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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上和鄉

回到崖壁前。江從背包里拿出五百塊錢:黃伯,我們就上去了。您也回家吧。這一路辛苦您了。

黃伯死活不肯要這么多錢:娃兒,我們說好了的,一百塊錢就足夠了。

江硬塞進老人的褲兜里:黃伯,您就先拿著吧。回家后,把我們的車照看下。拜托了。

好吧,娃兒放心,我會把你們的汽車看好的。老人感激萬分:那你們上去吧,我等你們都上去了,我再走。

黃伯,這些餅干和水您也帶上。崔哥過來,把一包餅干和一瓶水塞給黃伯。

老人接下了餅干,卻死活不肯要水:水你們要自己帶著。我等下去砍一節竹子,去水潭那邊裝點水,路上就有水喝了。

好吧,黃伯。那我們要上去了。江說。

大家逐一跟老人握手告別。

娃兒,你們要慢點。兩天的相處。老人有點依依不舍:你們可都是好娃兒呀。

江把身上的登山繩取下來,拿一頭綁在自己的腰上:阿星,你在我旁邊,像我一樣,把繩子綁在你腰上。然后是華,然后是阿良,然后是崔哥。大家都把繩子綁自己身上,我們一起攀上去。

好!大家齊聲答道。一個一個把繩子綁在自己的腰間。

上!起先還怕得要死的阿星,這會兒第一個沖了上去。

記住,等下到了高處的時候,大家不要往下看。華邊攀邊交代。

好的。大家應聲。

二十多米的高度,接近了十層樓高。攀爬其實還是蠻費力氣的。尤其是崔哥,阿星和阿良,他們本來就不會爬樹,所以一下子掌握不了攀爬的技巧,手腳配合不好。

攀了接近一半的高度的時候,阿星的動作越來越慢:哥,我們能歇歇嗎?

江和華已經在阿星上面兩米左右的高度。

上來,到我們這個位置來休息。江說。他和華用雙腳緊緊夾住古藤,停在半空。

叔叔,加油!下面出來稚嫩的童聲。

這時候,江才發現,山腳下站著幾十個孩子。旁邊的一個古藤上,阿平背著一個小女生,正在嫻熟快速地上升。

叔叔,加油!叔叔,加油!!下面的齊聲吶喊。

阿星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媽呀,這么多孩子呀!

就在大家抓著古藤休息的時候,阿平背著一個六七歲的小女生,也到了他們這個高度。

叔叔,加油喲!小女孩燦爛地微笑著,向阿星伸出大拇指。她大大的雙眼皮的眼睛,就像山腳下的那潭潭水般清澈。

妹妹,你好可愛喲!阿星覺得自己瞬間被這純純的笑容和眼神擊中: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叔叔,我叫五朵。稚嫩的童聲已經在上面。

五朵,叔叔來追你了!阿星看著孩子的方向,咬牙切齒的攀爬起來。

叔叔,來呀,來追五朵呀。半空中飄動著銀鈴般的笑聲。

大家都笑著:星哥加油!星哥加油!

這種古藤,表面很粗糙。越往上,大家的手就越痛。

我的手磨破了。阿星說。

我的也是。接著是阿良,他看著崔哥:你呢?

崔哥伸出右手掌,虎口和食指血泡破了,傷口在流血。

阿平快速的從崔哥的身邊滑了下去。他已經把五朵送到山頂了。

但阿星越攀越慢。大家都放慢了動作,跟著阿星的節奏慢慢攀爬。

叔叔,加油!銀鈴般的聲音,從頭頂傳下來。

阿星抬頭一眼,頓時魂飛魄散:五朵居然趴在阿星頭頂的懸崖邊上,微笑著看著阿星。

五朵,離開懸崖邊!趕緊趕緊離開懸崖邊!到安全的地方去!!!阿星揮舞著右手,嘶喊。

叔叔,這里很安全啊。五朵清澈的眼睛望著阿星:叔叔,加油!

叔叔知道,叔叔知道!你聽叔叔的話,趕緊到安全的地方去!!!阿星一邊緊張地大聲喊,一邊拼命地往上攀爬。

離崖頂越來越近,五朵向阿星伸出她的小手。

終于,大家都爬上了崖頂。

叔叔好棒!五朵高興地拍著手,笑著。

阿星一把把五朵抱了起來:五朵,你剛才嚇死叔叔了!

五朵咯咯的笑著:那有什么怕的,我們每天都要爬好幾次呢!

阿平背著孩子,在繼續攀爬。江往下看了一下,開始有點后怕。這么高,這么陡,幾根古藤:這簡直就是在搏命啊!江在心里嘆息著。

崖頂是光禿禿的巖石,很平整。巖石旁邊,是一大片難得的平地。平地連接著陡峭的山體,山上古樹參天。這些垂在懸崖上粗壯的古藤,它們的上面部分,就死死地纏繞在這些又粗又壯的古樹上。

江,華和崔哥他們幾個蹲在背包旁邊,相互處理手上的傷口。

阿星對五朵喜歡得不得了。他放下背包,顧不得處理傷口,就拿出一塊巧克力給五朵。

這是什么呀?叔叔。五朵還沒有見過巧克力。

五朵,這是巧克力。阿星幫五朵撕開巧克力的包裝,遞給她:很好吃的!

叔叔,你的手流血了!五朵睜著她那雙清澈的大眼睛,叫起來。

沒關系,就破了一點皮。五朵,你讀幾年級?

一年級。五朵咬看一口巧克力:叔叔,好好吃呀!五朵從來沒有吃過巧克力!漂亮的小臉上是滿滿的快樂和幸福。

一塊巧克力,能把一個孩子高興成這樣。阿星心里想:五朵,你的成績好不好?他問。

叔叔,我的成績在班里可是第一的哦。五朵驕傲地說。

說話間前,又一個孩子上來了。

哦!那五朵很棒哦!阿星從背包里拿出一盒曲奇餅干:叔叔要再獎勵五朵一盒餅干。

謝謝叔叔!五朵太高興了,長這么大,第一次有巧克力和餅干吃。她開心的給了阿星一個小小的重重的吻。

阿星摸著臉,感覺自己的心,剎那間被這個童真的吻深深擊中。

阿良走過來:阿星,用紅藥水把你的手清理下,貼個創口貼。

江這次遠行,知道這個地方會艱苦,所以,除了吃喝,他還準備了一些基本的藥品:紅藥水,創可貼,止瀉藥,消炎藥等。

哥,崔哥,你們看五朵。華跟江輕語。

江看過去,阿星抱著五朵坐在地上,阿良給他清理手上的傷口。五朵親密地偎在阿星的懷里,她一只手摟著阿星的脖子,一只手拿著巧克力細細地吃著。

好溫馨的畫面。崔哥低語:這家伙可以升級做爸爸了。

叔叔,你們從哪里來呀?五朵清脆的聲音。

阿星指著遙遙的群山:叔叔們啊,是從那山外邊很遠很遠的,一個叫閩中的地方來。五朵,你知道閩中嗎?

不知道。五朵搖搖頭,天真地問:你們那邊也有這么高這么大的山嗎?

五朵,叔叔那邊呀也有山,但就是沒有你這邊的這么高這么大。而且,我們那邊的山,都連著大路,車都可以直接開到山頂。阿星能從五朵清澈的大眼睛里,清楚地看見自己的影子。

哇,那簡直是太酷了,都不用爬藤梯了。五朵特別羨慕。

那當然啰。阿星刮了一下五朵的小鼻子:我們那里的山上,有游樂場,有動物園,有休閑中心。可熱鬧了!

叔叔,那游樂場好玩嗎?一個和五朵差不多大小的臟兮兮的小男孩湊了過來。

江走過來:小朋友,你先告訴叔叔們,你什么名字呀?

叔叔,我叫黃冬至。小男孩有點靦腆。

冬至?好奇怪的名字呀。華說。大家都圍了過來,席地而坐。

嘿嘿,因為我是冬至那天出生的,所以爸爸給我取名就叫冬至了。冬至撓撓腦袋,憨憨地笑著說。

游樂場可好玩了!有旋轉木馬,有過山車,有摩天輪,有海盜船,有滑滑梯,有飛機,有宇宙飛船,還有碰碰車......玩的東西太多太多了。江說。

那動物園呢?好玩嗎?另一個小朋友問。

小朋友,你又叫什么名字?阿良笑瞇瞇的問。

叔叔,我叫黃有財。這個孩子稍稍大點說:我爸爸說是發財的財。孩子一本正經地補充。

叔叔知道了,是發財的財。阿良笑了:動物園里的動物可多了,老虎,獅子,斑馬,大棕熊,熊貓,孔雀,海豹......

還有老虎?!!!孩子們聽得一臉的神往。

叔叔,我好想坐旋轉木馬哦!五朵的眼睛充滿了向往和期待。

阿星望著江。

江微笑著,摸摸五朵的頭發:爸爸有帶你坐過旋轉木馬嗎?

五朵臉上的笑容剎那間就沒有了,一臉的黯然:我都不知道爸爸媽媽長什么樣子。

為什么呀?華奇怪的問。

因為我都沒有看見過爸爸媽媽啊,所以我也不知道爸爸媽媽長什么樣子,五朵清澈的雙眸,瞬間蓄滿了清澈的淚水。

阿星的心,一陣莫名的心疼。他緊緊地抱著五朵。

我也不知道爸爸媽媽長什么樣子。坐在江旁邊的一個小男孩也輕輕說道。他低頭,咬著小嘴唇,臟臟的小手指在巖石上輕輕地畫著。

我爸爸每年都說暑假帶我出去玩,但從來就沒有實現過。有財抱怨著,但他臉上卻掛著開心的笑容。

江摸摸旁邊這個小男生的頭,又摸摸有財的頭:小朋友們,你們的爸爸媽媽也是為了你們的未來,在外面的城市里辛苦打拼。他們也生活得很不容易。他們沒有忘記你們,更不是不要你們。他們只是在等著多賺點錢再回來。你們懂嗎?

孩子們面面相覷,但沒有人說話。

崔哥拉著五朵稚嫩的小手:那你平時都跟誰生活呀?爺爺奶奶嗎?

爺爺不在了,就跟奶奶生活。五朵輕輕說。聲音里充滿了落寞:奶奶對我可好了。說到奶奶,五朵的小臉上又洋溢著微笑。

閩中有什么好玩的呀!在這里丑顯擺!人群中一個冷漠的童聲響起。

江看過去,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孩,大概十一二歲的樣子,穿著一件洗的發白的黑色籃球衫,一條兩邊膝蓋處都破了個洞的黑色運動褲,光著腳。一臉的漠然和叛逆。

崔哥微笑著: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小男孩語氣冷漠而橫蠻,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樣子。尤其那孩子看向崔哥的那怨恨,兇狠和冷漠的眼光,讓人不寒而栗。

這是一個年僅十一二歲的孩子。

叔叔,他叫黃子韜。他旁邊的一個小男生說。

啪!黃子韜抬手就給了小男生一記響亮的耳光。

大家驚呆了。

你怎么可以動手打同學?!崔哥盯著黃子韜,目光炯炯。

打他又怎么樣?誰叫他多嘴!黃子韜冷漠地說完,便自顧往山上走去。

那個同學,你過來。江向剛才挨打的那個小男生招招手。

那個男孩眼里含著委屈的淚水,慢慢地走到江的身邊。

江把他抱到懷里:同學,你叫什么名字?

叔叔,我叫黃自強。孩子眼淚汪汪地看著江,一臉的無辜。

男兒當自強,很好聽的名字。江從背包了拿出一塊巧克力:自強,叔叔送給你的。

謝謝叔叔!孩子的臉上印著一個紅紅的巴掌印,四根手指頭的印,清晰可見。

華也拿出一盒餅干:冬至,你負責分給大家,每人一塊。

謝謝叔叔。孩子們高興壞了。后面的人還沒有分到餅干,前面的孩子餅干已經吃完了。

冬至弱弱地把餅干遞到黃子韜的面前,黃子韜用他那仇恨的眼光白了冬至一眼,然后一抬手,打掉了冬至手里的餅干。那塊無辜的餅干,滴溜溜的滾去老遠。

冬至可憐兮兮地轉頭望著江。

江微笑著朝冬至招招手:沒關系,冬至,來,坐叔叔身邊來。

有財把黏在唇邊的餅干屑放到嘴里,貪婪的舔著嘴唇,大人般的一聲嘆息:咳!要是天天都有餅干吃就好了。

那你們呀,現在就要好好讀書。你們只有現在把書讀好了,以后才能走出這大山,走進外面的世界。那你想吃什么樣的餅干都有了。崔哥說。

江伸手摸摸五朵的頭發:五朵,叔叔們明年暑假帶你們去坐旋轉木馬,好不好?

真的嗎?真的嗎?!五朵驚喜的叫起來:叔叔,那我們拉勾勾好不好?五朵向江伸出她的右手。

阿星伸出手,小指頭勾住五朵的小指頭,兩個人齊聲說: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就是小狗!來,兩人拇指對拇指:蓋章!

五朵開心的笑了起來,銀鈴般的聲音在大山中回蕩。

叔叔,我們也要去!

叔叔,我想坐過山車!

叔叔,我想去動物園玩!

.....

稚嫩的童聲,在大山中此起彼伏。

這時,阿平走過來,對江說:聽老何叔講,你們幾個也是要去上和小學的,對嗎?

是的。

那你們順便把這些孩子都帶去吧。

孩子們全部上來了嗎?

是的。你們順便把孩子們帶到學校,我就不送他們下去了。

好。

江走到崖邊,黃伯還在崖底抬頭往上望著。

黃伯,我們走了。您也去回吧!江大聲喊。

好嘞!娃兒,你們小心吶!老伯蒼老的聲音從下面傳來。

好的,黃伯。您也路上小心!

好嘞,娃兒!黃伯在崖下用力地朝上面揮著手。

爬上山頂,再下到半山腰,便是上和村中心小學。

上和村是一個比較大的村子。但村里的房子并不集中,都零零散散的,這個山坡幾間,那個山坡幾間。

上和村小學的校舍,就建在半山腰的一處山坳之中。說是校舍,其實就是一間蓋著茅草頂的長方形的土坯房。遠遠的,就能看到土墻上大大小小長長短短的裂縫。

五朵一直拉著阿星的手不放,一路上蹦蹦跳跳的。

跟著孩子們到了學校門口。

門是用很多竹子的枝條,夾在一起做成的,大概有兩米高兩點五米寬。推開竹條門,里面就是一個大通間,沒有任何分割。江目測了下,應該有三四百個平方左右的樣子。凹凸不平的地上,整齊地用碎石疊墊著一排排比較平整的青石塊,每個石塊大概五十公分長,四十公分寬,離地六十公分高。這應該就是課桌了。課桌上面稀稀疏疏地放著一些書和本子。每張課桌的前面,放著一個小石墩。小石墩已經被磨得光亮。

江數了一下,石頭課桌每列十塊,一共十八列。面對課桌的墻上,掛著6個用黑色油漆刷起來的木板,每塊板大概4個平方左右。最左邊的那一塊黑板上,寫的是一年級簡單的加減算術題;第二塊黑板上,寫的是《送孟浩然之廣陵》;第三塊黑板上,寫的是一道汽車速度的應用題的解題方法;第四塊黑板上,密密麻麻地畫著一些三角形,平行四邊形和梯形的圖案以及它們的求解方式;第五塊黑板上,是一道簡單的方程式解答,最后的那塊黑板上,寫的是《前赤壁賦》。

黑板上的氣體工整,有力。江走進仔細端量,才發現,上面的字,是用黃色的干土塊寫的,地上也散落著一些小土塊。

教室南面的墻和北面的墻,已經走位,所以在屋里,用長長的樹木,做了八根撐子,撐著墻體。以防墻體朝里坍塌。

教室的東邊角,很多學生在排隊。一眼看過去,首先讓人覺得觸目驚心的是,那一長排一長排高高矮矮的孩子,竟然沒有一個孩子是穿鞋的,全都光著一雙黑乎乎的小腳丫。然后是身上的衣服,也是一樣的臟不拉嘰,一樣的襤褸。那一刻,江甚至罪惡地想,如果要拍丐幫的戲碼,這里就是原生態的。

江想起了除夕那天阿云的話: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錢!

江忽然理解了阿云。

大家走過去,一個很大的灶臺,上面擺著一口大鍋。這里原來就是做飯的地方。

叔叔,我們要吃早餐了。你也一起去吃好不好?五朵拉著阿星的手,仰起她的小臉。

有叔叔們的分量嗎?阿星笑著調侃道。

有,五朵的粥給叔叔吃。五朵剛才吃了叔叔的巧克力和餅干,現在不餓。五朵天真地看著阿星。

那我呢?你只請阿星叔叔吃飯,就不請我們吃飯嗎?阿良彎下腰,笑看著五朵,故意難為她。

五朵仰起她可愛的小臉,睜著她那雙大大的漂亮的小眼睛,很認真地說:叔叔,可是我就只有一碗粥啊!

哈哈哈哈!大家仰頭大笑。

阿良使勁地揉揉五朵有點干澀的頭發,咬牙切齒地說:你簡直是可愛死了你!

一個身材矮小的禿頂老人,正認真地往孩子的碗里裝稀飯。

哥,華走到江的耳邊輕語:你看同學們手里拿著碗,每個碗外面都刻有孩子們的名字。

嗯。江點點頭。孩子們手里的碗,就是把竹子砍下來,沿著竹節的下面鋸斷,再在竹節上面10公分左右鋸斷,去掉表面的篾青,刮掉里面的竹膜,就成了孩子們手中的一個碗。

李老師,李老師!五朵和有財幾個孩子喊了起來。

怎么了?李老師微笑著抬起頭。這是一張飽經風霜的臉,滿臉皺紋,胡子拉渣。但你絕對在這張臉上找不到半絲頹廢之氣。尤其是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就如同夏日陽光下的向日葵,充滿了勃勃的生機和活力。

江有些意外。他沒有想不到,在這種苦困的條件下,一個鄉村的老教師,還能保持這樣的一種精神狀態。

李老師,有人找你。五朵脆脆的喊道。

哦!李老師手里忙著,抬頭歡快地應了一聲.

李老師,您好!江迎上去,伸出手。

您好您好!李老師趕緊放下手中的竹瓢,握住江的手。江感覺自己握著的是一塊巖石,粗糙,堅硬,有力。

李老師,我們是阿云的朋友。我叫江。這位是華,這位是崔,這位是阿良,還有這位是阿星。江介紹。

你們好!歡迎。李老師伸出手,和大家一一握過。

我們到這邊出差,阿云讓我們順便過來看看您。江說。

謝謝,謝謝!到這里很不容易!辛苦你們了!阿云現在怎么樣?出去這么久了,都沒有聯系過。她還好嗎?她現在做什么工作?李老師明亮的眼睛,是滿滿的關切。

李老師,阿云很好。她和我們在浙江的閩中,合伙開了一個小小的皮鞋加工廠。她讓我轉告您,請您不要擔心她。她要您自己一定要多多保重身體。江說。

哦,那就好!那就好!李老師釋然,好像是心里的一塊大石頭終于落地了。他看看大鍋,又看看排著長隊的同學們:那能麻煩你們先去教室那邊坐會兒嗎?容我把學生們的早餐先安排好。

好的好的,李老師,您先忙,不用管我們。我們去教室那邊看看。江趕忙答道。

好的,謝謝。李老師轉身,微笑著:同學們,我們繼續打飯了。

打了飯的同學,都回到教室那邊的石桌上吃飯。和城里的學校食堂那種嘰嘰喳喳的就餐氛圍不同,這些孩子吃飯的時候別別安靜。

崔哥隨意摸了摸一個八九歲樣子的男生的小腦袋:這些孩子真乖,吃飯這么安靜。

沒想到,這個小男生蹭的一下站得筆挺:李老師說了,吃不言,睡不語!

崔哥和江對視了一眼。彼此的眼神了,都是詫異和敬重。

很棒!同學,請坐下用餐。崔哥微笑著。

孩子騰的一聲坐下。

教室南邊的角落里,擺了一張破舊的方桌,桌子的四邊,各擺著一條長凳子。桌上擺著一些書,筆,本子等。這個應該就是李老師平時辦公的地方了。

江和阿星,華三人在長凳上坐了下來。阿良和崔哥去那邊看同學們吃飯了。

一會兒,五朵左手端著一個碗,來到阿星的身邊:叔叔,我的粥給你吃吧。

阿星摸摸五朵的頭:五朵,叔叔剛才也吃過餅干了,你自己吃,好嗎?

五朵認真地看看阿星:那好吧。

哎,五朵,你手里拿著的是什么呀?白糖嗎?阿星發現五朵的右手里除了一雙筷子,還有小心翼翼地拿著幾粒白白的東西。

叔叔,這不是糖,是鹽。配飯的。五朵說。

阿星,你看五朵這么心疼你,跟你這么有緣,要不就收了當干女兒吧。華笑著對阿星說。

我覺得這注意不錯。江也笑著說。

那你呢,五朵?阿星笑著看著五朵:你覺得這兩位叔叔的想法好不好?

五朵歪著她的小腦袋,咬著筷子頭想了半天:我也不知道哎!她天真無邪地咯咯笑了起來。

吃你的飯吧,小丫頭!阿星笑著摸摸五朵的小腦袋。

李老師安排好同學們的早餐,走了過來。

他抱歉地沖大家笑著:不好意思,怠慢各位了!

李老師,我們和阿云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你不用跟我們客氣的。華說。

謝謝謝謝。李老師在江的對面坐下。

李老師,你每天還要給學生做飯?江問。

是啊,大部分孩子的家,離這里都很遠,要翻山越嶺。孩子們無論是嚴寒還是酷暑,每天早上四五點鐘就要起床,9點鐘趕到學校,吃個早餐,9點半鐘開始上課。中午再做一頓飯給同學們吃,下午4點放學回家。

學校這么多學生,一直就你一個老師嗎?阿星問。

條件太苦,沒人肯來,來了也呆不住。我在這里,教了一輩子的書了。有些孩子的爸爸還是我教的呢。教完了老爸教兒子。李老師哈哈笑起來。

現在學校有多少個學生呢?華問。

我們上和鄉有十幾個自然行政村。除了五個村子因為實在太偏太遠不通路,孩子們沒有辦法來這里上學外,其他幾個村子有一百八十五個孩子在我們上和村小學上學,一共有六個班,一到六年級,每個年級一個班。輪流上課。李老師說。

粥很清。五朵很快就喝完了粥。

五朵,把碗洗干凈,放好,準備上課去。李老師和藹地說。

好的,李老師。五朵嘴里答應這,但她的靠著阿星,遲遲沒有動。

阿星摸摸五朵的小腦袋:五朵乖,聽老師的話,把碗洗了準備上課。

那好吧。五朵看看李老師又看看阿星:叔叔,你什么時候走?

阿星微笑著看著五朵:五朵,叔叔還要在這里住一些日子呢!叔叔答應五朵,叔叔走的時候一定會告訴五朵的,好嗎?

好,叔叔,我相信你!五朵說完,爽快地蹦蹦跳跳著洗碗去了。

李老師,孩子們吃飯怎么連菜都沒有的?江問。

李老師輕描淡寫地微笑著:孩子們吃飯的時候,能有一口鹽巴配配就很滿足了。這里去最近的集市,翻山越嶺的,一個來回最快也要走大半個月。大家誰都沒有錢能出山去。山里面你們也看見了,除了山還是山,幾乎沒有可以耕種的田地。

這時候,江看見一個孤獨的背影,坐在最角落的一個石頭桌邊上,單薄的身子卷縮著,默默地吸著粥。

黃子韜

這個孩子是個什么情況?江指指那個孤獨的背影。

這個孩子呀叫黃子韜。早些年,他爸爸媽媽都在閩中一個叫清江的地方打工。后來,聽說他媽媽跟她的一個同事好上了。夫妻兩個鬧離婚的那一陣子,黃子韜的爸爸把黃子韜也接到清江住了一段時間,想用孩子留住妻子。但最后子韜的媽媽還是毅然決然地跟她的那個同事走了。子韜的爸爸把子韜送回來后,就一直在外面打工,再也沒有回來過。李老師深深地看著那個單薄而孤獨的小小身影,壓低聲音說道。頓頓:這原本是一個很愛笑,聰明又開朗的孩子,可從清江回來后,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再也沒有看見他笑過。脾氣也變得暴戾起來,經常和同學打架,還經常曠課。

那現在是爺爺奶奶照顧他?華問。

不是。李老師輕聲答道:子韜爸爸把子韜從清江送回來的那天晚上,他爺爺突發腦溢血,就走了。子韜爸爸辦完喪事后就走了。子韜從此和奶奶相依為命。

這孩子其實很孝順哪!李老師忽然輕輕嘆了口氣,眼眶也有些微紅。

有一次,子韜的奶奶上山撿柴禾,那天雪下得特別大。他奶奶挑著一擔柴禾下山的時候,因為雪大看不清路,一腳踏空,摔下了一個斷崖。

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子韜奶奶醒過來的時候,身上已經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她努力的動了一下身子,痛!刺骨的疼痛!她再試著動了動腳,還好,左腳還有知覺,可右腳已經完全沒了知覺。子韜奶奶看著這高山密林,這滿天的風雪,心想:這回怕是要死在這里了。想到死,她也想到了她的孫子:我死了,我的孫兒怎么辦?他還那么小!放學了,他要有個家可以回!天黑了,總要有個人在他身邊給他說話壯膽!不然,那么黑的夜,他會害怕的呀!

想到這,老人努力翻個身,趴在地上,努力的向前爬動。

子韜放學后沒有看見奶奶,就猜奶奶肯定是上山去打柴了還沒有回來。便去奶奶經常打柴的那座山上找。他一路走,一路拼命地喊著奶奶奶奶,轉過幾個山谷后,恰巧發現了剛剛爬出斷崖的奶奶。

奶奶!子韜叫喊著撲過去。他撫去奶奶臉上和頭發上厚厚的雪:奶奶,你怎么了?

子韜,奶奶怕是把腳腳給摔斷球咯!你趕緊下山,去找村長他們來救救我!老人費力的說道。

子韜哭了:好的,奶奶!我這就去找人來救你。

他奮力將奶奶拖到一棵避風的大樹后面靠著:奶奶,你等著,你等著啊!我馬上回去找人救你!

子韜往回跑了幾步,又停了下來。他想了想,跑回奶奶身邊,脫下自己身上唯一的單衣,蓋在奶奶身上:奶奶,這樣會暖點!

娃兒,使不得!使不得!你自己穿上,冷!奶奶不冷!

但子韜絲毫不理會奶奶。

老人家看著那個赤裸著的廋骨嶙峋的后背,一點一點消失在這漫天的風雪中,老淚縱橫。

后來,奶奶救回來了,卻也從此半身不遂。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就沒有人見子韜再哭過。

接下來的日子里,無論是嚴寒還是酷暑,子韜除了上學,還要照顧癱瘓在床的奶奶。給奶奶擦洗身子,擦洗奶奶拉在床上的大小便。他每天上學之前,都會把土豆燒熟了,放在奶奶的床邊。這樣,即使中午自己不在家,奶奶也不會餓著了。奶奶不能上山后,撿柴禾的任務就落在了子韜的身上。每年的秋天,子韜都要去山里,撿回夠燒一年的柴禾,堆在屋檐下。他還是一個那么小的孩子呀,那些柴禾都不知道比他還要高多少多少還要重!柴禾撿好了,他挑不動,就拖著柴禾走。有時候,有鄉親們也在山上撿柴禾,正好碰見了他,見他那么小的一個孩子,拖著那么大的一捆柴禾,就想伸手幫他一把,可這孩子咬著倔強的小牙,死活就是不肯。

李老師贊許地微笑著。他眼睛里,那飽含著的,厚重的淚水,終是重重地滾落了下來。

大家默默聽著,都不覺為這個懂事而孝順的孩童而悄然動容。

李老師,這些石板堆起來的課桌和凳子很有意思。江笑著岔開話題。

李老師扭頭看看那一排排的石頭桌凳,霎時間從那有些傷感的情緒中跳脫出來。他爽朗地笑著:這些石頭的桌子凳子,從采石到搬回來打磨、壘起來,堆成這種簡易的桌凳,我帶著我們村里的幾十個老人和婦女,可干了整整一個暑假的時間。我們這里的孩子,上課沒有練習本,沒有筆。大家就用巖石在石頭桌面寫字做練習題。寫好了擦,擦了再寫。省錢又環保。

可是,山上的樹木這么多,再怎么說,弄些樹木做些課桌和椅子總是可以的吧?阿星努力地睜大他的小眼睛,驚訝的問。

李老師笑笑:要不得,要不得!我們這里有祖訓的,后輩子孫不得狩獵,不得隨意伐木。雖然說,在這里找些普通的木材,給孩子們做個桌椅還是可以的,也是簡單的。可問題是,也正是因為祖訓不準子孫伐木,我們這里十里八鄉,現在就沒有一個會做木匠的!

可你們這里,我們一路走過來,都是竹子做的房子呀!阿星努力地睜著他的小眼睛,好奇地盯著李老師:做這種竹房子,難道就不要用到木工嗎?

李老師又笑了:你們這一路走過來所看見的那些竹房子,全是祖業,都是上輩子,上上輩子留下來的。少說也有百年的歷史了。頓頓:你們這一路上,有見到過一間新房子嗎?

大家認真地想了又想:好像還真是沒有!大家異口同聲。

說話間,孩子們已經陸續吃完早餐坐回座位上,安靜的等待上課。

李老師,我們幫你上課吧。崔哥走過來,笑著征求李老師的意見。

那好啊。李老師開心地笑著,他指指桌上堆著的課本:每個年級的課本都在這里。書里折著的地方,就是今天要上的課程。

我上一年級的棵。阿星舉起手。

那我就二年級吧。阿良趕緊接著舉手道。

我就先教四年級的孩子唱歌吧。崔哥這次可是有備而來,把他的吉他從閩中千里迢迢背到了這里。

太好了!李老師兩眼放光:我不會唱歌,所以一直以來也就沒有教音樂。阿云在的時候,教會了孩子們唱國歌和少先隊隊歌。阿云走了之后,就又沒有人教孩子們唱歌了。

那你呢?江微笑著看著華。

哈哈,華憨笑著:哥,我幾斤幾兩你還不知道嗎?我肚子里的那點東西,估計還沒有那邊高年級的那些同學們多。充其量也就只能教個三年級。

那好,那我就和崔哥一起教孩子們唱歌吧。你看這樣可以嗎?李老師。江用征求的眼光,看著李老師。

可以的!可以的!李老師開心的連聲說道。

片刻之間,朗朗的讀書和清脆悅耳的歌聲,在高高的山谷間回蕩,回蕩.....

崔哥,阿星,阿良,每一個人,都教得非常認真。那一張張稚嫩的臉和那一雙雙充滿渴求的眼睛,也學得異常地認真,朗朗的讀書聲,特別的洪亮和整齊。

崔哥和江,把四年級的孩子們,帶到山坡上一小片的空地上席地而坐,崔哥彈著吉他,教孩子們的唱羅大佑的《童年》。

天,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轉陰。太陽在云層間時隱時現。山風掠過空地旁高高的原始叢林,如海濤深涌。

海濤深涌中,琴聲悠悠。歌聲悠悠。

黃子韜也是四年級的同學。江注意到,同學們整整一個上午都在認真地學著這首歌,但坐在最后面的他,嘴巴就沒有張開過。

上午的音樂課程,在大家的大合唱中結束。同學們意猶未盡地圍著崔哥,嘰嘰喳喳地往教室走去。

江喊住黃子韜:子韜,你留下,老師有話跟你說。

黃子韜極其不情愿的站在原地。

來,子韜,坐到老師旁邊來。江微笑著看著黃子韜。

黃子韜既不動也不說話。

江笑笑,起身,走到黃子韜的身邊,伸手輕輕摟住他單薄的肩膀:子韜,這首歌你學會了嗎?

黃子韜生硬地扭動身子,躲開江摟著他的手,冷然不語。

子韜,老師在問你話,你可以回答老師的問題嗎?江耐心地問。

半響,依然是冷冷的聲音:沒有。說完便自顧轉身就走。

江跟在他身后:子韜,你上午根本就沒有跟著唱,對嗎?

歌里的童年,跟我有一毛錢的關系嗎?這次回答得倒是挺快,只是聲音如同十二月的寒冰。

下午四點鐘,山下的阿平,準時到學校來接山那邊的孩子放學。

五朵依依不舍地跟阿星道別回家。

李老師關好學校的門,領著江他們回自己的家。李老師的家就在離學校不遠的一個山坡上。一樣的竹房子,一樣的茅草屋頂。屋內的也很簡陋。

那是阿云的房間。李老師指著東邊的那個小房間,笑著說:里面的可以睡兩三個人。

江推開房門,里面倒也干凈清爽。一個竹床,床上居然掛著一張白色的蚊帳。兩床折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放在床中央。床邊一張竹子做的桌子和椅子。桌上放著一些書。房間內連地板,都是用竹子鋪的。

屋內冷冷清清,連生活的痕跡都不是太明顯。

李老師,師母不在家嗎?華邊打量這屋子,邊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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