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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 月亮和六便士
  • (英)毛姆
  • 3313字
  • 2020-10-16 16:25:22

過了一兩天,斯特里克蘭德太太給我送來一封短信,問我能否在那天晚上用過晚餐后去見見她。我到了她家,只有她一個人。她身穿黑色服裝,簡樸得近乎苦行,讓人想到她遭遇了巨大不幸,我因為不諳世故而深感驚訝的是,盡管悲痛的感情是真實的,可她還能按照她不得不扮演的角色穿戴起來,與她認定的場合保持一致。

“你說過我要是想讓你做些事情,你會去做的。”她舊話重提了。

“一點沒錯。”

“你愿意到巴黎見見查理[22]嗎?”

“我嗎?”

大出我的意料之外。我心想我和他只有一面之交。我不知道她想讓我去做什么。

“弗雷德決心要去。”弗雷德就是麥克安德魯上校。“可是我敢肯定他不是合適人選。他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我不知道還有誰可求助。”

她說話的聲音有點顫抖,我覺得即便是猶豫也很殘忍。

“只是我和你丈夫一共也沒有講過十句話。他不了解我。他也許只會讓我滾開的。”

“讓你滾開就滾開,不會傷害你的。”斯特里克蘭德太太說完,微微一笑。

“你到底要我去干什么呢?”

她沒有直接作答。

“我想他對你不了解倒是你的優勢了。你看,他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弗雷德,他認為他是一個傻瓜,他對軍人不了解。弗雷德一下子就會來氣,吵架在所難免,事情只會變得更糟,而不是更好。如果你說你是受我之托,他不會拒絕聽你說話的。”

“我和你們認識沒有多久,”我回答說,“我不知道,一個人你要是不知道所有的實際情況,去對付這樣的事情,能讓人有多大期望。我對與我不相干的事情,不喜歡深入探究。你為什么不親自去一趟呢?”

“你忘了他不是一個人了。”

我打住了話頭。我好像已看到我去拜訪查爾斯·斯特里克蘭德,并把我的名片遞上;我已經看見他走進了客廳,食指和大拇指之間捏著那張名片。

“你有什么貴干?”

“我來看你,事關你太太的事兒。”

“真有你的。等你有一把歲數了,你無疑就學會照看好自己的事情了。如果你知趣,把頭往左邊稍稍抬一下,你會看見門就在那里。但愿你下午過得好。”

我預見得到,我要是有尊嚴地退出門外,是不大容易的,因此我真希望我沒有按時回到倫敦,等斯特里克蘭德太太把她的困難解決了才返回。我偷偷窺探她一眼。她正陷入沉思之中。很快,她抬頭看我,深深嘆口氣,微笑一下。

“無論如何都預料不到的,”她說,“我結婚十七年了。我做夢也想不到查理會是那種迷戀女人的男人。我們一向相處和睦。當然,我有許多興趣,他不能一起分享。”

“你知道是誰——”我一時不知道如何表達。“是誰和他一起離去了嗎?”

“不知道。好像誰都不知道。百思不得其解。一般說來,一個男人要是和別的女人有了戀情,人們總會看見他們一起活動,吃個午餐什么的,做妻子的朋友總會來給做妻子的透個風。我沒有得到過警告——一點也沒有。他寫來的信就是晴天霹靂。我原以為他一直過得很幸福呢。”

她開始哭起來,我為她感到非常難過。不過沒過多一會兒,她平靜下來了。

“讓人看見自己是個傻子,很不好吧,”她說,把眼淚擦掉,“唯一可做的事情是定下來什么是萬全之策。”

她接著往下說,有些顛三倒四,一會兒說起前不久的事兒,一會兒說到他們的初遇和婚姻。還好,很快我把他們的生活拼對成了一副相當清晰的圖畫;我似乎覺得,我過去的種種猜測不大準確。斯特里克蘭德太太是一個駐印度文官的千金,她父親退休后隱居在鄉下偏遠地帶,但是每到8月就帶上全家到伊斯特本換換空氣,已成習慣。就是在伊斯特本,那時她二十歲,首次和查爾斯·斯特里克蘭德相遇。斯特里克蘭德二十三歲。他們一起打網球,在海濱人行道上一起散步,一起聽黑人流浪歌手唱歌,她于是決定答應一個星期以前他的求婚。他們生活在倫敦,最初在漢普斯特德生活,后來,隨著他越來越有前程,便住到城里來了。兩個孩子隨后降生在他們身邊。

“他對孩子好像很喜歡。即使對我厭煩了,我還是不解他能硬下心來離開孩子。這真是太難理解了。就是現在,我也很難相信這是真的。”

最后,她把斯特里克蘭德寫來的信拿給我看。我本就對這封信充滿好奇,只是不敢貿然提出要求來過目。

親愛的艾米:

我想你在公寓里會看見一切都井然有序。我把你的吩咐都轉告安妮了,你們回家后,晚餐會準備好的。我不會再回公寓迎接你們。我已經決意離開你了,我今天早上要去巴黎。我到巴黎時會把這封信寄給你。我不會回來了。我的決定是不可改變的。

你永遠的

查爾斯·斯特里克蘭德

“沒有一句解釋,沒有絲毫歉疚。你不認為這太沒有人情了嗎?”

“在這些情況下,這封信是很奇怪。”我答道。

“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他不是原來的他了。我不知道那個把他拐到手的女人是誰,但是她已經讓他變成另一個男人了。顯然,這事兒發生了很久了。”

“你怎么這樣認為?”

“弗雷德找到了證據。我丈夫說,他每個星期都要到俱樂部打三四次橋牌。弗雷德認識一個一起打橋牌的人,跟他說查爾斯是一個打橋牌的好手。那人聽了大吃一驚。他說他從來沒有在娛樂室見過查爾斯。現在一切都清楚了,我以為查爾斯在俱樂部打橋牌時,實際上是在和那個女人在一起鬼混。”

我半晌沒有吭氣。然后,我想到了他們的孩子。

“這事向羅伯特說明白是很難的。”我說。

“哦,我還沒有對他們透風呢。你看,我們回城的第二天,他們就都回學校去了。我穩住了心情,說他們的父親為生意的事外出了。”

心里藏著突如其來的秘密,做出恰如其分的常態,不是非常容易做到的,而且還需打起精神準備好一切東西,讓孩子安心地去上學。斯特里克蘭德太太的話音又破碎了。

“對他們來說,這叫什么事兒啊,可憐的乖乖們?你今后怎么生活呢?”

她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我看見她的手一會兒攥著,一會兒又松開,有點痙攣。那種痛苦是刻骨銘心的。

“如果你認為我能幫上忙,我當然可以去巴黎一趟,但是你一定要告訴我,你究竟要我干些什么。”

“我想讓他回來。”

“我聽麥克安德魯上校說,你已經決定和他離婚了。”

“我永遠不會和他離婚,”她用一種決絕的口氣回答說,“把我的態度轉告他。他永遠別想和那個女人結婚。我像他一樣固執,我永遠不會和他離婚。我要為孩子們著想。”

我想,她多說這些話是要向我表明她的態度,但是我想這種態度與其說是母愛,不如說是自然而然的嫉妒心理。

“你現在還愛著他嗎?”

“我不知道。我只想他回來。如果他能回來,我會不計前嫌,一切照舊。畢竟,我們結婚已經十七年了。我是一個心胸寬厚的女人。只要我不知道他究竟干了些什么,我不會往心里去的。他一定要知道這樣迷戀女人是不會久長的。如果馬上回來,一切都會風平浪靜的,沒有人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斯特里克蘭德太太對閑言碎語這樣計較,讓我頗有感觸,因為我不知道別人的看法在一個女人生活里到底產生什么作用。這對她們最深邃的情感牽掛,會投下一層陰影。

斯特里克蘭德目前待在哪里,還是有人知道的。他的合伙人,寫了一封言辭激烈的信,寄給他的銀行,譴責他藏匿起來的行為。斯特里克蘭德在一封口氣嘲諷的信里,告訴他的合伙人在什么地方一準能找到他。他顯然住在一家旅館里。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家旅館,”斯特里克蘭德太太說,“不過弗雷德很清楚。他說旅館非常昂貴。”

她的臉漲得通紅。我想象她已經看見她的老公住在一套豪華的房間里,在一家又一家考究的餐館用餐,她想象出丈夫燈紅酒綠的日子,天天去賽馬場,夜夜去看演出。

“他這樣的年齡,不適合過這樣的生活,”她說,“總歸他四十歲了。我懂年輕人的脾性,但是他這把年紀的人,兒女都要長大成人了,這種生活是很可怕的。他的身體吃不消。”

義憤填膺,在她心胸里苦苦掙扎。

“告訴他我們的家在呼喚他。一切和以前一樣,卻又不盡相同。我沒有他生活不下去。我還不如一死了之。和他多談談過去,多談談我們一起走過的日子。孩子們要是問起來,我對他們說什么呢?他的房間走時什么樣子,還是什么樣子。房間也在等他回來。我們全家都在等他回來。”

這下,她把我應該說的,全都說出來了。她對斯特里克蘭德可能會說的話,她都給了我深思熟慮的應對。

“你會為我把一切都辦好,是吧?”她可憐巴巴地說,“告訴他我現在的處境。”

我看出來,她希望我極盡所能,施展一切手段,喚起斯特里克蘭德的同情。她不停地流淚。我被徹底打動了。我對斯特里克蘭德的冷酷無情感到憤怒,我答應不惜一切手段把他帶回來。我答應再過一天就起身,在巴黎穩住腳,直到把事情弄出個眉目。后來,天色向晚,我們兩個都因為大動感情已經精疲力竭。我于是離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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