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林以北五百里黃沙漫天，寸草不生。三年滴水未降，被流放到黃沙腹地無妄城的罪民渴死過半。有體弱年長或估年歲不壽的罪民，生前自愿獻祭，以血供養活著的人，但這點鮮血仍難以為繼。

前行的隊伍里陸續又倒下了幾個人，剩下來十余個人眼看著也快難以支撐。

“爺爺，我們……會死嗎？”

一個衣衫襤褸手腳戴著鐵圈的男孩實在走不動了，從一群佝僂前行的隊伍里讓出半個身位，兩片干裂的嘴唇很努力的張開一縫，卻只是發出虛弱的聲音。

小孩身后的老爺子白發稀疏，相較其他人腳力穩健很多。

要不是這老爺子常年在外打仗，體魄異于常人，此時早已命喪黃泉。盡管如此，也抗不過干渴對意志力的考驗，那倒下去的尸體在烈日的炙烤下，散發的焦味似乎有著異常的誘惑。三年來堅持的底線眼看著就要失守。

一介武將不能戰死沙場，活生生的被渴死，這會讓他死不瞑目，他死死的盯著那幾具尸體壓制內心的渴望，腳步卻難以移動。

隊伍里有個男人對他們說道：“冥大叔，前面就是無妄城，你們再堅持一下。”

“那里……那里不是人間地獄嗎？”小孩心里疑惑，瞧著老爺子的臉色。

頭上傳來一聲凄厲的鳥叫聲，小孩無力的抬頭看了一眼，似乎已經習慣他們的存在，也不躲閃，只說道：“爺爺，它們又來了。”

“妖孽，不得好死！”老爺子似乎用盡了全身力氣，盯著頭上盤旋的鸛鳥低聲罵道，下意識將手里的牙斧藏在身后，以作防范。

不一會兒，那些死尸便成了鸛鳥們最美味的食物。突然，一只鸛鳥朝著小孩飛來，老爺子眼疾手快，將小孩拉至自己的身后，天上的鸛鳥突然蜂擁而來，老爺子將牙斧對著鸛鳥一砍，鸛鳥隨即落地，化作一攤黑水。

“跑，快跑，別停下來。”那男人喊道。

十來人倉皇而逃，見前面就是無妄城，毫不遲疑地躲進城門，顧不得落在后面的爺孫兩個。那鸛鳥調轉方向向落在后面的爺孫兩發起猛烈攻擊，小孩被懸在半空，驚恐萬分地掙扎著手腳。

“爺爺，爺爺……”

“越兒，畜生，放開他……”老爺子見孫子被叼走，急得去追孫子，手臂被鸛鳥啄掉一大塊肉，血流不止。老爺子將牙斧朝著鸛鳥一扔，牙斧瞬間變成一把巨斧朝著抓小孩的鸛鳥劈過去。

“越兒！”老爺子被鸛鳥纏著分身乏術，眼看著小孩要摔落在地，突然一股旋風席卷而來，黃沙迷了人的眼睛，空中傳來一句聲音：“何方妖孽，膽敢在此作亂。”

小孩落在了一雙翅膀之上，那對翅膀撲騰一圈之后，將小孩安全放在地上，小孩才發現身邊也是一個和他差不多的孩子，只是身后多了一雙翅膀。

“你……妖！”

“我……我不是……我是……”長翅膀的小孩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說出什么來。

突然，風停沙落，只見滿地黑水，鸛鳥早不見了蹤跡，不知從何處多出來一個手持青銅蛇杖的老婦人。

“阿風。”老婦人輕聲喊道，眼睛卻不知看向何處。

阿風看了看身邊的小孩，垂眼乖乖的回到老婦人的身邊。眼看著兩個人要走，老爺子喊道：“多謝搭救，還請……”

老爺子本想請教剛才打退鸛鳥妖的是什么法術，沒想到對方竟然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就走了。

“你們去哪兒？”叫越兒的小孩喊道。

“無妄城。”老婦人答。

“那里不能去……”越兒本想好心提醒，可那老婦人和小孩竟然頃刻間就在眼前消失。

天色昏沉，其他人已經進城，那男人站在城門之下對他們大喊：

“冥大叔，天要黑了，你們趕緊進城吧。你看大家進來都沒事，那些傳說是假的。那些鳥妖不知道什么時候再來，你們趕緊進來吧。”

天已垂暮，小孩雖然害怕，但見爺爺沒有要進城的意思，也只是戰戰栗栗的躲在老爺子身后，“爺爺，你的手還在流血，我們先包扎一下吧。”

“越兒，你聽著。將來如果爺爺不在了，你要學會保護自己。這個世界，你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話，要學會自己判斷真假好壞。這個牙斧，是祖上傳下來的東西，現在傳給你，今天晚上，我們在城外露宿，萬一……你要活下去。”

老爺子從懷里拿出那把袖珍牙斧，只有三指大小，剛好夠握一手掌。

見爺孫倆不進城，男人猶豫徘徊許久：“冥大叔，我知道你以前是將軍，有一身本事，行軍打仗的也不怕餐風露宿，可是這一路都有妖怪作祟，你空有一身武力也難和妖力抗衡啊。這無妄城雖然是座荒城，但好歹也能擋擋風沙……”

“爺爺，我們真的不進去嗎？”

“無妄城，無望城，有進無出，人間地獄。”老爺子沉重的嘆息一聲，看著城門之下正在努力勸他們進城的男人，飽經滄桑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悲戚的神色，之后十分認真的跟身邊的孫兒說：“冥越，你要記住，任何時候，你都要努力活下去。你身上，流著神的血。”

冥越本已經蔫了，聽到這一句來了精神：“爺爺，你說什么？神的血？真的嗎？”很快，在爺爺的眼神里，他得到了自己的答案，頓時失去了精氣神：“世上根本就沒有神。”

“有的。”老爺子嘆息一聲，“只是神放棄了我們……但你不能放棄。”

夜半，半睡半醒間，似乎有嬰兒的哭聲，冥越突然睜開眼將手掌里的牙斧擋在胸前：“妖怪走開！”

四處查看，黑茫茫一片，根本沒有嬰兒，那嬰兒的哭聲也消失了，過了一會兒，從黑暗里走出一個神情哀傷的女人來，懷里還抱著個孩子。

“爺爺……”冥越有點害怕，輕輕搖搖老爺子的手，受傷的手臂已經用撕碎的衣衫胡亂纏了一圈，如血漿糊刷一般，地上一灘血跡異常刺鼻，冥鉞實在是太渴了，不覺地吞了吞喉嚨。

老爺子終于被搖醒，痛苦的“哼”一聲，咬著牙支撐起自己的身體，緊張的低聲呼喚道：“越兒……”

見有個女人抱著孩子在不遠處，便警惕著仔細確認女人的面龐，突然，他青筋暴起，幾乎是同時，老爺子的語氣變得怪異：“越兒，來，你喝……”

“我不喝……”冥越拼命搖頭，“爺爺，你怎么了……”

女人抱著孩子已經來到他們身邊：“孩子渴了，能給他喝一點嗎？”

老爺子木訥的點頭，將手臂送到女人面前，女人將老爺子手臂上的血不停地抹在嬰兒嘴唇上，嬰兒卻沒有動靜。老爺子因失血過多又昏死過去。

冥越被嚇到，想起爺爺說的話來，趕緊將老爺子擋在自己弱小的身體后面，對眼前的女人也有了防范之心。

“你……你要進城嗎？”冥越問道。

女人搖頭。

還有和他們一樣不進城的人？爺爺不進城是因為爺爺知道無妄城的秘密，因為這個秘密才反對大主父將罪民流放至此，結果連累他被奪去將軍身份，全族人一起被貶為罪民，如今只剩他們兩人活著。只是究竟是什么秘密，爺爺一直沒告訴他。

這女人又是因為什么不進城呢？

“那……”冥越懷疑女人懷里的嬰兒已經沒了呼吸，但這個女人悲傷過度，一定不能接受孩子死去的真相，冥越只好把已經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一晚上都戰戰兢兢的防范這女人有什么異常舉動。

“青冥劍出，無妄城破，妖鬼橫行，人間地獄。”女人喃喃自語，突然對著冥越笑的十分詭異，嘴角還殘留他爺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