
見我沒說話，醉蝦頓了一下又說道：“咱們兄弟這么多年了，你就非要跟我計較這么多嗎？就像當初我半個月沒洗衣服，你還不是二話不說就把自己的內褲借給我穿……”
“行行行，打住，往事如煙，隨風飄散，休要再提。”我連忙制止了醉蝦，要再讓他說下去指不定再抖摟出什么陳年秘聞，再加上這小子添油加醋的補充，難免讓人想歪。
醉蝦咧嘴一笑，摟著我的肩膀說道：“凌云，這些年來，難道你就一點也沒有懷念當初兄弟們一起征戰《天宇》，縱橫四方的快意恩仇？你別說沒有，說了老子也不信！”
我咽口唾沫，緩緩吐出一個字：“有。”
聲如細蚊。
醉蝦卻是聽得真切，摟著我肩膀的手臂緊了緊，說道：“那就收下這個頭盔，你要是覺得過意不去，嗯，就當是借我的，反正以你的實力在游戲中還不是輕松回本，我還等著抱你的大腿呢，到時候隨便送我兩件神器啥的，我也出去顯擺顯擺。”
看著醉蝦歪著腦袋陷入了幻想，一股暖流涌上心頭。醉蝦是個典型的富二代，聽說他們家族名下有幾家上市公司，財力雄厚，但在他身上卻找不到一絲富二代的飛揚跋扈和盛氣凌人，而且這么些年也只有他始終對我不離不棄，我混成這個樣子還能有這么一個好兄弟在身邊，還有什么不知足的。
“好吧，頭盔我就先收下了，謝了兄弟。”
“謝個J8！”
“……”
“對了，你現在還在那什么勞什子公司當保安嗎，干脆辭職算了，受那鳥氣干蛋。”
“昨天我已經被炒了。”
“好家伙，恭喜恭喜。”
“你大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