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陳羽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鄉(xiāng)道上。

從桐縣通往興泉村的鄉(xiāng)道年久失修，恰好剛下過雨，路上泥濘不堪，他卻恍若不覺，沉默前行。

等把他送到車站的高隊一走，他就下了車，直接關掉手機，無視了售票員的驚訝，離開車站。

他也不去想徒步回村可能要走上一夜，就是想走。

六個小時過去，他走了六十里路，眼前就是村口，他有些猶豫了。

在路上他可以盡情地享受不用思考的寧靜，可現(xiàn)在不行。

怎么交代啊……

陳羽自失地一笑，似乎也不用交代。

本來村上也沒指望他一年內(nèi)真能賺回五百萬。

回松江？

農(nóng)業(yè)物聯(lián)網(wǎng)既然跟自己沒什么關系了，論種地養(yǎng)豬，自己還能比趙振華劉成他們更擅長？

老老實實回松江，上班還債似乎才是正路。

下定了決心，陳羽打開了手機。

手機剛剛打開，就有十多條短信爭先恐后地涌入。

“您的聯(lián)系人周賢在16:42分給您撥打過電話……”

“您的聯(lián)系人周賢在16:47分給您撥打過電話……”

“您的聯(lián)系人劉成在17:11分給您撥打過電話……”

一股不祥的預感在陳羽的心頭興起，他馬上撥通了周賢的電話。

沒人接聽！

他掛斷了電話，給劉成撥了過去。

“成哥，出什么事了？”

對面劉成的語氣已經(jīng)氣急敗壞：“你干嘛呢不接電話，振華叔被人打了！”

陳羽一個激靈：“現(xiàn)在人在哪？嚴重不？”

“人已經(jīng)送到桐縣人民醫(yī)院了，胳膊斷了，肋骨斷了三根，你到哪了？趕緊過來吧！”

“我……我剛到村上。”

“我摩托在養(yǎng)殖場呢，你趕緊過來！”

陳羽掛斷了電話，跑到養(yǎng)殖場，掏出鑰匙，連續(xù)兩次沒能插進鑰匙孔，這時陳羽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抖得厲害。

他發(fā)了狠，一拳砸在摩托車上，劇痛之下，右手服從了他的意志。他發(fā)動了摩托車，原路返回桐縣。

桐縣人民醫(yī)院。

309號病房里，幾個他不是很熟悉的村民毫不掩飾自己厭惡的眼神，陳羽也沒心思管他們，只是沉默地看著病床上的趙振華。

劉成沉默片刻，嘆了一口氣，把其他的幾個村民叫出了病房。

趙振華似乎毫不在意身上的傷痛，笑著道：“計劃出問題了？”

陳羽默然，點了點頭。

趙振華若有所思：“我說呢，孫大虎那幫人之前不動，今天忽然動了。”

陳羽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就要走。

趙振華輕喝道：“回來！”

陳羽停住了腳步，卻不回頭：“振華叔，這次你別管了，你安心養(yǎng)傷就行。”

趙振華恨鐵不成鋼道：“你那杏仁大的腦子除了學習干不了別的？孫大虎挑這個機會動手，打完了他肯定會跑！這會別說桐縣，他搞不好都出省了！”

陳羽被罵得一縮頭：“老叔，那就這么算了？”

“你莽個什么勁？黑老三的事出了這么久，他不動，你那邊出了問題，他立刻就看準了我去張家鋪子的機會動手，他的眼線比你想象的多。這個事，急不得。現(xiàn)在的問題是，我一時半刻肯定沒辦法回村上了，你嬸子聽說這事，一定要我先回遼遠市。”

陳羽這才想起，趙振華的家其實早就搬到遼遠市了。

他一直留在興泉村，就是放不下興泉村的老少爺們。

這么一想，陳羽心里堵得更厲害了。

趙振華搖搖頭：“現(xiàn)在村上就只有你和老周了，老周這人呢，算計夠，心眼足，但是過于謹慎，把握不住機會。咱們村子要把握住全覆蓋這個機會，你得把責任擔起來。”

陳羽張了張嘴，卻無話可說。

趙振華笑了一下，似乎動了傷口，咳嗽了兩聲：“縣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陳羽一五一十地把劉書記和他的對話復述了一遍。

趙振華沉思片刻，忽然一笑：“陳羽啊，有的事你還真不能那么狹隘，別管是咱們干還是別人干，好歹這個物聯(lián)網(wǎng)……是叫這個名字吧？好歹布置起來了！”

陳羽悶悶開口：“可是咱們的渠道沒了。”

趙振華嚴肅起來：“陳羽，你這二十多年過得順風順水，但是老叔我提醒你一句，人活一輩子，不可能啥事都依著你的想法來！

“你做計劃的時候，有沒有備用計劃？我猜是沒有的。你太順了，順利到忘記了不只有你長了腦子，別人也會思考。你的計劃，也會被別人嗆行市。

“你現(xiàn)在要做的，是在計劃被打亂之后，提出另外一個辦法，帶著興泉村的父老鄉(xiāng)親們走下去！”

陳羽被訓得冷汗直冒：“老叔你消消氣。”

趙振華余怒未消：“今天以后，我消氣的時間多了，你不把我的房子修好，我是肯定不會回村的。”

陳羽也沒法子，想了想，試探著道：“老叔，你看，咱們下一步怎么辦？”

趙振華詭異一笑：“那是你的事啦。”

陳羽一愣：“老叔你啥意思？”

“從現(xiàn)在起，你是興泉村代理村長了，能不能把工作干好，暫時跟我沒關系了，滾蛋吧，滾回村上做你的事。”

陳羽張了張嘴，咽了口口水，小聲道：“老叔，腦袋傷哪了？現(xiàn)在暈不暈？說胡話了都，問題不小吧？”

“愛干不干吧，反正報告已經(jīng)讓老周送上去了。”

陳羽被這不負責的老東西氣笑了，本來悲傷內(nèi)疚的情緒一掃而空。

“老叔，我在村里能服眾么？全村都是我的債主！”

“你不是說過么，這年頭欠債的才是大爺？”

陳羽真急了：“要不你讓周叔代理？我本來也是大學生村官，不需要這個名頭。”

“老周不行，他心思夠用，但是太謹慎，有機會他把握不住。陳羽，你得明白一件事。”

陳羽看向趙振華。

趙振華正色道：“要做事，就沒有不出錯的，出錯不可怕，怕的是你害怕出錯。”

他說的有點繞，但是陳羽明白他的意思。

陳羽沉默片刻，道：“老叔，我知道了。”

趙振華哈哈一笑：“行，滾蛋吧。”

見陳羽轉(zhuǎn)身要走，趙振華喊住了他：“暫時別胡思亂想，穩(wěn)住局面為重。”

陳羽偏過頭，看了他一眼：“暫時？”

“暫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