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并沒有祠堂，這是墨白第一次到真正的祠堂中來。

周家祠堂進了門的正前面放了整整一面墻的牌位和長眠燈，照得整個祠堂明亮得如同白日一樣，一盞盞燭火靜謐地燃燒著，一跳一跳地好像在呼吸，恍惚間讓墨白覺得周家那些已經逝去的靈魂現如今依舊在這里長眠一樣。

“洛流，青鸞山也有祠堂嗎？”墨白好奇地問道。

洛流正低著頭仔細查看那些牌位，聽見墨白問，也不回頭，只是低聲答道：“有，青鸞山上有洛家祠堂。”

墨白聽了，繼續說道：“我不明白，為何凡人死之后，都要設祠堂、立墓碑呢？其實人死之后，魂魄都是要轉世的，這轉世有司命星君管著、輪回天機輪來定命數，就算祠堂前面供奉再多的貢品，家人到墳墓祭拜再多次，那也是見不到死者的。這周家這么多牌位里面，除了剛剛逝去的周家老家主，怕是都已經轉世了，周家既然是修仙世家，定是知道這些牌位不過是木頭，為何還要供奉長明燈日日祭拜呢？”

洛流一邊檢查牌位，一邊說道：“凡人的每一世，都要經歷生、老、病、死、愛別離、求不得六苦，人死之后七日轉世，據說這七日里，只要為逝者供奉牌位，點燃長明燈，魂魄便可以循著燭火回到這里；七日之后，魂魄已經去了黃泉，回不來了，這長明燈便是為活著的人而點的。算是一種精神寄托吧。”

“所以凡人修仙便是想超脫于六苦，不用老，不用死，是這樣嗎？”墨白問道。

洛流笑了：“算是吧，那你已經是神仙了，還日日刻苦修煉，又是為了什么呀？”

墨白毫不猶豫地答道：“我修煉，是為了成為真神，成了真神，便能永遠陪著我母神了?！?

洛流檢查完牌位，并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便往祠堂側邊走過去，隨口問道：“真神？你是說你母親是女媧真神？”

“我……”墨白欲言又止低聲說道：“我母神是女媧真神，可我自己是十分刻苦的，我并不是靠我母神才修煉成上神的。天道很公平，不刻苦修煉，是不會成神的。”

洛流回過頭，看著墨白，說道：“我知道，就算你母神是女媧真神，不靠你自己，也是修煉不成上神的，這也是天道?！?

墨白聽了，愣了一下，心頭橫亙萬年被誤解、被輕視的委屈一下子席卷而來，她低了頭，說道：“其實大家都知道這個道理，但還是會看輕我，我記得從小便有神仙和我說，我一定要努力，要爭氣，不能給母神丟臉，可是等我修成仙、修成神、修成上神了，大家卻又都和我說，大家還是和我說，我要再努力、再爭氣，母神是真神，我是她的女兒，我順利應當也該是真神。可是母神不僅是真神，她還是創世的女媧，只要她名字叫女媧，我便永遠沒法超越她，大家便永遠都會看不起我，覺得我不厲害、不聰明、不努力?！?

洛流認真地聽完墨白的話，只覺得前段日子在下無地裂口拼殺的墨白上神好像忽然變成小孩子了。他走過去，伸出手摸了摸墨白的頭發，說道：“師弟以前和你說過一樣的話，他親生父親是洛家家主，所以他雖然年紀最小，最厲害，卻依然不被大家認可。他那個時候也和你一樣，很努力、很拼命……阿墨，你說得沒錯，他確實是有非常想要的東西，因此才會修習邪道，年紀輕輕……便去世了。他其實沒有錯，使我們錯了。所以阿墨，你不要在意那些閑言碎語，你也不用一定要變得多厲害，你可以為自己而活，而不是為了……這些虛名?！?

“所以……”墨白抬了頭，眼睛里似乎有點點星光，“你是因為擔心自己的孩子會像你師弟一樣，才騙我說洛家家主不成親的嗎？不是因為我長得丑，也不是因為我太兇悍嗎？”

洛流看著墨白，一時語塞，他眨了眨眼睛，自己低下頭，咧開嘴笑了，說道：“你不丑，也不兇悍。”

墨白抿著嘴唇，忍住笑看著洛流，說道：“你放心，我會好好教育孩子，不會讓她努力的，我連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呢，要是小丫頭，便叫……”

“等等！”洛流慌亂地打斷了墨白的話，只覺得一顆心在胸膛里劇烈地跳動，好像一百條小魚一起躍出水面一般，癢酥酥的叫人受不住。“你……你別說了?！?

墨白看著洛流紅彤彤的耳朵，只覺得自己也不好意思起來，便連忙轉移了話題：“你……你不是說不來周家嗎？怎么今日會在此處啊？”

洛流暗暗深呼吸了幾次，答道：“若是周家煉制邪器的事沒有實證，我便不能公開來周家查，不過今日周家結束守靈，防備松懈，這樣偷偷來查，也不是不可以?！?

“君子當卑以自牧、和光同塵、光明磊落。這不是你們洛家的家訓嗎？”墨白想著洛流偷偷摸摸的樣子有些想笑，便揶揄道。

洛流耳根更紅了，解釋道：“此事特殊，可見機行事。”

墨白正想笑，鼻尖卻忽然又聞到了那股冬雪的香氣。

她猛地收回心思，皺著眉提高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