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行萬里路

1940年，關山月開始了 “行萬里路”的征途，從韶關，經衡陽，到桂林。此時的桂林是中國第二個文化中心，不少著名文化人來這里辦學、講課、辦報刊、開展覽、宣傳抗日。他得阮退之的朋友李焰生擔保，住在七星巖公寓的房子，并很快就認識了夏衍、歐陽予倩、黃新波、余所亞等進步文化人。

關山月的抗戰畫展于1940年10月31日在桂林樂群社禮堂開幕，主辦單位是“漓江雅集”。其間，關山月還與愛國高僧巨贊法師，一同參加“漓江雅集”活動。

關山月天天帶著水壺、干糧出去寫生，這時的關山月體會到“山水就是我的老師”“不動便沒有畫”，所以他自己刻了閑章“古人師誰”“嶺南布衣”“天淵萬類皆吾師”“領略古法生新奇”。并自寫詩一首：“詩余閑讀帖，圖罷急題辭。自我時須問，古人何所師？”

經過一個多月的寫生，收集了許多素材，關山月決定創作一幅漓江的長卷。由于沒有地方，他就借用李焰生家客廳的八仙桌上鋪紙作畫，桌子不夠大就干脆趴在地板上畫，最后用了一個月時間，完成了長卷《漓江百里圖》（32cm×2874.5cm）。

1941年4月15日，關山月在桂林桂東路廣西干部建設研究會會議廳（八桂廳）舉行第二次個人畫展，展出的作品有《漓江百里圖》《月牙山的全景》《訾洲晚霞》《衡陽炸后》《桃花江》等。桂林的社會名流和美術界人士都出席了開幕式。評論家魯琳在《救亡日報》發表文章寫道：“《漓江百里圖》是他最近的精心的作品，題材是從漓江橋起，沿著漓江向下，直至陽朔為止。圖長八丈多。在兩個月的短期間完成這個巨大的作品。我們不能不佩服他優秀而熱情的技能。記得讀歷史時宋朝有一個名畫家夏珪，作了一幅《長江萬里圖》曾經轟動過當時的人，《漓江百里圖》想來也會引起大家的注意罷。”

巨贊法師也寫詩《一九四一年春題關山月所作畫賀白虹書店開幕》和《又題關山月峨眉山黑龍江圖》，贊賞關山月的畫作。還有萬蔚周贈詩《贈關山月畫家》《從關山月畫家乞〈峨眉山圖〉簡謝》等。

關山月原本計劃從桂林經貴陽去重慶辦畫展，但到了貴陽買不到去重慶的汽車票，只好留在貴陽等待。在老鄉的幫助下，畫展在貴陽廣東會館開幕，來了很多廣東老鄉，關山月很快就認識了六七個司機。展覽結束后，他就乘老鄉的“順風車”到了重慶。

關山月在重慶開了畫展，還接受著名教育家陶行知邀請前往育才中學講課。其間結識武漢大學的教授李國平，后兩人成了摯友，正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4月25日，關山月又把重慶的畫展搬來成都了。關山月在自己的文章《我與國畫》中寫道：“畫展第一天，張大千先生第一個到展場來看畫。一見面他就問我，哪張畫定價最高？他要買，并立刻吩咐同來的人替他交了現款。我記得那是一張峨眉山寫生畫，價錢多少忘記了，大約足夠我數月的開支。自從這畫掛上張大千的紅紙訂條之后，許多不懂畫的買主也紛紛爭購我的作品。我正當流落異鄉，像行腳僧一樣靠自己的手腳來養活自己的藝術，而且正處在被逼債的窘境，大千先生于此時伸出援手，真叫我感激涕零！”

展覽結束后，關山月回到桂林，等待辭去兒童教養院教師之職的妻子到來。能得到妻子同行萬里，關山月更是欣慰。為了紀念重逢團聚，關山月特地刻了一方閑章：“關山無恙，明月重圓”。夫妻倆在桂林住了一段時間，就前往貴州風景優美的花溪寫生了。整整一個冬天，關山月畫了幾十張苗胞生活速寫和黃果樹瀑布的寫生，妻子李小平也畫了十多張仕女圖。

1942年的春天，他們帶著畫稿和行李，搭老鄉的順風車，又到貴陽辦畫展了。

參觀展覽的人很多，關山月的抗戰畫不賣，而很多人喜歡買山水花鳥畫，得到一些收入，行萬里路就有保障了。

接著夫妻二人從貴陽乘坐敞篷貨車去昆明，在海拔兩千米以上的云貴高原上，顛簸了很長時間才到達昆明。

關山月還特意到黑龍潭寫生那株有名的“唐梅”。后來他要籌備畫展，夏康農教授全家人熱心幫忙，把抗戰畫都貼上“非賣品”的字條，還四處發送請柬。許多名牌大學的知識分子都來參觀了關山月的畫展。

關山月夫婦發現參觀人群中的徐悲鴻，徐悲鴻說他是高劍父的好朋友，因為知道關山月是高劍父的學生，他就來看畫展了。關山月請徐先生多提意見，徐悲鴻誠懇地說：“不錯，很新鮮！看來你跟你的老師學到了不少東西，開風氣之先！”又說，“今天我們畫國畫，就應該有新面目，給人新的印象”。徐悲鴻的話，給關山月增添了探索藝術新路的信心和勇氣。

昆明畫展結束后，關山月夫婦又計劃前往重慶。他們先坐車到瀘州，然后乘船進入岷江，最后沿長江入渝州。途中要穿過許多峽谷和淺灘灣，不時還要停泊，等待水情好才能前航。關山月趁此抓緊時間寫生，所以在他的寫生作品里，就有了岷江上獨特的木舟煙樹和蘆葉水車。

到了重慶，關山月帶著李焰生的介紹信，在重慶找到廣西省政府駐渝辦事處，才借得一居室。這次在重慶辦展覽，裱畫、租展場、印請柬、舉行記者招待會等，費用很大。他們把貴陽、昆明賣畫的積蓄全用上了。

開幕那天，西北畫家趙望云特地來參觀，他很喜歡關山月的《漓江百里圖》。趙望云是河北人，客居陜西，現住成都，愿與關山月交朋友，歡迎關山月去成都。兩人便成了一見如故的朋友。

趙望云還帶老舍先生去參觀了關山月的畫展，老舍用關山月、李小平和趙望云的名字聯成兩句詩：“山高月小，關遠云平。”寫在冊頁上，表達三人的友誼。后來趙望云又介紹關山月認識馮玉祥將軍，馮玉祥還為關山月作畫《倒騎驢的張果老》，為李小平作畫《睡獅》。

重慶畫展結束后，關山月夫婦又前往成都去了。來到了文化人聚居的成都，關山月夫婦由趙望云推薦，住進了督院街法比瑞同學會，音樂家馬思聰、油畫家吳作人、美術評論家龐薰琹等，都住在附近。后來余所亞、黃獨峰、黎雄才也住進來了，非常熱鬧。

而雕塑家劉開渠住在同學會的對面教育廳里，關山月夫婦為了省錢，干脆到他家搭食。由于大家有共同語言，很快就成了知交。他們不但常在一起切磋藝術，議論國事，而且互相關心幫助。如馬思聰須舉辦音樂會時，大家主動幫他推銷音樂會入場券；他的夫人沒有新衣出場，龐薰琹的夫人連夜用舊衣料翻新為她縫了件旗袍；演出之夜，關山月夫人就幫他們帶小孩，后來馬思聰的女兒還成了關山月夫婦的干女兒。大家就像是生活在一個團結的大家庭里。

趙望云介紹關山月認識齊魯大學教授侯寶璋，侯教授雖然是病理學家，但喜愛收藏字畫。龐薰琹先生也介紹華西協和大學英籍教授蘇立文與關山月相識，他對中國美術史很有研究，十分欣賞關山月的畫。他們還互教互學中國畫和英語，蘇立文寫了一篇評價關山月的《岷江之秋》的文章，登在倫敦的美術雜志上。

吳作人帶著時任四川省教育廳廳長的郭有守來參觀關山月的畫展，此外他又帶四川省主席張群來觀看畫展。張群后來通過郭有守要了關山月的一幅《南瓜》。

關山月日夜忙于寫生和創作，支出多于收入。而妻子李小平在端午節前夜卻突然病倒了，幸虧侯寶璋聞訊趕來，親自出面簽字擔保，才辦成入院手續。各界人士聞訊后都向關家施予援助，馬思聰出錢買藥，吳作人送來奶粉，張群也托郭有守捎來了兩瓶魚肝油丸……在那個冷暖人間，還有著難能可貴的人情味，這使關山月永遠記住患難見真情。所以在后來漫長的歲月中，這些鄰里，一直都是他的摯友。

李小平康復后，關山月與她特地到樂山探望好友李國平。湊巧的是，那天剛好是李國平結婚的大喜日子，不速之客的到來，使得新婚夫婦忙開了。新娘急忙抹起地板，新郎走進廚房煮飯炒菜，而關山月坐在一旁用他的速寫本記下了這難忘的一幕。后來他創作的《今日之教授生活》（現藏于深圳關山月美術館），就是取材于此。

李國平曾為關山月的《漓江百里圖》題了一首七絕：

歷盡江山快壯游，桂林秋色畫中浮。

還教走筆三千里，抹盡煙云到益州。

武漢大學中文系教授吳其昌也扶病為《漓江百里圖》寫了一個長跋：“……近世以來，華夏重榮，滅胡廷而奮起，青年碩人乃有拔山吞岳之雄懷，歷塊過都之壯游，功力艱巨于馬夏，意境追媲乎酈柳，則嶺南關山月先生之漓江圖卷當之矣！仆處東海，關君處南海，維是無夙昔杯酒雅故，故言之不嫌于諛頌。關君展是卷于嘉州，仆往觀焉，而始驚嘆以為三百年來所未曾有。圖大凡長八十余尺，寫漓水自導源以迄桂江，咸備丹翠岳，作風與宋朱銳赤壁圖卷為近（然朱卷甚短促）……聞人言陽朔山水奇絕甲寰宇，輒閉目幻象，不知作何狀，讀關君此圖而領味其靈神，故知關君丹青之功，亦足以移人而攝神矣。若第舉述一二筆法墨訣，皴擦點抹之微以為頌，不知此乃進學之技術，非所以語大方名家。關君此圖，已具有境界神靈矣，自當闡敘其大者，后之世有知藝君子，茍饜飫于斯卷，蓋將不妄我言也。中華民國三十一年八月海寧吳其昌子謦父跋，時僑寓蜀郡嘉定，病中扶頭書?！标P山月深受鼓舞。

為了籌備成都的第二次畫展，關山月更加節省用錢。但他卻不知妻子為了過好中秋節，去當鋪當了自己的衣服。幸而關山月也得到朋友的支援，老畫家姚石倩答應充當他租借展場的經濟擔保人。

在多方支持下，畫展終于在成都市美術協會開幕了，馬思聰、吳作人、葉淺予、龐薰琹、趙望云、劉開渠、郭有守、黃獨峰、黃篤維、侯寶璋、蘇立文等同行、好友都來了。更沒想到的是，張大千竟委托葉淺予，代他前往賀展，并叫葉淺予幫忙貼紅條訂畫捧場。葉淺予很高興地看了畫展，他挑選了幾幅畫得很好而價格也不太高的作品，貼上紅條并交了定金，帶回了張大千家。張大千說：“應該挑最高價的訂?。　标P山月除了抗戰畫不賣，山水花鳥畫都有很多人買，因為有了收入，他又可以繼續“行萬里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