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編 家書萬金

甲篇 南州寄簡

（一九二二年至一九二七年）

給妻子鄭云卿信

（一九二二年一月四日）

云卿，葆拜手言：

自去年十一月廿四日奉寄一函，久久未達問左右，藉以紙上談心；間或執筆臨書，又苦萬語千言，正如一部廿七史，不知從何處說起，故每握管索思，卒亦不能成一字。今譬有人焉，久別重逢，自是胸中無限事，思傾吐于一時，顧握手潸然，則又每覺十年懷思，格格而不能即吐出，情之所充，遂口舌為結，迨何故耶？予有句云，“別時容易見時難，見后相為淚眼酸”，于今談之，猶有重感也。他時相會，又將何如耶？天涯只影，去國離家，耿耿此心，幸是推誠相示，信不見疑，得行所志；士為知己者重，剖肝析心相見，豈移于浮詞哉？葆平生自持行事，別有襟懷；其是其非，是功是罪，天下亦唯有一崧老知之耳！故耶蘇節日，致彼書中，并呈寄懷乙首云：

堪笑松山子，居然思絕群。此生偏有我，天下更無君。“圓案”何年會？金剛幾段文？空嗟弦外響，秋葉落紛紛！

東坡翁風流放誕，出語如江上銅琶，而心懷君國，不減杜少陵之入蜀行吟；千古高人肝膽，流盡好熱血，照耀百世，而俗子以箕狂與瘋目之，亦足哀矣！葆與崧老，俱有名士風流之追仰心，跌蕩不羈之無著念，所以無邊風月，乘興只管開懷，四大空相，來去總無牽掛；敢以高人自放？庶幾默契古心耳！新歷元旦乙首，以遣興之什云：

海外逢新歲，悠然思幾千！身來蠻貊地，心向帝城邊。日遠春仍夏，河清月待年。何時煙雨笠，歸釣五湖天？

人生數十寒暑年，恣耳目口鼻之所欲，究之為歡幾何？且樂之為樂，夫又安知其非苦之他相？歡之為歡，夫又安出其非悲之因緣？放眼達觀，亦各適其自然，達于其所安而已！顧此非必消極派、出世派的論調，擇其切于一己比而遵之，則有終身不能盡其妙者矣。至于怡養性情，光明心地，陶冶浮薄不純之質，以致溫文爾雅之態，殊風薄俗，不可以向邇，要不能不于研究文學，揣摩詩書上，以積時累日圖收功耳。卿未成學而歸于予，已每為致惜；然當時權在他人，何得“越俎代庖”，干豫人家事，但今日知往者不可諫，猶來者之可追，其豈可拋棄可寶的光陰，而不使有所造就耶？盡人可以為師，只“不恥下問”，便多見“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然求學之道，百說不如一思；唯博學，審問，而須有慎思之也。但能潛心默想，脫出塵思俗慮，黜去輕浮不定的性情，則便似一片饒美的心田，種秧得谷也似的，得文學上的造詣矣。大凡人有一點聰明，則當想到此一點聰明的用處，棄聰明智慧于無用之地，能不辜負天地生我之深心？夫學文之道無他——多讀，多想，多作而已！卿于此，幸再四留意焉。

近世倡男女平等，女子解放，自是從前家庭專制，民智蔽塞，玩視女子的等等弊風陋俗之反動。然亦有持之大極端者，因生出種種放蕩的自由，以為世詬病。在我觀之，則求其折衷之論，當反諸“男主外，女主內”之遺風，夫然后可以得良美快樂的家庭也。惟女子于家中細務之外，猶應具一種文學藝術上的智識，以為之章，以表示一種美觀，以發達一種美感，夫然于理想的快樂家庭，庶幾為近。云以為然乎？

閑偶念及平生所見的女子，一個個都極聰明伶俐，只如今客身萬里，顧影飄然，曾無一個可以見面談心，何限今昔之感呢！賦《玫瑰》詩（玫瑰，婉如小名），蓋懷舊也。

昨寄玫瑰詩，今折玫瑰枝。寧識玫瑰意？聊以慰所思。所思隔千里，玫瑰空自美。折之供清盂，吐艷笑欲語。豈殊妃子姿？風流異蘭芷。夜來生幽香，華燈耀羅綺。余芬繞寶中，神思凝秋水。我懷心中人，夢寐平生親。拈花不忍吻，潸然淚酸辛！

葆手書，并候近好。

十一年元月四日

給妻子鄭云卿信

（一九二二年十二月十九日）

十二月十八日，在金寶

云卿：

十弍日從巴雙考試回來寄給你那封信，想依期收到了。十五日師范考完了試，我和啟華到金寶來，現在住在他的叔叔的花園里，打算視學略結束了，便回到吉隆坡去度即蘇節。那是仙蘭的結婚對周紀念了；我沒有忘記呢！十六日我從怡保將在吉隆坡買的港洋三百六拾元的匯票付郵寄與李崧，預備給你作船費的，你要的時候，到他那里去拿取便是。這筆款子，用作川資大概勉強也夠了，若果你計算以為還不大敷用，那末，可從李崧處多支幾拾塊錢，等你們到來之后，寄回還他，就是。

這禮拜我寫信到日本郵船會社去討了一張香取丸的船艙圖來，指示各房艙的位置十分詳細，茲由信內付上，并加以說明，你到買船票的時候，一為參考，便知其大概了。

船上的房艙，頭等分三層，統在船的中部，貳等的在船尾分兩層，如下列式：

甲板層的中部，只前半為頭等房艙，其后半大概為船上水手侍役等人的臥室，這想是因為在煙通之后逼近火爐的緣故。這甲板層的房艙兩邊都無騎樓；房的形式至不一，但多半是長而稍窄，住四個船客的。沒有同房的便不大要緊，若有一個同房的便不大便當了。但是這一層的房位，有一樣好處，就是兒童的游戲室即在這里，沒有跑上跑落的費工夫。然而沒有騎樓眺望，于我總覺有些不如意了。而橋層房艙，各個房都四平八正一樣的大；每個房住三個船客，因為只有上下兩床和一張梳化，所以你們母子三人訂一個房，船公司便絕對無加入第四個船客的可能了，而且即叫阿逸睡在房里也便當些呢。這等房好像我們前回乘的大馬鴨家的一樣廣大，所以很好；而且無夾在船中心的房，餐室又在這一層，所以比甲板層無騎樓的房要好得多了。至于眺望層的房位，是每房只住一個客的，并上床，而船票的價大約多貳拾塊錢，那不合你們的用了。但是社交室，吸煙室都在這一層，所以船上大半的時光都是在這里來取娛樂，眺望讀書或飲湯喝水了。

照上看來，我主張你訂船位的時候，最好早些去簡擇一個在吊橋層的房，離煙通稍遠些的，如第廿八、廿九、三十號或十九、二十、廿二號幾個都很好，即使船費稍貴些，也不要緊。這吊橋層的房艙是否價錢和眺望層一樣為每個人一百四拾元，我不大清楚，但是即使為一百四拾元，如果文慧可以免費，則所差無幾，他日由政府發回連文慧的半費，便可以夠來彌補而且有余了。這事如何固然應由你買船票的時候，問明情形如何，然后決定，我這里不過講個大概給你聽罷了。至若甲板層的房艙，須要看個仔細，因為有三四間房，只得一張或兩張床，如卅二、卅九、四拾、四一號幾個便是，那就非常的上當了。若得其余近兒童游戲室的幾個較大的房，而同時沒有別個女客同房，那還不大要緊。所以你訂船位時，須要看附上的船艙圖，看個清楚要緊。

稍為細心一點看看船艙圖，當然不難明白船的大概。有好些符號是一望而知的，例如：自然是樓梯；是窗戶；是臺桌；是椅或梳化床；是門；是上下床；是浴身磁盤之類，都是一望而可以曉的。此各房的號數都寫在圖上，一查便明白了。這些雖是小事，然而究竟是一種學問，普通人所應該具的知識；古人所謂左圖右史，可知看圖的重要，在古之人已經曉得了，何況現世生活如此緊，此種智識若都沒有，那就出入不方便了。小孩子能領受智識的時候亦應該教他們看圖，希望你也一同注意這事。

三等艙位是在船尾二等房的下一層；那里離機器房很遠，當然很涼快。至于船面大艙客位，這種郵船恐怕沒有。

還有壹層，女客乘船，倒得不與別船客同房，此層于買船票時向通濟隆或船公司聲明，以免客多時他們有所借口，說你早不出聲等麻煩。即女船客大家也多不喜歡同房的，比不得男子隨便些。而且有小孩子的，大家都不便當，即使同為中國婦女，亦不過如是。希望你一定注意此層。

照我忖惻，你雖自己乘船，想也沒甚困難之處。但于各種規矩能略知多少，遇事能敏捷地想一想，隨機應變，再時常留心別人的舉動，雖不中亦不遠矣。最多你不過覺得不懂英語，說話吩咐侍役時有些不便；但是這不大要緊的，船上這么多搭客，難道沒有一個中國人？不管是男是女，略為通商，托彼代為翻譯傳達，或是食餐時同在一桌用飯，托他或她代為招呼指點，總可以辦得到的，并且這也是船上慣有的事，你又不是閉塞不開通的人，不講交際的女子，那么，這層倒也容易。至于吩咐侍役，他們是日本人，大都懂得漢文的，若是一兩句英話講不通，還可以用筆寫字代話呢。但是無論如何，略為學識幾句英語，幾個英字，如洗澡，飲茶，喝水之類，總是便宜些；而且此等普通的字句，正不難學，一參考從前我存在香港的《英話指南》等書，連字音都譯了出來，雖不能十分正確，但是父親一輩的人，便是如此學得英國話了，你們若是也肯如此略為用功去學，也于搭船出外未嘗無多少裨益呢。

香取丸的船樣外觀和白山丸差不多，看郵片也可以略得梗概了。但船圖不要失掉，來時最好夾在書內一齊帶來。

仙妍我已有信給她，頃已付郵。惠伯的事，寶清催的頗急，因為他股份失敗甚多，年關過的不容易，請你對少芝說說看有辦法否？

君葆書

十九日自怡保寄

給妻子鄭云卿明信片

（一九二三年三月二日）

西江月

曲水暗香浮動，斷橋疎影云翹；望湖樓上木蘭橈，春色落盡啼鳥。　　自在一身明月，飄然四大逍遙；莫教空度可憐宵，人住廣寒縹緲！

近來頗少做文，曾涉于詩，更旁及于填詞，右《西江月》一闋，似不及《鷓鴣天》之調矣。然只管拾錄于此。

浣溪紗

風動浮香隔水飛，玉樓絲管鬧芳菲，板橋明月醉春歸。　　酒醒夢回歌舞斷，麝芬煙裊落河低，月移花影壓簾垂。

寄全弟青覽并示云卿。

葆

元宵節

給妻子鄭云卿明信片

（一九二三年三月十一日）

云卿，葆奉白：

數日前匆匆曾奉寄一郵片小影，想經在覽，不知于尊處的銀相架，究修短適均否耶？

超弟意中人才貌俱佳，具巾幗須眉氣象；暇囑二弟為介紹，俾朝夕過從，亦寂寞閨中之良友也！云寄來照片，已珍藏之，暑假中或歸來為彼完娶也。

三月十一日

給妻子鄭云卿明信片

（一九二三年十一月十二日）

十一月十二夜步西皋

眾鳥已集樹，歸鴉胡正遲？涼風動秋水，白月洗寒枝。寧苦巢棲定？還經生別離。啼時驚鶴唳，清夜對猿悲。

玫瑰詩寄崧老

一樹玫瑰碎欲欹，凝霜墜粉畏春知。當年曾解桃花笑，底事和風露柳垂。

冬至日寄懷四弟

去謫百蠻外，經秋忽復冬。葭灰飛不到，橘柚寄何從？草色沿階綠，斜暉照眼紅。春來花并發，應憶故山楓。

云卿□□照，葆奉寄

給小女云玉信

（一九二四年九月二十八日）

九月廿八日，實兆遠

云兒：

昨天是禮拜六，下午無事，與和君驅車到林勿一行；他去是為著打哥耳夫球，但是我呢，大蓋除了“玩水游山”，更無別的目的了，晚上回來，就寫了一封信給你，但是信里還沒有講到林勿的風景呢；那時因為沒有信封，所以就插在寄與俊卿的信內付上，想此時她快要給你看了。

林勿在顛丁州，西距十字路七里許，位于顛丁河南岸，河口海水深廣，足泊巨舶，兩岸崗陵起伏，有高達千余尺者，含菁郁翠，映照綠波，細察其形勢，迨千余年前三島嶼也。此種島嶼，積河水沖下之淤泥，歷久遂與大陸成為一片地，滄桑之變，可盼感哉？說者謂今之顛丁河，實霹靂河之舊河口；故今自十字路至木威，平野中忽有凹下處者，迨昔日霹靂河床也。顧顛丁河今雖只成一深入的海灣，惟一二小河從此注海，而水碧山青，反增其美景也。林勿后靠布宿峰，前臨河水，西望大洋，一帶白沙，半帆紅日，形勢大似自九龍望鯉魚門而風景抑又過之，記得昨晚到時，剛五時許，于時紅日西斜，漸隱于巔頂云里去，同時下照海水，金光映耀，如一面碎鏡，閃爍萬千，從河口遠望，渺無際涯，但見一缺間，天水若斷若連空茫間，唯數點江帆緊黏天末紅云，如錦屏著墨而已，對岸江樹臨水，掩映間若有小村落在，或則漁舟兩三，出沒于斜陽里，只不能辨識其為何等人。此間江上其優閑若是，閑坐海灘上對之，令人生恬靜出塵之想。既而夕陽已落，一朵朵如美人發的淡黑云，乃抹其余光而過，直一織一縷，都無不畢現。其四周而距離較遠者則，黃云一片，雜以紫金，迤紆而至于天末，則重霞漫霧外更隱紅光，曩時之點點征帆，至是遂窮其目力，而不復辨識，惟見兩岸之山影憧憧，護著一面青銅鏡，照這臨風凝想心曠神怡的幽人耳。欣賞未已，忽于潮聲里覺有喚余而言者曰“蓋成詩若干首了”，回頭視之則和君已擊球畢以招余歸矣，乃信步至官舍，憑闌把盞，一酌晚景之余光，無何港外漢都島燈塔之燈光，已從山后四射照耀于山頂矣，留連者久之猶不忍去，因約以明日重來，于此消遣一日，俾得畢十二時的景致焉。

此昨日事也，而昨晚之信未詳寫，有待乎今日之游也。今日早起，饗畢復驅車至林勿，至則已九時許矣，余一人攜杖出，就海釣臺上坐，披襟當海風，時烈日在背而不覺其苦也，顧今日之景與昨不同矣，海潮初漲，澎湃之聲，瀲滟之態，莫可名狀，只曾到香港深水灣海浴者為能喻之耳。晴江如匹練，小舟乘風似飛，白云浮天，海氣拂面，此樂何極！倚欄一眺，遠山近水，天海相連處，幾許征帆，數堆海石，都歷歷在目，余乃把卷自適，詠誦不輟，默念人間世，亦如此而已，何如扁舟與天地浮，海波接，較為適所哉！讀書既倦，復植杖登山，屈坐海邊，怡然自樂，有客柯林者，見而異之，相與攀談，并游市中各街道，以至于在計畫中之橋處，至日落乃止。顧今日之夕照，雖較昨別具姿態，而變幻之異則迫乎不及矣。

顛丁河口兩里許，有島曰彭柯：昔日英國使臣克勒氏與霹靂訂立派駐扎使臣管理其國之條約，則在此畫押，其年一八七四也，距今剛五十年。明日往游，當另有報命。祝你健康！

君葆白

28/9

給妻子鄭云卿信

（一九二四年九月二十九日）

九月廿九日

云卿：

我昨天寫完了信，因為匆忙沒有寄去；如今自邦閣（即我之所謂彭柯）回來，好續寫幾句，紀今天的游了。

我們今天早起，乘汽車九點左右到林勿，即假稅務處的小電艇駛向邦閣，汽輪一鼓，放乎中流，兩岸青山，一泓綠水，都入我目了。這稅務處的電艇，構造極為精致；船亦寬敞，汽機擱于后面，船首則間為客室，可坐八九人，并備靠枕、小濾水器各事，而舵樓則隱焉居船尾，故極便瞭望。舟行不甚疾，時潮水初起，海風拂面，益為之氣爽神清；默念前日來紅土坎時，幾乎趁著夕陽西下，泛一葉之舟以興波濤上下，而卒未果行，今乃破浪乘風，載朝陽以去，其為樂不更加十倍耶！去紅土坎（即林勿）既遠，遙望峽外海天相接處，幾點征帆，一艇正從漢涂角雙槳前來，而轉瞬間又掠之而過矣。比出河口，舟遂轉南，循顛丁海峽向邦閣島駛去。邦閣島長約三里，寬一里差強；全島皆山，除海邊一兩處，從小平地，峰之高者曰邦閣，出海面約一千二百有十四尺；林木菁翠，倒影于波平如鏡的海中，直令人思香港仔，伶仃嶼之風景不置也。海邊多石，而鱷魚時出歿其間，或競至岸旁茅屋底下覓食物，小童見之，習不為怪。沿岸有兩小村落：曰吉零灣，曰邦閣。村外多植椰樹，而極少橡樹，余則林木未辟，當局保留之，實一大利源也。

余等從吉寧灣登陸，遂至華民學校，教員董息游與其夫人邱君在此任職，學生約五十人，成績頗好，董邱兩君皆閩人，學子則閩，粵，瓊，客均有，亦出人意料也。吉寧環又名宋伊檳能，華人居此約一千，余則馬來人，住戶鋪店，皆用茅屋，蓋此地無板場，木材均須自林勿運至，故多費轉接也。居民多業漁，然亦無別業可圖也。

余等略用茶點后，乃吩咐電艇開附邦閣等候，而偕董君步行前往，蓋亦欲一觀華民之新校地也，址在中園地方，南北去邦閣吉寧灣各半英里，故為一極中地點，茍邦閣之鼎新學校，能與合并，則其地最宜；且其地去市村甚遠，濱海無塵囂，最合學校之用，誠能以合宜的學舍，于以教育英才，亦教育界中人多顧而樂之也。余以校舍所繪圖，全不合式，極力曉諭主持其事者，知不為所歡迎；然建筑校舍，如不從教室、教授與管理適宜處著想，徒事禮堂之建設，招待室，閱書報處是注意，起得一所不合衛生的地方，非驢非馬的學校，蓋不辜負此好風景么？

邦閣島去大陸只一里，從岸邊望見布宿山后及余峰，崗陵起伏，煞是好看！可惜只是偶來此地，不能長日坐海灘沙上，遠觀漁舟撒網，近聽潮起潮落，每念念系之耳。從吉寧環到邦閣一條路，雖只一里許，但高低起伏，兩旁都是樹陰，一便高山聳翠，一便綠水晶瑩，直令人疑在香港寶云道上也。邦閣從前荷人通霹靂時曾扎于此，今海灘石上猶有荷人炮壘遺址，后英人東來，繼荷人之跡而其策益巧；一八七四年英使巨克勒氏與霹靂訂立條約，得派駐監大臣，置霹靂為保護國，其約即畫押于邦閣之小茅屋中，余曩于林勿宿舍中猶見其會攝影之一副片也。

邦閣居民不知實數，然華人則聞且逾千，店戶亦二十余間，住戶多用茅屋，木者則唯海邊三四家，碧綠可愛。此外，商店亦有六七間，用磚造的，鼎新學校有學生三十余人，校舍頗清潔，校中只有一個教員，他姓吳，是汕頭人，講普通話也可以。

參觀學校既畢，董兄帶余等往見永寧學校的總理周兄振錫。其為人也，短小精悍，目炯炯有光，惜乎面目蒙了烏云，蓋久已浸淫夫阿芙蓉矣。略與周君談華民校圖事，則具辭出；因周君亦往林勿，遂偕登電艇，未幾遂離邦閣矣。沿路余猶不住回望島上景物，一似一廬一舍，半石半灘，莫不依依。不能舍去者，更自忖此行以后，不知能否再履此地，則又安得不戀戀耶？此時已一時許，海潮方高漲，澎湃直涌顛丁峽而上，兩岸白波擊海石，飛濺怒沫，又是別一巨觀也。舟既至中流，浪濤更緊，遂斜向河口駛去；至淺灘上則須慢輪而過，而越此則波浪漸平矣。自顛丁河口望紅土坎，大致不殊自香港仔歸來望太平山，只此才得其小規模耳。

登陸后即匆匆飯于林勿官舍，更一往閱永寧學校，遂回十字路，比下車時已鐘鳴五下矣。

晚飱間有士笢君自怡保來，因與攀談久之，以是不忘早草就此函就寢。今已十時許矣，更不能苦苦伏案書也，明日將到江沙去；到那里時，再寫信與你罷，好自珍攝，幸甚。

君葆

29/9

給妻子鄭云卿信

（一九二四年九月三十日）

江沙官舍，九月三十日

云卿：

昨晚寫的信，已經發了，但是您托在東山兄寄來的則還未有收到呢，而我則已由十字路到江沙來了。

今朝早起五點余的時候，天黑大雨，到九點鐘還沒有停。十字路官舍四周都是平林，憑闌遠遠一望，盡是一片白蒙蒙的。記得去年來實吊遠時，雖則早上常下雨，但是到了晚上，都有月亮，我那時候每晚飯后到白沙路上步月踱來踱去，好不一個良宵的光景！如今卻遇不著一點月亮兒，反之“曉來一陣風兼雨，愁人解得愁滋味，冒雨出沙堤，斜風壓帽低；□□可憐沙似雪，不見如霜月，懷想昔年人，江山一愴神！”到引起我的興來，填了一闋菩薩曼調來了。

早上略看一看華僑學校后，便離了十字路；十一點半到愛亞打華，時培民學校已下課了；一點過益德學校，兩點到木歪，即飯于那里的官舍。從十字路至木歪為二十三里，木歪四周多未開發地，森林榛莽，十余年前蓋百里無人煙者；自紅土坎、實吊遠開墾后，此一帶地亦漸占重要，政府擬將霹靂河西一大區域，實行灌溉，事成將得九萬畝禾田，較之基連縣尚大一倍也。顧此中又有一問題，即灌溉后將徙何種人居之也，馬萊人性懶，無成效可言；舍此而開放與華人，又生出經濟上的影響來了，政府于此尚在躊躇也，木歪西去十三里可達顛丁州之直落沙，北去三十四里達太平，東沿巴力路十里更折向北沿江約二十一里可達江沙，此路為新成，其用意即在開發河西一帶地段；計路線所經，除首末一兩里外，皆森林，并無村落，只三兩處略有幾間板店，幾個人家，在這里采伐木材鋸板而已。時已七時，路邊澗里，還有人在那里作工，點著火，不知干的什么，吾中國人如此勤苦的是可憫亦可愛也。

到江沙已經是七時半。

江沙在江沙河與霹靂江匯合處，為蘇丹國都；臨江而郡，蓋土人多只近水而居，且霹靂河亦鐵路前交通唯一之具，當年荷人在邦閣立炮臺，蓋欲壟斷自霹靂河出口之錫，其后卒以此激成馬萊人之反抗，即以速成一八七四年之《邦閣條約》，異邦史乘每足起人深感者，余于此乃益加以意焉。

夜深矣，明日又要去沙叻和豐，但不知陳家之侍婢尚作青衣行酒否耶？使其重來崔護，已是人面桃花，則此行終不能不有遺恨矣！姑待明晚歸來，才說給你聽罷。

云玉、文慧好嗎？

君葆

30/9/□□

給妻子鄭云卿信

（一九二七年七月三十日）

第一篇

Hakwoon MARU

July 30,1927

船十一點啟椗出港，至正午離島約九哩，天氣晴和，午餐前略有幾點雨，然風平浪靜，抑猶盼于從叻回時，固之前程尚有一千四百三十里，為險為夷，未能預測也。

船之結構甚佳，夾板上分三層：曰B層，即我所居房艙；曰A層，頭等甲級房艙。興談坐室、讀書室在焉。曰艇層，救生艇分置兩旁，管駕或船長室在其前。如他船焉。唯吸煙室及健身運動室在其后，即直在煙通背后，則略異于他船也。運動室內置電行木馬及各種運動器具，不識者可由侍役指導。室門口有時間表訂明開室時間。我知文慧若坐此船來南，當極有趣味。日間大半時間直可與研究煙通出煙之壯觀、木馬走動之理由及無線電機（無線電機房即在煙通旁便）之奇妙，以作他將來做機器師之預備也。此外尚有小孩游戲室，在B層后，便設種種玩具俾兒童娛樂。然吾知文玉、文慧固意不在此也。要之，此類郵船結構精審，能揣度游客心理，善為迎合，使之樂若在家，忘其在萬頃重波上航駛。實英國輪船所進步不及。日本人善于摹仿（倣），然其擇善之能力與辨別力若此，其強吾中國人方之蓋瞠乎后矣。德人昔睹日本之興而倡黃禍之論非無故也

船中設備自餐室以至于房艙皆極新式便利，但不可不知唯其新或便可，故亦有幾層應注意者，尤以有小孩子同行為更須留意謹慎焉。先是今日午食后，我與君超的友人羅君坐社交室談笑聽留聲機唱片。我覺天氣甚熱，將室中數窗門一一用力壓低，俾海風吹入少頃，我往鄰室書案寫信，羅君仍覺甚熱，遂自依予法往將窗戶壓放。（房艙之窗都用一鐵柄轉絞上落故無害）不料此窗彈機適少壞，羅君將旋掣轉開，剛用手輕輕欲把窗按下，乃拍然一聲，重十余斤彈機失了靈動力的玻璃窗屏竟以迅雷不及的速度跌落，將羅君的纖纖玉指夾著痛不可出聲。其同行之友手忙腳亂，跪在梳化椅上，力圖將窗抽起放出手指，堅不能撥。余瞥見之趨前施救，立梳化椅上略將窗一撥則指出矣，蓋勢順也。啟視其指，則鮮血迸出，猶幸骨節無恙。急與到醫生處敷藥用白布裹好，現在已痛定無事了。舟中多處地方都有類似的危險，（凡遇此等困難最好先著侍役指示）乘客慣熟自曉趨避。房艙的樓梯俾上床之用，多數船只用木制，此卻用銅掛，諸床舷稍一不慎觸之則跌下，又如浴室之去水管開閉機不用塞而用旋轉器，則異于英船矣。又電暖爐及房中暖水爐，均為可舉之例，攜帶小孩出入所應特別留意也。鄉下人出門因自己無知，只憑“眼看手不動”的主張以為最穩當，真是過不知此實固守愚魯之道，不可學也。凡事須持研究的態度去應付，須勇敢又須謹慎，所謂膽欲大而心欲小也。“機關”（此阿慧的名稱）實最危險的東西，然懂透其中奧妙，則平常之極。海洋實天下最大的危險，然以冒險的西洋人與日本人當之，航海直安如居家矣。故萬事須求其究竟，此科學的態度的精神也！

同桌食餐的幾個中國人皆不諳英語、不諳規矩，而彼等亦公然食餐不至覺得十分不便。日本侍役招待他們極為周至妥貼，且甚恭敬有禮。故知你若自來船上，實完全無困難，至食餐規矩的智識，你實內行，較此數公者實勝數倍了。此數公亦時有鬧笑話，如某持洗手指之水來潄口，已屬不雅，更飲完咖啡更去食加厘雞飯，尤為失序。又某君把雪凍的紅茶當橙水，亦是一件助談之資料。

第二篇

白丸山

七月三十日1927

下午茶后，西南風頻緊海上一望水天相接盡是白頭浪。然后船行極定速度達每點□哩，故風急浪高，在舟中轉不覺得。

人總是有短處，總是只見得人家不對自己對，總是人家的短處格外見得清，自己的處卻糊涂了看不見。我剛才不是說與我同桌的朋友鬧出很多笑話來么？不知食晚餐時竟輪到我亦加入鬧笑話的團體來了。你道怎的呢？餐單上頭一味是開胃的“雜碎”，用法蘭西文寫著，這已罷了。以下連氣四五味湯也，魚也，白鴿露筍盞也，牛仔肉也，統通都用了法國字寫成。于是我也麻煩起來，幾于窮于應付了。然急則智生，我只好硬著頭皮隨意順序亂點一頓，看侍役拿來好的便多食些，不好便略施刀叉便叫撤去，即如我以前嘗告你的法子便是了。然亦只好這樣做。因間或點著好菜，則亦不失口嘴的機會也。并且即你懂得英文，如果全不識法國的雞腸文字亦不中用；兼之侍役不甚懂得英話，然則法國話更何從識得，法國文字不用說了。都是憑你自己亂點一頓，彼則死記著去招呼廚房罷了。我忖度一船中的搭客類此者不少，問問李崧上海之行乘坐“皇后”等輪船，大概總是如是指手畫腳亂點一頓，點錯了便點過罷了。然則你等來時大可放心了，你若交此信與弟妹等一看，或交一部分與看大家都可得一場好笑了。異日我將餐單一份譯成寄你，當可明白此際的趣怪情狀。

舟中第一日。

國內現在唱抵制日貨論調唱得最高時，剛我偏避不了坐日本船放洋。經濟絕交云乎，我以為我們尚須忍耐些拼命去做建設的工夫方足以救國，拘拘于小節的問題無補也。我今天起來洗澡已畢，穿著大和服踏上日本草屐（是船上房內備有的），競舍棄了自己的皮拖鞋走上游步甲板上，飄然當著海風，真自以為已變了一個日本人了。

早食時坐在我旁邊那位潮州人真是使我們中國人減色。先是侍役已告訴一個同桌的說菜色食品均非常之多，我們船客盡可放量大食——大抵食滯了船上瀉油想一定不少——不知這一位潮州客人“老崧”的同鄉竟不能領情，略食一味牛肉、一碟飯便放下刀叉。等著我們同去了，偏我們幾個大食客食了一味又點第弍味，一連冷熱咸甜吃了七八味，才去照顧布甸、生果。那時這位“老崧”的同鄉已放著手腳呆坐了幾乎一點鐘了。同桌某君對我說，假使這位潮州先生碰不著我們同船，豈不是要捱了“斯文斯文肚里空空”。我告訴他這是不會的，日本人總不會白餓壞船客的。比如我們遣使一個小孩子乘船，無父母跟著照料他們，船上亦有女侍役早晚伺候小孩子，早晚料理他起床、食飯、洗浴等事的，固之此等辦法若想在鴨加船上希望實現真是“發夢尚早”了。

以上所記的都是在船上瑣屑的感想，隨得隨寫，你閱后可酌量交各人閱讀，或講與小孩子們聽聽，亦是一種教育呢！我對于船上的規矩略知其一弍，皆由父親在世時，問談每為道述，娓娓不倦，故我一出洋便知所以應付也。

舟中第二日。

第三篇

白山丸

七月卅一至八月一日1927

昨晚頗覺得飽滯，未到九點鐘便睡了；好在南風從船左吹進房里來，一覺起來已是三點半了。今天早上太陽催我起床，我被他的艷麗的光戰勝了，不得已舍棄“夢”姑娘；剛剛洗澡完了，侍役捧進一壺日本茶，一碟蘋果——我很喜歡日本茶的清味，因此著侍役每日不必拿西蘭茶及多士給我——我一面品若，一面看鶴見祐輔的《現在之日本》，覺得南海上舟中之歲月，確有他處有所無的風味存在。近熱帶的人，都是富于很熱烈的情感的；我們西望，一帶海岸，山高入云，那不是交趾的南部么？那里的人民當然盛情更比我們熱烈，我何時找一個機會，也去觀光觀光呢！

好了，那位坐在我旁邊的潮州先生，今天也能夠順著我們的勸告食點東西了！珠玉在前，他老不關心，卻是有個緣故的：現在我才發現他的陋見解明，以為西洋人總是食冷東西的，他一個骨瘦如柴的人，怎受得起這么多“寒食”呢！所以每餐只略用多少白米飯——固然日本米是很好食的，我今日午膳，一連吃了兩碟猶以為未足——及多少牛奶。后經我告訴他詳細，他才魚喇！雞喇！羊肉喇！布甸喇！一味一味的嘗去。畢竟他的食量還不錯呢；這不知是我們的勸導的功效，抑或海風的關系呢，卻不得而知了！

說到坐在我對面那位新會佬，也很有趣。他只食熱的，不食冷的凍的；只食咸的，不食甜的。因此布甸、雪糕便與他無緣了。那末，他若與你同桌，倒有些同情了！這位先生最愛食雞，今日有一味黃雞，他老不客氣竟托我和他取了兩碟來，一連食盡，還說未飽。他的食量，很不在楊思齊之下呢！

慶廣常對我說：在岸上終日忙碌，幾至于寢食俱廢，一到船上，真個是萬種煩惱都被一陣海風吹到九霄外去了。這句話真不錯。我在船上，目的只在怎樣增加食量，怎樣娛樂，別的可不必理會了。昨天我進運動室去騎木馬。按開電機，“飛身上馬”，一手按電掣，自定速率，一手執馬韁，好像跑馬一樣。不多時馬動作椅飛蹄式。我一連玩了約有半點鐘，漸覺兩股髀肉受馬身摩擦，腰酸痛，便停止去納涼。大抵此種運動甚有益于健康；可惜我一向欲騎馬，“巫馬期”；欲騎狗，“茍無其德”；難獨是要“其諸矣乎”？舟中人亦有在吸煙室要麻鳥者，我則無意于此了！

我們的船現在經過安南的南部，離岸僅一弍英里，沿岸的山脈、島嶼、沙灘、巖石都歷歷在目前，間亦有交趾舟子張白帆沿岸航駛，然為數不多，大抵海岸此部，非越南富庶之所在罷。前次我們回國，船的航行路線，與此不同，故此過安南口。只遠遠望見一弍高山，隱約在云外耳。日本郵船航線是近岸航駛，故此船客雖不能夠足履法人屬地，倒能略為領略他的海岸風景呢！

傍晚六點鐘，船已轉過馬冷岬；在斜照里陸地漸漸地自顯而微，漸漸地便不見了。那時蒼蒼茫茫，除了一兩個海鷗外，我們的船更沒有別個伴侶了。我想五百年前三寶太監下西洋的時候，不識可有我現時的心理——即便使人類能知足，能克制他的占有的沖動，戰爭何自而起呢！

舟中第三日，八月一號。

第四篇

白丸山

八月弍日 1927

若是風平浪靜，舟中的生活真是仙人不及。我且叨叨絮絮的略說一下來消遣閑著的光陰罷：

清早起來在臥室里稍事運動，等到汗流浹背了，便去洗浴。浴畢，和服在甲板上閑步。

七點鐘用早茶，食鮮果一兩顆。

八點鐘船役持五音鐘繞船走動，且走且敲，其聲清美，不像敲鑼那樣討歉。客聞此琴鐘聲，則須穿衣服預備早膳。

八點半早膳：早膳的食單，甚合東方的人的口味，

一、醒胃的鮮果，如日本椂柚之類。

二、麥粉（英名“波列治”）。

三、魚類（仝“非殊”）。

四、燒牛肉（“比平士的”）或豬扒（“樸”Pork）。

五、米飯（Rice“黎士”）是日本米，可用碗箸食。

六、凍肉類，如羊肉（“勿吞”）、凍雞（“加般”）等。

七、火腿（“奄”）、疍（“益士”）、煙肉（“碧芹”）等。

八、茶或咖啡（茶字讀福建音略輕些便近英文的Tea字；咖啡應作“哥非”較切近）。

早膳食譜并不是日日一樣，不過總是大同小異，西人食品無中國人那樣錯雜，能懂得上列幾樣的英文名詞，亦可以應付了。

十一點鐘有牛肉茶（“比乎梯”梯字讀北音）及餅干（“比士竭”）在交際室及吸煙室饗船客，此則大馬船所無也。

船上藏書室十點鐘開，船客借書，依各圖書館例，須登名簿上。還書后將名取消或注明其側。

午膳的食譜，較早膳為豐富些，舉今日的來說，大約有：

一、湯（soup蘇拍）你曉得注音字母最好學，英文利用注音字母來音注。

二、魚（音見上）。

三、兔（臘別）細字表示一個輕音。

四、牛舌（屋士騰）。

五、火腿雞（戚根，奄）。

六、加厘（居厘，加厘本來已是譯但歉重些。加厘多半有米飯和食。若然則名之日居厘黎士Curry Rice是也）。

七、凍食類多種如——

此外則布甸，挨士忌廉茶等，其名稱雖則云玉等亦曉得了。

我勸你當從阿旭學一點英文，即使只記得一兩個名稱亦可以幫助出外之用。何況現在世界是進步極快，要是為一個時代的落伍者便不值了。

八月二日，舟中第四日

晚膳的食譜，略為復雜，材料最為豐富。船上下午茶在三點半，午餐十二點半，晚餐七點。菜名多用法國文字，不容易認識，如上前說過，有時我自己也束手無策去應付也。我已將第一晚的食單寄與君旭，你向他取閱，便知那天食的是什么了。有一天食的有李鴻章雜碎，外國這味菜很出名，船上日本人弄的也不俗。今天晚上食的，卻有一味日本雞飯，聽說是叫做母子雞飯，味倒不錯，只可惜我胃口不大好，食不完那一大碗飯了。明天到星嘉坡了，今晚是紀念餐，故食餐的時候，船長派送紀念郵片多張。今日下午且有紀念茶會，食的是日本餅果，任人自由加入。

明天清早七點船可抵岸了，我現在要收拾行李預備明日早餐后上岸，故此現在不能多談食餐的問題了。橫豎我有餐單多張在此，到陸后寄上兩張便是，寄食譜與友人是英法國人俗尚，現在已經吹到東方來了；日人真善仿效。

第五篇

白丸山

八月三日1927

大抵乘郵船最要緊曉得船中規矩，日本船中規例兼用英日文字寫貼當目處，日本文有同中國者略看亦可以明白其意思了。

以下是一種應知的規矩——

小孩子入交際室或吸煙室坐立，須有父母或保姆看管，免擾及他船客。并且小孩子另有游玩室。

半燃煙卷不可投出窗口或面盆水便處等地方，一則恐有火險，一則恐塞閉水管

入夜十一點后及早七點以前可以在甲板上睡服行走，余時須穿齊整衣服。

仆人坐艙位，有床睡，食日本飯，米質極佳。伺候主人時可留在房內及船上各處，如船上人易相與，即睡在房內亦無妨也。

手巾等件不可在房內臥室洗面盆內洗濯，大概洗身房內洗則無妨。

內衫底褲等件最好交船上洗衣服處洗濯，則費昂些亦不要緊，免失了中國人體面也。所費大約弍毫至三毫一件耳。

一上船最要緊查明牌上訂明各船客所應占有之救生艇的號數與所在地方。甲板上燈罩子有號數的便指救生艇的號數。局事處旁邊有牌表示自己的救生艇的號數，凡船客從日應知之。中國人出外永不注意此層，中國人生命真賤。抑亦教育之過也。

船上男廁、男浴室用紅燈表志；女浴室、女廁用綠燈表志，最易認識。

還有別的我改日再寫了。讀完了請你收拾起此信作將來或者有參考的用處。

云卿

葆白

三日，“白山丸”船上去港之第五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