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了……

邪神墨白被封印已經整整三百年了。

這三百年來，她不吃不喝，甚至一動不動，全憑真神之身吊著口氣茍延殘喘。

雖然被稱為邪神，但她倒也并不是話本里說的青面獠牙、三頭六臂的嚇人模樣，如今看起來，甚至有幾分可憐。

身上原本白色的衣袍已經被暗鬼扯得七零八碎，一身的破布不知浸染了多少遍鮮血，已然變成了瘆人的豬肝色，露出來的皮膚上還沾染了大片大片已經結痂了多年的血跡。

說實話，這樣看著不太配合上四海八荒天上地下至高無上的真神稱號，甚至，不太看得出來是個活人。

墨白是被封印于此的，這地方，是天地間俱不愿提及的晦暗之所——下無地。

其實早在鴻蒙之初，盤古真神開天辟地之后，天界和人間便算是出現了。

但這下無地和上清天，確實在開天辟地之后萬年才出現的。

這萬年間，至清至純之氣從天界往上，繼續上浮，凝結成天上天——上清天，這乃是眾生心向往之的圣地。

而下無地則是這世間極致晦暗之所，殺人不眨眼的濁氣從人間一路下沉，沉積為地下地——下無地。

這下無地中積聚了人間的邪氣，終年不見一絲陽光，全然籠罩在能讓人窒息的濃稠黑暗里。這其中還爬滿了從人間愛恨情仇中脫骨而出的暗鬼，就算是天上的神仙，只要誤入下無地，不過彈指，便能被撕得粉碎。

現如今，密密麻麻的暗鬼在墨白周圍盤旋逗留。雖然經過這三百年的不斷嘗試，它們大概已經知道了：自己是無論如何也吃不到眼前這一團新鮮血肉的。但還是禁不住誘惑，舍不得離開，偶爾沖出個視死如歸的，竄出來咬上墨白一口，繼而被邪神的鮮血沾染，落得個灰飛煙滅的下場。

而邪神墨白卻并不在意身邊的暗鬼，只是保持著自己一動不動的姿勢，躺著。

這墨白當年是天界最年輕的上神，仗著其母神是天上人間人神敬仰的真神女媧，當年也是天界眾星捧月的神女。

可現如今的墨白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活潑天真的樣子了。

她閉著眼的時候，倒也還是一副天下太平、人畜無害的乖巧模樣。可她只要一睜眼，那張漂亮的臉蛋便能被那眼神渲染得如寒冰一般，只需看上一眼，便能凍得人徹骨冰涼，頗配得上個“邪”字。

現在，那雙邪氣的眼睛現在又睜開了，并且難得的半天都沒有閉上。不知在這稠得能噎死人的黑暗里，她睜著眼究竟能看見些什么？

也許是過了半日，也許是過了一日，整整躺尸了三百年的墨白終于起身了。

墨白身量不算高，但骨骼秀氣修長，破衣爛衫下的皮膚白得毫無血色，周身瘦得如同骷髏一般，晃晃悠悠地爬起來，瞧著總讓人擔心，可能下一秒這細胳膊細腿便能被她自己生生折斷了。

她被暗鬼圍得嚴嚴實實，如同蠶蛹里的幼蠶，一路走得不疾不徐，不時還停下來細細觀察，調整行進的方向。

許久之后，墨白猛地停住了腳步。

她筆直得近乎有些僵硬地站著。就在她的正前方，出現了這個乏味的下無地中，除了暗鬼和墨白以外，唯一一個會動的東西。

那是一團黑色的煙霧，或者說是一團會呼吸的黑氣。

墨白注意到，在那黑氣之后，是一把已經銹蝕的環首刀。那環首刀斜插在地上，大多都沒入了泥土，露在外面的小半截已經銹蝕成了灰黑色，坑坑洼洼地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

墨白走過去，緩緩屈膝蹲下，伸出皮包骨頭的蒼白手指，支著殘缺不全過長的指甲，往那環首上伸去。

這環首刀，墨白十分異常格外地熟悉。

“誰？”一道冷冰冰的男聲打破了下無地的寂靜。

那聲音十分好聽，如同十六七歲的少年，卻又帶著點玩世不恭的意味。這聲音，曾陪墨白走過最黑暗的一段歲月，在那永夜的日子里，這聲音是墨白唯一的光。

墨白聽了那聲音，眼睛忽然猛地亮了一下，接著不知想到什么，又如同隕落的星辰一般熄滅了。

她沒有開口，沉默了片刻之后，那團黑氣緩緩飄過來，將墨白包裹在其中。

“墨白真神？！這運道真是輪流轉啊，曾經叱咤風云的墨白真神，現如今怎淪落得如同骷髏一般，看來這三百年來日子不太好過啊？”那男聲笑道。

墨白微微皺了眉頭，冷著聲音咬牙切齒地問道：“你為何……還沒死？”

那魔氣聽了，猛地朝后退出去好遠，說道：“拜真神所賜，那一個與你有仇的魔氣已經死透了，否則，我這個新的也沒有機會能醒過來。”

墨白看著那黑氣，有氣無力地說道：“無所謂新舊，既然你是魔氣，我便見一次殺一次。”

“哈哈……”那黑氣尷尬地笑了笑，離得墨白更遠了一些，解釋道：“墨白真神乃是救世的英雄，該不會濫殺無辜吧？要說我和你殺掉的前一個魔氣唯一的相同點，便是我們都來自于于同一股至純的邪氣。這就如同人間的精怪大多來自于天地間的靈氣一般，同源而已。我和那魔氣可不一樣，我還什么壞事都沒做呢。”

墨白似乎在思考這幾句話的真實性，沉吟半晌問道：“你既然和此前的魔氣不一樣，那為何你認得我？”

“這……是暗鬼告訴我的。”那魔氣說道。

墨白抬了頭，看著那魔氣嗤笑了一聲，質問道：“暗鬼……告訴你的？”

那魔氣看已經引起了墨白的注意力，便說道：“是啊，暗鬼便知天下事，我可以全都說給你聽的。”

墨白曾經是截殺暗鬼的天界將領，現如今又在下無地三百年，那暗鬼無知無覺，沒有魂魄、沒有思想，甚至沒有痛覺，從沒說過一個字，怎會便知天下事。

墨白一字一句地說道：“暗鬼說話我從未聽過，你和我扯謊莫不是找死吧？”

“墨白真神您出身高貴，不像暗鬼生于邪氣，不過呢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也生于邪氣，因此我生來便可以聽得到暗鬼說話，也能和暗鬼交流。”那魔氣一本正經批科普道。

墨白盯著魔氣看了幾秒，說道：“那你說說，暗鬼圍在我身邊，在說什么？”

那魔氣頓了頓，猶豫了下，直言道：“真神，暗鬼想吃了你。”

墨白冷哼一聲，說道：“我便暫且相信你說的，不過你最好約束自己的言行，否則很可能比之前的魔氣更短命。”

墨白說完便轉了身要走。卻聽那魔氣在身后叫喚道：“別走啊，墨白真神……墨白女神……墨白小姐姐……”

墨白停住了腳步，回了頭看著那魔氣，發現那魔氣似乎無法完全離開那柄環首刀，便不耐煩地問道：“你到底想干嘛？”

那魔氣神神秘秘地說道：“我知道一件事情，也許可以幫墨白真神了卻心中所愿。”

墨白聽了，沒理他，繼續朝前走去。

那魔氣見了，急忙叫道：“洛流！……你最遺憾的不就是洛流的事嗎？我可以讓你的魂魄去一趟黃泉，在那里，你也許能見他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