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華燈初上。
秦府大院即使是夜晚也亮如白晝一般,燈火如龍,照耀的是一個家族的興盛。
秦戰穿過九轉長廊,穿過無數的燈火,搖曳的燈光將他的臉照得忽明忽暗。此時,他去的地方正是李氏夫人的臥房。以前秦戰有一妻一妾,三個人一人一間房,是分開睡的,只是秦戰有時會在某位夫人的房間留宿。現在妾室已死,但秦戰與李氏夫人還是保持著分房而居的習慣。
兩個人雖然因為秦焰的問題鬧出了諸般不快,但李氏夫人畢竟也是秦戰的結發妻子,在秦戰最困頓潦倒的時候,也是李氏夫人執意追隨他,幫助他,這才有了現在的秦氏大夫。
現在李氏夫人臥病在床,中午又吃壞了肚子,秦戰來探病也是理所應當。
秦戰坐在李氏夫人床前,看著形容憔悴的李氏,心里隱隱的起了憐愛之意。無論這位李氏夫人多么精于算計,多么急功近利,但她也是一個全心全意對自己好的女人。在自己最失意的時候,是她寧可拋棄富貴,同甘共苦陪著自己走到現在,這份情誼,卻是難能可貴的。
秦戰輕撫著李氏額前的幾縷秀發,柔聲問道:“怎么樣,可好些了嗎?”
李氏輕輕一笑,握住丈夫的手:“好多了,下午郎中來開了方子,都是些溫補的藥,說只要每天按時服藥,不出十日就可痊愈了?!?
“那就好,”秦戰松了口氣,“最近你不太舒服,家里的事就不要太操心了。就讓…..讓幾個孩子替你分擔一些吧?!?
秦戰剛說完這句話,就感到妻子握著自己手的雙手驟然一緊,再看妻子,臉上的笑容也已經消失不見,房間內溫馨的環境瞬間變成了冰冷。
幾個孩子,秦戰可沒說一共是幾個。
是自家那三個,還是帶上秦焰一共四個?
秦戰沒有說明,不過李氏明白了,秦戰這正是在試自己。不,與其這么說,不如說是在給秦焰要權。
如果自己把家里的事兒都讓三個孩子管了,把秦焰晾在一邊,就算秦戰現在不說什么,恐怕心里也會不高興。不能把秦焰往絕路上逼,雖然秦焰是庶出,但畢竟也是秦戰的骨肉,如果為了這個孩子真的導致兩個人感情破裂,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而且,如果自己今天下午定的計劃成功,那么秦戰絕對不會再好意思讓秦焰手中握著任何權力。暫且放權一時,也算緩兵之計,由他去吧。不就是要權嗎?好,我給你,全給你。
李氏心中冷笑,口中卻道:“說的也是呢,只是,風兒每天要跟著你去校軍場,云兒又是個輕浮的性子,怕他是主不得事的,雨兒……對了,當家的,雨兒的姥爺說是十分想他,想要讓他過去住幾天,你看……?”
“嗯,多回去陪陪老人也好。”秦戰也沒細想就應了,畢竟這也算不得大事,現在秦戰心中所想的是李氏打算怎么安排秦焰。
“至于焰兒,”李氏咳嗽兩聲,“蘭兒妹妹所生這孩子倒是十分聰穎,我看,這幾天就讓他統管家事吧。”
“?。窟@……”秦戰聽李氏這么一說倒沒了主意,秦戰本來只想讓秦焰手中有點兒權力,好提升他在府中的地位,可沒想到一向緊握大權的李氏會突然大松手,這是要把所有的權力都讓出來。可是,秦焰那么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他哪兒管得了這么多的雜事?
秦戰想了想,道:“焰兒畢竟還太小,他一個人哪里管得了這么些事。這樣吧,反正地征和商收都要到了,我看讓焰兒去核對賬目好了。至于風兒,下午校軍場里反正也沒事兒,我讓他回來幫著云兒,由讓他們倆管理家事吧?!?
地征和商收是家臣除了俸祿外的主要經濟來源,地征是指家臣對轄地內商戶、農戶、地主的征稅,已經對自家佃戶的征稅,商收是指家臣自家的生意如酒樓、賭坊等地的收入。這些收入每半年一匯總,上報主家,主家根據具體情況規定上繳錢糧的數額。當然,主家規定的數額是帶有極強的主觀性的,主家不會完全信任家臣上報來的數目,所以寧可要跑,不可要少,一般來說,上繳的錢糧在總收入的六七成之間,甚至有時候趕上災年,家臣還要倒貼錢上去,然后才能申請放賑。
而地征和商收的賬目核對,這職位說它重要也可以,說它不用存在也可以。說重要,是因為這是上報主家前最后一道手續,說它不用存在,因為近些年,給這個職位看的賬目都是精簡粗略的,核對人員只要稍稍瀏覽一下,感覺沒什么差池就可以報上去了。這個位置,算是位高權不重,卻正適合秦焰這樣的身份。
李氏聽秦戰這樣安排,也知道了他的意思。想來是自己平日對秦焰太過苛刻,秦戰看不過去了,所以想要對秦焰有所補償吧。
秦焰的生母趙蘭兒與秦戰不僅青梅竹馬,更是紅顏知己。初時只因趙蘭兒身患絕癥,秦戰打算傾盡不多的家產為趙蘭兒尋醫問藥,但趙蘭兒就怕因為自己而耽誤了秦戰,故而一聲不響的在一個雪夜離開。后來趙蘭兒得高人診治,病體痊愈,卻自覺無顏再見秦戰,但秦戰成為一家家臣后,卻從未放棄對趙蘭兒的尋找,五次三番,終于打動了趙蘭兒。趙蘭兒這才來到秦府成為了秦戰的妾室。
如果說自己是那種精明算計的小女人,那趙蘭兒就是那種如夢似幻,如九霄仙子般不食人間煙火的夢中情人。
李氏雖然反感趙蘭兒,也反感秦焰,但是見秦戰如此情深,還是不免有所觸動。此時倏地一陣寒風刮進屋來,李氏抵不住寒氣,輕輕咳嗽兩聲,柔聲道:“當家的,你先回去休息吧,天快冷了?!?
秦戰輕輕搖搖頭:“我不走,今晚我哪里也不去,就在這里陪你。”
“你呀,都多大的人了,還說這種孩子氣的話?!崩钍闲Φ馈?
秦戰也笑了:“沒關系,偶爾孩子氣一次,也好。”
第二天東方微白之時,秦府大院里已經熱鬧了起來。家丁們一趟趟的開始往三少爺秦雨的馬車里搬東西,搬的有些細軟之物,也有些是帶給李氏老爺子的禮品。整個聲勢弄的頗為浩大,生怕別人不知道他要去李氏大夫府上小住一樣。
前面的搬運工作進行的如火如荼,但是后面秦焰還是在他的小廂房里做著春秋大夢。要說地方偏了還是有點好處,至少清靜,不會被大院里這些亂七八糟的聲音吵醒。
不多時,所有應用之物全被搬上了秦雨的馬車,秦雨上車之后頻頻致意要家丁們早些回去,不要在外面凍著了,但家丁們還是依然目送著秦雨的馬車消失在了長街盡頭。
太陽照徹大地的時候,秦焰猶在夢中。在還真不是秦焰貪睡,實在是秦焰昨天下午從枕頭底下翻出一本劍譜來,才知道自己還修習著一套劍法,這劍法名字倒也簡單,就叫《秦劍》,乃是秦戰所創。想來秦戰武將出身,所創劍法雖算不得高明,卻必然實用。出于現代人對于古代武術的好奇,秦焰在后院練習這套劍法直到半夜,是以早晨才睡的這般死沉。
秦焰半夢半醒之間,就覺得有人在推自己。一開始秦焰還以為是秦羅敷,于是夢囈的道:“別鬧了,再鬧打你?!?
“咳,老四,醒醒?!蹦腥说穆曇粼诙呄肫饋?,秦焰立時心生警覺,猛然間睜開眼坐了起來,卻看見站在床邊那人正是秦雨。
秦焰連忙起身施禮:“三少爺,叫我有什么事嗎?”
“以后不要叫三少爺了,多生分。”秦雨笑呵呵的在秦焰床邊坐下,一把摟過秦焰的肩膀,親熱的道:“以后叫三哥就行?!?
“這,我怎敢……”秦焰猶豫道。
“哎呀,叫你叫你就叫嘛,婆婆媽媽的干嘛?!鼻赜昱牧饲匮嬉徽啤?
“是,三,三哥?!鼻匮娴穆曇魩е鴰追煮@喜,怯怯的叫了一聲。
“哎,這就對了嘛。”秦雨笑道,“老四,三哥有件事兒要拜托你啊?!?
“來了。”秦焰心中暗笑,“果然,昨天的事兒他們不可能就那么算了,還叫什么三哥,分明就是給我下的套吧?”
心里這么想著,表面上秦焰卻還是一副高興的模樣:“三哥盡管吩咐,我能做的一定做到?!?
“你一定能做到的。”秦雨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只淡紅色的玉鐲來,這玉鐲上雕龍描鳳,太陽光之下顯得流光溢彩,甚是奪人?!斑@個鐲子,我三千兩買來的,過幾天要送人??墒侨f一家里人發現了,那肯定說我敗家,亂花錢。尤其是二哥,他要是知道了非搶走不可。老四,我這幾天要去我舅舅那邊住,戴在身上更不放心。這樣,你幫我保管幾天,等我回來我再跟你要,行吧?”
“啊?這…三哥,我萬一弄丟了或者讓家里人發現可怎么辦?”秦焰推辭道。
“不會的吧,三哥就是看你有這個能力,才把東西給你管的。你就貼身帶著,丟不了的,放心吧。要是被家里人看見,你就說是你撿來的不就結了。”秦雨說著,不由分說的將玉鐲塞進了秦焰懷里。
“這…..好吧,但是先說好,丟了可不怪我啊…”秦焰道。
“行行行,不怪你,那你接著睡吧,我走了?!币娗匮媸窒掠耔C,秦雨連忙道別,匆匆離去了。
秦雨走后,秦焰拿出玉鐲仔細端詳了一番,這玉鐲倒不是贗品,再說都訂好了丟了也不是自己的責任,那秦雨的目的究竟何在呢?莫不是指責自己盜竊他的東西?
那也不可能啊,只要相互對質一下,馬上就真相大白了。
這玉鐲的意義,究竟何在呢?
正在此時,妹妹秦羅敷推門而入。秦焰眼疾手快,馬上把鐲子收了起來,秦羅敷竟沒有發現什么異常。
秦羅敷此時面帶喜色:“哥哥,我有好消息跟你說哦?!?
“哦?什么好消息?”秦焰笑問道。
“那個討厭鬼秦雨啊,今天天還沒大亮,就離開秦府了哦。他好像要去李府上住幾天,哼,煩人的家伙終于少了一個啦,哥哥,這算不算好消息?”秦羅敷的語氣夸張的語氣倒把秦焰逗得直樂。
秦焰揉了揉秦羅敷的小腦袋:“哥哥我早就知道了,不就是秦雨他……等等,你說他什么時候離開的秦府?”
“天還沒亮?。吭趺戳耍俊鼻亓_敷不解的道。
“糟了!”秦焰的臉色瞬間轉冷,一滴冷汗也從額角流了下來,想到懷中的那個玉鐲,心里不由暗暗叫苦,“千算萬算,自己還是上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